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董曉悅還沒想明白,只聽那白羽和尚喃喃地道:“菩薩菩薩,求您顯靈,保佑師父快點好起來罷,阿彌陀佛……” ……這是在和她說話? 這是在和她說話!寺廟,高處,不能動彈……董曉悅終于明白過來,這回她成了座塑像。 第73章 yin祠 歷經(jīng)三個夢的磨難, 董曉悅已經(jīng)對科學(xué)性和合理性不抱任何希望了,變成佛像這種事也不能讓她大驚小怪。 她愁的是怎么才能出去,前幾個夢雖然兩眼一抹黑, 可至少她能跑能跳, 眼下禁錮在一尊泥塑的佛像里,她怎么發(fā)揮主觀能動性呢? 剛才白羽的出現(xiàn)是個好兆頭, 根據(jù)之前的經(jīng)驗, 白羽總是和燕王殿下成對出現(xiàn), 算是唯一可循的規(guī)律了。他口中那位生病的師父很可能就是梁玄。 和尚總要拜佛的的了, 只要他不是病得下不來床, 總有機會能見著。 和尚白羽把菩薩像眼珠子和頭發(fā)上斑駁掉漆的地方補上,把筆叼在嘴里,換了一支蘸上紅漆,開始替她描補嘴唇。 描完一半,又一個和尚提著一大桶水,一腳深一腳淺地走進佛堂,那和尚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又瘦又小, 土灰的僧衣在身上晃晃蕩蕩, 像套著個大麻袋。 白羽聽到動靜轉(zhuǎn)過頭, 手上沒留神, 一筆畫到了界外,他“啊呀”了一聲,亡羊補牢地添了幾筆, 董曉悅頓時感到自己的嘴腫成了臘腸。 白羽卻是渾不在意,從香臺上爬下來,放下筆,拍拍手上的灰,快步走向門口,接過小和尚手里的水桶,一邊問道:“去看過師父沒有?” “才送了粥飯過去,師父起來了,這會兒在房里打坐,”小和尚答道,“師兄,明兒真有大官要來莫?” “前兩日知府派人來,你不是也在么?”白羽點點頭,想了想,又虎著臉道,“那是新到任的使君,什么大官大官的,明日切記留著點心眼,鬧笑話還是小事,沖撞了這些當(dāng)官的,小心捉你去充軍服苦役!” 小和尚連連咋舌,顯是被他唬住了:“師兄,你說那大……使君會不會把咱們寺給砸了?” 董曉悅聽了這話十分詫異,這小和尚也太杞人憂天了,換個地方官而已,至于怕成這樣么? “別胡說八道!”白羽斥責(zé)道,“干你的活!” 小和尚不甘心地“哎”了一聲,把抹布投入水桶,撈起來擰干,開始擦香臺上的灰塵。 過了不到五分鐘,那小和尚忘了師兄的告誡,又期期艾艾地開口了:“師兄……那日我下買糧,聽山腳下鎮(zhèn)子上的人說,都是咱們寺里供奉……” 他心虛地抬頭看了眼泥菩薩董曉悅,壓低聲音道:“供奉那個……所以才老不下雨,是不是真的呀?” 白羽瞥了眼菩薩像,那詭異的笑容配著鮮紅的大嘴看著確實瘆得慌——他就不想想那血盆大口是誰的手筆。 他雙手合十拜了拜:“慧如年少無知,口無遮攔,菩薩莫要和他一般見識,阿彌陀佛?!?/br> 那名叫慧如的小和尚接著又道:“師兄……什么叫yin祠?他們?yōu)槭裁窗言蹅兎ú厮陆凶鰕in祠?” “你聽誰亂說嘴?”白羽惱火道。 “人家都這么說,”小和尚嘟嘟囔囔道,“還說上次那官兒要砸廟,這才叫咱們夢娘娘作怪弄死了……” 話音未落,只聽“砰”的一聲,那小和尚發(fā)出“哎喲哎喲”的慘叫。 “什么夢娘娘!說了多少回了!菩薩!這是菩薩!”