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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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她邁步往前, 想要沖過去。 忽然身形一頓,卻是阿弦的手臂被旁邊狄仁杰緊緊抓住。 倉促中阿弦回頭看向狄仁杰,便是在這電光火石的瞬間—— 那邊兒索元禮眼中透出幾許疑惑之色, 目光卻又從阿弦身上看向旁邊的狄仁杰身上。 當(dāng)見到狄仁杰的時候, 索元禮不以為意笑了笑, 仍是轉(zhuǎn)身去了。 等阿弦重新尋找索元禮的時候,那連人帶馬早自前方經(jīng)過。 阿弦滿心想追, 狄仁杰微微用力, 攔阻道:“十八弟。”雖不知阿弦為什么舉止略顯怪異, 但狄仁杰本能地嗅到不對, “且稍安勿躁,到底出了何事?” 腳下頓住,阿弦皺眉:“狄大人為何攔著我?” 對上她含怒帶恨的眼神, 狄仁杰緩緩道:“你須知道, 這索元禮雖是胡人, 但性情殘忍陰狠,又是梁侯身邊極得力的人……我雖不知你跟他有何過節(jié),可當(dāng)街沖突絕非良策。十八弟須知‘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的道理?!?/br> 狄仁杰的話當(dāng)然極有道理。 可是在認(rèn)出索元禮之后,阿弦的眼前,卻總是閃現(xiàn)曾經(jīng)在桐縣所見、崔曄于大漠之中躑躅獨行,絕境半死的情形, 以及敏之在韶州之外,火物自焚的場景。 狄仁杰察覺她臉如雪色,且竟在微微顫抖,越發(fā)驚疑:“十八弟,你還好么?” 阿弦呼吸困難,往旁邊退出一步,身子靠著墻才勉強站?。骸拔液芎?。” 她很好,不好的……是跟她有千絲萬縷關(guān)系的兩個人。 因為知道他們經(jīng)歷過什么而無法忍受,就像是心在冰火之間炙烤煎熬。 切膚之痛。 狄仁杰等她稍微平復(fù)了些許,才小心挽著她的手臂,溫聲勸道:“你的臉色很不好,這里距離大理寺近些,不如去歇息片刻再回戶部。” 阿弦振作精神:“不必了,我是奉命出來找人的,不能撇下不歸,改日再去大理寺拜會就是了?!?/br> 狄仁杰打量她片刻,頷首道:“那好,請十八弟務(wù)必保重身體,另外……若你心里為難之事果然跟索元禮有關(guān),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切記不可沖動,不然恐怕反而身受其害?!?/br> 心頭沉痛,阿弦苦笑:“我明白了,多謝狄大人?!?/br> 兩人就此告別,目送阿弦打馬而去,狄仁杰心頭一動。 他本要跟她說一件事,然而見阿弦神不守舍,自不是說話的時候,才未曾開口。 狄仁杰想同阿弦說的,卻是宛州客棧大火的那件案子。 ——這案子雖是狄仁杰接手,但因案發(fā)突然,行兇者又是專業(yè)高手,因此現(xiàn)場除了幾具燒得面目全非的尸首外,連客棧的種種賬簿、財物等都燒得一干二凈,幾乎無跡可尋。 在查明其中兩具并非是林侍郎跟阿弦后,復(fù)嚴(yán)查客棧上下人等,以及近來在宛州城內(nèi)外出沒的可疑之人,卻一無所獲。 本來線索就此斷絕,無處可查。 尋覓無著落之時,狄仁杰記起在之前領(lǐng)命離京之前,卻蒙武后親自召見,同他說的一番話。 當(dāng)時在大明宮中,武后問他:“據(jù)狄大人之見,宛州客棧這一把火,是天災(zāi),還是人禍?” 狄仁杰道:“以臣愚見,若是天災(zāi),不至于令黜陟使一團之人全部覆滅?!?/br> 武后露出贊賞的笑容:“那你覺著,這一把火是誰人所放?” 