第8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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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中的淚涌出來,阿弦用力搖了搖頭,她低低地說:“我沒別的意思,只是不想你有事。”轉(zhuǎn)身跑出門去。 身后袁恕己張了張口,似要叫住她,卻又深深呼吸,轉(zhuǎn)開頭去。 那擱在案上的手悄然攥緊,指骨泛白,微微發(fā)抖。 且說阿弦奔出府衙,滿街頭毫無目的地走了半晌,等回神之時,卻發(fā)現(xiàn)自己竟在老朱頭的食攤之前了。 今日食攤不知為何熱鬧非凡,里三層外三層地圍了好些人。 阿弦看清之后,嚇了一跳,生怕老朱頭出了事,忙舉起袖子把眼睛又擦了一遍,奔上前去。 當她好不容易擠了進去后,卻聽老朱頭笑道:“各位,麻煩明日請早,我今兒準備的東西都已經(jīng)清了?!?/br> 有人起哄道:“朱伯,你明兒可要多準備些,不然只怕還是不夠吃的?!?/br> 又有道:“可不是么?蘇老將軍都來光顧的食攤,這滿城的人聽說,只怕都要一窩蜂地來了?!?/br> 老朱頭笑道:“知道知道?!北娙寺犝f,才慢慢地散了。 阿弦在外聽了這幾句,隱約明白,老朱頭正收拾攤子,抬頭見她站在人群里,便笑道:“你幾時來了?也不說聲兒?杵在那里是做什么?” 正含笑問話,卻見阿弦雙眼紅紅的,臉上似有哭過的痕跡,老朱頭一驚,忙撇下東西走過來:“怎么哭了?是誰欺負你了?” 阿弦道:“沒有。”故意四看,“我因餓了想來找點東西吃,怎么連個菜葉都沒有了?” 老朱頭琢磨著:“你難道沒聽見他們說?今兒有個了不得的人物到我攤子上吃湯面呢?!?/br> 阿弦笑笑:“我知道,蘇老將軍嘛,之前他才去過府衙,我跟袁大人……” 提到“袁大人”,心里莫名一陣悲酸,阿弦吸吸鼻子:“玄影呢?” 老朱頭的眼睛何其厲害,早看見她眼圈又紅了幾分,卻只當沒發(fā)覺的:“玄影哪里還認得我?屁顛屁顛地跟在英俊身后呢,這幾天但凡英俊去吉安酒館,他一定要緊緊跟著,每次回來都吃的肚圓,撐得四爪朝天沒法兒動彈,我眼看著他這幾天的功夫就肥了一大圈兒了?!?/br> 阿弦心里本不好過,聽了這幾句有趣的話,不由嗤地笑了。 老朱頭故意要引她開心,又道:“唉,要不怎么說打狗看主人呢?這喂狗也一樣要看主人的,以前玄影跟著你我,路過吉安酒館的時候,都要被人啐幾口,莫說一塊rou骨頭了。如今倒好,跟著英俊,吃喝不愁,簡直狗中大爺,怪不得他不肯跟著我了,整天吃野味兒多帶勁的?!?/br> 阿弦終于開懷,哈哈大笑:“伯伯,您好像話里透著酸,是不是恨不得自己也去吃野味?” 老朱頭道:“別,我可沒那個福分,怕吃了會立即升天,我安安靜靜吃我的清粥小菜……” 阿弦?guī)椭现祛^整理了器具,兩人往家里去,阿弦問道:“蘇老將軍怎么想到去吃飯的?” 老朱頭道:“這些大人物們的想法神鬼莫測,誰又知道,也許是野味吃膩了,想換換口味。不過托他老人家的福,我能早點收攤了?!?/br> 阿弦又笑了幾聲:“伯伯,您就別惦記那野味了?!?/br> 老朱頭見左右無人,才湊近了些問道:“丫頭,先前是誰給你氣受了?” 