白羽瞟了一眼董曉悅,有些底氣不足,“總之你莫要胡言亂語,尤其是明日使君來了,千萬別把那些亂七八糟的話拿出來亂嚼,咱們是佛門弟子,清修之人,別學(xué)那些長舌的野老村婦做派,知道了么?” “知道了……”慧如和尚活似受了委屈的小媳婦兒似的,摸摸腦袋上的包,不敢再造次。 師兄弟倆齊心協(xié)力打掃佛堂,時不時搭兩句話,講來講去不是雞毛蒜皮的衣食起居就是他們師父的病,惠如小和尚吃一塹長一智,直到他們收拾水桶抹布離開,沒敢再提一嘴剛才的話題。 他們一走,佛堂靜得落針可聞,董曉悅陷入了沉思。僅憑兩個和尚的只言片語,她沒法窺得全豹,但是也獲得了不少信息。 首先這法藏寺和她這尊菩薩路子似乎有點野,看白羽作賊心虛的樣子就知道了。 其次寺廟的主持釋信大師,也就是兩個小和尚口中的“師父”,大約是病入膏肓了。 再次附近的州縣遭了旱災(zāi),這筆帳還栽到了她頭上。 再再次那個想砸廟的前任官員死于非命——據(jù)說也是她的鍋。 惠如說的“夢娘娘”又是什么意思? 她絞盡腦汁地想了好半晌,漸漸打起瞌睡來,清醒過來時發(fā)現(xiàn)佛堂里被暖金色的殘陽籠罩,腳下傳來“篤篤篤”的木魚聲,輕而慢的一下又一下,敲木魚之人似乎有無窮無盡的耐心。 董曉悅使勁往下張望,只見一個身穿僧衣的人逆光跪著,臉藏在陰影中,寬厚的脊背微微佝僂,透著股滄桑的老態(tài)。 因為是個剃光了頭發(fā)的僧人,看不出頭發(fā)白不白,但她直覺這人已經(jīng)不年輕了,至少年過半百——應(yīng)該不是梁玄。 這位大約就是兩個小和尚嘴里的“師父”了。 董曉悅期待著他能給點線索,誰知那和尚只是跪著敲了半天木魚,直敲到日落西山明月東升,門外草木間傳來聲聲蟲鳴,他才意猶未盡地撂下木魚,往后退了幾步,雙手合十拜了拜。 借著香案上長明燈微弱的光線,董曉悅看見了僧人的臉,不由吃了一驚。 這人約莫五十來歲,生得五大三粗,肩背寬闊厚實,黝黑的闊臉龐上嵌著對金剛似的眼睛。他鼻梁凹陷,鼻翼橫闊,嘴唇肥厚,最醒目的地方莫過于臉中一道長長的刀疤,蜈蚣似地從左臉頰穿過鼻梁,一直延伸到右眉骨,讓這張本來就不甚標(biāo)致的臉變成了猙獰。 向來以貌取人的董小姐覺得這人不像和尚,倒像個土匪。 老和尚拜完了她,從蓮花燈上取了火,點上提燈走出了佛堂。 董曉悅看著他趔趔趄趄地往外走去,轉(zhuǎn)身閂上木門,這才想起他似乎病得很重,不知他剛才磕頭時有沒有祈求健康——反正她是泥菩薩過江,沒有神力幫助他。 第二天大清早,董曉悅被寺里的鐘聲吵醒,不一會兒,一群年輕和尚魚貫而入,各就各位地開始敲木魚念經(jīng)做早課。 董曉悅數(shù)了數(shù)下方的禿腦袋,總共有十二顆——老和尚因為病重沒露臉——這法藏寺的人丁比她料想的興旺些。 小和尚們有口無心地把經(jīng)念完,他們翹首以盼的大人物也到了山門口。 寺廟里人才凋敝,接待使君的重任落在了首徒白羽的肩頭。 白羽把使君迎入佛堂,一邊殷勤地道:“使君大駕,有失遠迎,家?guī)煵『V,且多年來修閉口禪,未能親迎,還請使君見諒……使君當(dāng)心屋檻……” 董曉悅透過裊裊的佛煙看到一個頎長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心快跳到了嗓子眼。 這位使君似乎也感應(yīng)到了她的目光,腳步頓了頓,抬頭望過來,果然是燕王殿下。 