狄仁杰不答。 武后擺擺手:“不必有所忌憚,暢所欲言就是?!?/br> 狄仁杰方道:“按理說,嫌疑最大的應(yīng)該就是欽差使團此行的目的之人,首當(dāng)其沖是括州刺史張勱,雖然說張勱未必沒有這個能耐千里縱火,但臣覺著,他不至于畫蛇添足至此,畢竟先前朝中曾也派過人前往,如此大張旗鼓全軍覆滅于半道的從未有其他,且張勱也應(yīng)該明白,使團出事他必是頭號嫌疑之人,他更該清楚,若行此舉必會惹朝廷震怒,越發(fā)引火燒身?!?/br> 武后玩味般問道:“那若不是張勱,又是何人?” 狄仁杰疑惑搖頭:“臣駑鈍,實在不知。臣想不出來世間還會有什么人敢如此大張旗鼓地行事……竟似渾然不把朝廷放在眼里,竟像是……故意要給二圣一個下馬威一樣。” “你說的對極了,如今豈不正是有人不把朝廷放在眼里?這個下馬威,也正是他們能做出來的?!蔽浜蟮卣f。 狄仁杰一震:“娘娘指的是……” 武后的回答只有三個字。 “不系舟?!?/br> 只三個字,卻振聾發(fā)聵,讓狄仁杰心中警悚。 畢竟是法曹班的能吏,對于不系舟的隱秘,狄仁杰也并不陌生。 但也正是因武后這一句,側(cè)面提醒了他。 ——不系舟之人,遍布天下,甚至可以說是幾乎無處不在。 想到這一節(jié),在宛州大火案幾乎陷入困境的時候,狄仁杰越發(fā)自警,細(xì)致入微,一毫的異樣也不肯放過。 功夫不負(fù)有心人,終于,在他核對客棧人事之時,給他發(fā)現(xiàn)了一絲本不易被人察覺的異常之處。 這客棧在本地數(shù)十年,也算是一家老店,規(guī)模且不小,從客棧老板到賬房,廚房,采買,雜役等等人手,常用的一共有四十六人。 當(dāng)夜大火之時,本有二十三人當(dāng)值,其中不幸身死的有四人,這些伙計之流因都在底樓,察覺火起跑的快些,才逃出生天。 狄仁杰將整個店鋪的這些人員一一排查,詳細(xì)審問,并沒什么異樣。 ——除了在當(dāng)夜的輪值之中,本有一名后廚打雜是當(dāng)值的,卻在前一日告了假,是以那夜他竟沒有在店中,恰恰避開了這場殺戮之火。 狄仁杰命人極快將此人帶來,這小伙計眼神閃爍,起初支支唔唔地并不肯說,奈何狄仁杰乃是個最經(jīng)驗豐富的刑官,一旦窺知異常,絕無放過的道理。 小伙計哪能扛得住他的審訊,很快吐露了實情。 原來宛州本地,城郊十四里地,有一個莊子,莊主姓竇,平日最愛舞槍弄棒,手下養(yǎng)了二三十個鄉(xiāng)勇,時常演練。 這小伙計因是竇莊旁邊村子里的人,平日也很傾慕這些俠士等的豪邁,故而認(rèn)得其中幾人。 就在使團到達(dá)宛州前幾天,小伙計無意中發(fā)現(xiàn)客棧里新入住了幾個客人,都是外地打扮、口音,說是行腳的客商經(jīng)過,要在此地整頓兩日。 可是這小伙計卻認(rèn)出來,其中有兩個人,赫然正是竇莊主手下的鄉(xiāng)勇。 小伙計倒也機靈,并未貿(mào)然上前打招呼,起初還猜測他們是有什么要事,可是將近黃昏,又有三三兩兩地“客商”入住,顯然跟先前竇莊主的鄉(xiāng)勇是一伙的。 小伙計越想越覺著不對,心里慌張的很,又不敢對人說起,便多了個心眼,特意請了兩日的假,自回家躲避去了。 果然是預(yù)感成真,那一夜便成了血火之夜。 且說狄仁杰從這小伙計口中得知實情后,立即命人聯(lián)絡(luò)宛州刺史,立刻派兵,同他一并前往竇莊。 但是,當(dāng)兵馬齊整掩到莊子之時,卻見莊門大開,里頭寂然無聲。 宛州參軍帶人殺入其中,卻嗅到一股桐油氣息彌漫,他抬眼看去,竟見在莊子的堂下,橫七豎八躺著許多條尸首,有一人端坐其中,正是那竇莊主。 眾人正欲沖進(jìn)去,狄仁杰喝道:“都站??!” 