阿弦的笑意陡然收了。 這夜吃了飯,老朱頭道:“聽說今晚金花街里會在宰一口豬,我去弄點好東西。”打了招呼,帶了玄影出門去了。 阿弦因心里有事,一晚上郁郁寡歡,送了老朱頭出門,身上又煩熱不堪,就對英俊道:“阿叔,你熱不熱?” 英俊道:“尚可?!?/br> 阿弦道:“我身上熱得很,我去洗一洗,你要是有事就叫我?!?/br> 英俊沉默:“哦……” 阿弦便去井里打了一盆水,自回了柴房,心不在焉地擦洗了一番。這井水冰涼,洗過之后,整個人就有些發(fā)起冷來。 先前在堂屋里跟英俊對坐,倒也沒覺著怎么樣,如今回過味來,阿弦忙撿了一件舊衣裳披了,摸索著系帶。 她心里著忙,探頭看時,卻見堂屋里空空如也,竟然無人。阿弦一驚:“阿叔?”忙掩著領(lǐng)口跑出來,果然堂屋里并無英俊,阿弦懸著心跳進東屋,卻見英俊儼然正坐在炕上。 阿弦撫著胸口:“差點兒沒把我嚇死,阿叔你不聲不響地跑進來做什么?我還以為你……” 英俊原本正凝神“看著”阿弦,此刻忽然慢慢地將頭轉(zhuǎn)開。 阿弦只顧驚那“失而復(fù)現(xiàn)”,低頭才發(fā)現(xiàn)沒系好的衣襟因方才松手的時候已經(jīng)開了,露出里頭的絳紅肚兜。 一驚之下,忙又掩起來,卻自覺犯了傻,以為他不見了,衣裳都顧不得穿好就往外竄。 阿弦咕地笑了聲:“得虧……” 得虧老朱頭不在家,也得虧英俊“看不見”。 利落地系好了衣裳,阿弦道:“這里頭比外頭還悶熱,我給阿叔打點水擦洗一下?!?/br> 英俊咳嗽了聲:“阿弦?!?/br> 阿弦止步:“什么事?” 英俊道:“你伯伯怕你心里悶著有事,才特意出去了?!?/br> 阿弦一愣,英俊道:“有什么不能跟你伯伯說的,可愿意說給我么?” 興許是因為才擦過身,火燥的心情舒緩了些,也興許是英俊的聲音、語調(diào)、以及那種雖看不見卻在靜靜傾聽的模樣太過打動人。 阿弦將今日遭遇的種種盡數(shù)告知了他,連預(yù)見袁恕己的“將來”也未曾隱瞞。 阿弦道:“我也不忍心去殺死一個孩子,但是我很怕,怕將來大人真的被蒲俊所害,阿叔,我真不是心狠手辣,我只是受夠了時不時會看見袁大人遇害的場景?!?/br> 英俊道:“我知道?!?/br> 阿弦道:“阿叔覺著我是不是做錯了?” 英俊道:“你并沒有做錯,你只是想維護袁大人而已。” 阿弦忽又想哭,她看看自己的雙手,喃喃道:“那一刻,我真的想親手殺了蒲俊。但是袁大人不相信我?!?/br> 英俊道:“他并不是不相信,他只是不敢認?!?/br> 阿弦不懂。 英俊道:“比如現(xiàn)在有人跟你說我會死于非命,你肯深信不疑么?” “不會的!”阿弦沖口而出。 英俊一笑:“你這會兒的心思,就是袁大人那一刻的心思。他不是不信你,他只是……恐懼,還有些怒意。畢竟他那樣飛揚跋扈的人,如何肯承認自己會死在一個弱質(zhì)少年手中呢?” 阿弦呆怔,若有所悟:“那……我該怎么做?” 英俊道:“在事情發(fā)生之前,沒有人會預(yù)料到纖毫不差,甚至是你。給袁刺史一點時間,你也不必再為此苦惱,明日去府衙就知道該如何了。” 阿弦頗為寬慰。 她回到柴房,半夢半醒里,隱約聽見門響。 是老朱頭回來,喃喃道:“阿弦,你該管教管教玄影了,把他給慣的,我大發(fā)慈悲給他塊下水,他居然一狗臉的嫌棄!” 阿弦聽著“一狗臉的嫌棄”,夢里也笑出聲。 玄影似乎自知理虧,拱開柴房的門進去趴在床邊兒。 老朱頭抻脖子看了看,見阿弦耷拉著手在撫摸玄影狗頭,面上依稀有些笑意。老朱頭長松口氣,放輕手腳將門帶上,自去廚下料理東西。 處斬了馬賊之后,豳州迎來了真正意義上的安泰。 距離善堂挾持事件也已經(jīng)過了十天了。 次日阿弦依舊去府衙,因昨兒跟袁恕己不歡而散,不想自個兒再主動湊過去,心想反正他若有需要便叫人來傳了,于是一頭鉆進府庫。 大約半個多時辰后,吳成派人來叫,道:“大人讓你速去善堂。” 阿弦只當是有什么公干,一路來至善堂,見工程進展迅速,先前曾央求過她的那工匠見她來到,滿面喜色。 原來數(shù)日前袁恕己親自過問了工錢拖欠之事,責打了兩個弄鬼的工頭,補發(fā)了欠下的工錢,因此工匠們都十分高興,至為感謝阿弦。 阿弦問了袁恕己人在何處,沿路而去,正找尋間,忽然耳畔聽見響亮地念誦之聲,道:“關(guān)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盡是他鄉(xiāng)之客!” 猶如一個信號,阿弦渾身繃緊,驚慌而茫然地四看。 正在緊張之時,童稚的聲音又繼續(xù)往下,卻是:“屈賈誼于長沙,非無圣主;竄梁鴻于海曲,豈乏明時?所賴君子見機,達人知命……” 阿弦呆立原地,苦思出神,身后響起一聲咳嗽。 來者正是袁恕己。 第65章 天籟 兩人見了, 袁恕己道:“怎么到的這樣遲, 還以為你賭氣不來了。” 阿弦規(guī)矩行禮,垂頭問道:“不知大人因何事召喚?” 袁恕己打量她片刻, 嗤地一笑:“怎么,是記恨我了?” 阿弦道:“小人怎么敢。” 袁恕己含笑看她, 搖頭嘆道:“我昨兒……不是有心要對你怎么樣,只是……” 畢竟有些難以出口, 他便話鋒一轉(zhuǎn):“小弦子,你總不是那樣小心眼兒的人吧?” 阿弦聽他語聲頓促,才抬頭瞪過去,疑惑問道:“大人,你莫非是想說……你昨兒做的不對么?” 袁恕己手攏著唇,又咳嗽了聲:“我說了嗎?” 阿弦側(cè)目。 袁恕己望著她的眼神, 無奈笑道:“好好好,我就是這個意思, 成了吧?果然是個小心眼兒的小弦子, 我看你才是‘睚眥必報’呢?!?/br> 這會兒,孩童的背誦聲再度響起。 阿弦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忽然問道:“大人,他們在背的是什么?” 袁恕己道:“這都不知道?是《滕王閣序》, 聽說英俊先生這幾日一直在教導(dǎo)孩子們背誦這個。不對,你明明是知道的,先前不是向我提起過的么?如何又問?” 阿弦道:“我是問他們現(xiàn)在正背的句子。” “哦,原來是你的耳朵忽然不好使了, ”玩笑歸玩笑,袁恕己側(cè)耳聽了聽:“所賴君子見機,達人知命……” 他忽地再度警覺:“你又想說什么?” 阿弦不答,只直直地看著袁恕己,若有所思。 袁恕己見她凝神發(fā)呆,心里又一緊,試探問:“怎么不說話?不會是在這里也能看見什么……吧?” 阿弦道:“不是,我只是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袁恕己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