狄仁杰疾步上前,定睛看時,只見竇莊主手中握著一把刀,望著他笑道:“武后一介女流之輩,不堪之人,居然敢奪天子之威,上天才降落大難,如今更任用什么女官,簡直荒唐透頂!禍亂朝堂的心已昭然若揭,可恨你們這些人還在助紂為虐,渾然不知!” 那參軍目瞪口呆。 狄仁杰卻早看的明白,在竇莊主周圍那些人,果真竟都是死尸! 暗中心顫,狄仁杰強自鎮(zhèn)定,道:“還不住口?就因為如此無稽之談的荒唐理由,讓你們做出殺人放火的舉止?你們這般行徑,又跟禽獸何異?居然還敢以正義自居?請快些出來俯首就擒!” 竇莊主大笑數(shù)聲,深深看了狄仁杰一眼,不屑一顧道:“我雖是個粗莽無知的人,但脖子最硬,從來容不得自己向一個女流俯首稱臣,可惜你狄仁杰名滿天下,卻竟如此膽小怕死!” 那參軍罵道:“大膽!你還不住嘴!”治下居然出了如此反叛逆賊,不管是宛州刺史還是地方參軍,都有些魂不附體。 狄仁杰平復(fù)心緒,緩聲道:“竇莊主,你若有什么冤屈,還請出來,我們細(xì)細(xì)商議如何?!?/br> 竇莊主渾然不驚,道:“商議什么?我知道我所做所為,絕逃不出一個死去,我們敢做便敢認(rèn),這些弟兄也跟我同樣想法,所以他們已經(jīng)先我一步,現(xiàn)在輪到我了?!?/br> 狄仁杰叫道:“竇莊主!” 卻聽竇莊主大笑,手揚起,火折子撇落地上,原來那地上已經(jīng)灑滿了桐油,頓時整個堂中竟成了烈火之地! 狄仁杰目眥欲裂,大叫:“不可!” 竇莊主不為所動,端然坐在其中,望著外間這許多人,竟唱道:“生死本有命,氣形變化中。天地如巨室,歌哭作大通!” 在熊熊火光之中,他舉刀在頸間用力一劃,血噴灑而出,竇莊主垂頭,便氣絕當(dāng)場! 這一首莊子鼓盆歌,坐實了竇莊主跟其莊客們的不系舟之人身份。 后來,狄仁杰將宛州的種種如數(shù)詳細(xì)稟明武后。武后倒是并不覺著意外,只是冷哼了聲,問狄仁杰道:“狄大人,你覺著他罵的那些話如何?” 狄仁杰道:“偏激之言而已?!?/br> 武后回眸:“為何?” 狄仁杰垂首,平靜答道:“陛下是君,娘娘也是君,百官跟子民為臣,正是天經(jīng)地義,且他們口口聲聲斥責(zé)非道,但他們所行所為,更也稱不上正道……故而偏激,不足聽?!?/br> 武后大笑出聲:“說的好,不愧狄卿。” 此后,狄仁杰本想抽空將此案詳細(xì)告知阿弦,卻陰差陽錯,屢屢錯開,今日又不得開口機會,只得暫且作罷,先自回大理寺去了。 且說阿弦自回戶部,一路上仍是惦記索元禮之事,心情無法平靜,就仿佛有千萬只蝴蝶在胸中扇動翅膀亂舞,思緒翻騰難定,又像是天上下了一陣碎石之雨,身心俱痛。 毫無頭緒之際,阿弦本能地一抖韁繩,轉(zhuǎn)了方向,竟往吏部而去。 誰知來到吏部一打聽,今日崔曄卻在宮中。 撲了個空,阿弦牽著馬兒,在吏部門口呆站片刻,才翻身上馬。 想了想,只好仍回戶部。 但此刻戶部之中,卻又是另一番情形。 阿弦才下馬入內(nèi),就見戶部氣氛甚是詭異,眾人竊竊私語,面露懼色。 正走時,許圉師從前方來,一把拽住她,叫苦連天道:“你終于回來了,且快些再想法子救命!” 卻把阿弦說的懵住了。 之前許圉師雖對阿弦寄予滿懷期望,但也只是沒有法子的法子而已,萬萬想不到人一出去,不到一個時辰就把藍(lán)郎中找了回來的。 一時喜從天降。 那兩個跟隨阿弦出去的差官也再不敢小覷,五體投地,眾人圍著問起是何處找到,如何找到,兩人皆一頭霧水,便如數(shù)告知,只說是跟著女官無錯而已。 許圉師那吊了半天的心總算能夠放下,又忙叫人去請御醫(yī)。 誰知御醫(yī)并沒請來,卻來了一名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