他沒穿官服,也沒戴冠冕,一身落拓青衫,像個白衣書生,然而氣度不凡,往那兒一站便是濯濯春月柳,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叫他吸引過去。 梁玄的目光在她臉上逗留了一會兒,特別對那濃墨重彩的嘴巴多眷顧了幾眼,然后默默收回視線,走到香臺前。 一旁的和尚們都被他的氣度震懾,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梁玄到了“菩薩”前也沒有要跪拜的意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退了色的刺繡經(jīng)幡和缺了一葉花瓣的黃銅蓮花燈。 “使君,這就是敝寺供奉的大勢至菩薩像?!卑子鹣駥?dǎo)游一樣熱情介紹道,仿佛董曉悅是什么4a級景點。 使君點點頭,沉吟了片刻,轉(zhuǎn)過頭道:“在下聽聞貴寺有一尊菩薩像十分靈驗,俗稱夢娘娘,據(jù)說香客只需在佛殿后睡一覺,便能得靈夢占卜吉兇禍福,說的可是這一尊?” 此言一出,和尚們?nèi)悸冻鲶@慌失措的表情,白羽嚇得臉都脫了色——幾年前那場禍?zhǔn)氯缃裣肫饋磉€歷歷在目。 那時候法藏寺還是本郡首屈一指的名藍,每天門庭若市,香客絡(luò)繹不絕——大多都是慕名而來求夢占卜的。 誰知樹大招風(fēng),惹得新到任的知府不快,扣了個yin祠的罪名,差點把整座寺廟給砸了。 師父被官府以妖言惑眾的罪名投入縣牢,受了不知多少苦,要不是那知府突然暴斃,繼任的知府清正寬宏,師父說不定就有去無回了。 雖說是逢兇化吉,可師父還是在牢里落下了病根,那菩薩像害死知府的傳說不脛而走,倒像是坐實了法藏寺供奉妖神的yin祠罪名。 這幾年香客都不敢來進香拜佛,偶然有來求夢的,也都掩人耳目,像做賊似的。 曾經(jīng)盛極一時的大寺,沒幾年便冷落蕭條下來,不過求夢之人大多準(zhǔn)備了豐厚的香油錢,留在寺里的十幾號弟子倒是不愁衣食。 白羽只求太太平平地做他的和尚撞他的鐘,誰知道這新上任的使君哪壺不開提哪壺,一上來就問這夢娘娘的事。 他揣摩不出這人有什么目的,支支吾吾地不知該怎么作答,正急得一腦門汗,那使君卻道:“在下想求個夢,不知高僧可否安排下榻處?” 第74章 求夢 白羽難以置信地睜圓了眼睛, 臉頰慢慢泛起了紅暈,自從當(dāng)年主持遭難,他對卜夢之事的態(tài)度極其矛盾, 這是招災(zāi)惹禍旁門左道的營生, 然而法藏寺上下二十來口人都是靠這營生養(yǎng)活著。 這新來的使君是說真的么?還是在詐他? 御史見那小和尚疑懼又戒備,不由笑了笑, 和顏悅色道:“高僧不必有所顧慮, 在下是誠心求夢, 并非無端生事?!?/br> 白羽看他態(tài)度懇切, 言談舉止彬彬有禮, 與當(dāng)初那兇神惡煞的知府有霄壤之別,這才放下心來,仰頭看了看菩薩像,朝御史行了個合掌禮:“使君多禮了,卜夢須待入夜,還請對小僧前往禪房稍作歇息?!?/br> 御史想了想道:“既如此,在下昏時再來叨擾。” “快晌午了,使君不如用些粗茶淡飯再走?” 御史道了謝, 婉拒道:“舍下還有些冗雜事務(wù), 先告辭了。” 他新官上任, 府里想來有不少事, 白羽試著挽留了下,見對方執(zhí)意要走,便沒再堅持。 法藏寺在城郊, 騎馬只需不到一個時辰,來回還算方便。 董曉悅等得百無聊賴,她算是親身體會到什么叫做望穿秋水,被禁錮在泥塑里不能動彈的滋味太難受了。 她等了大半日,昏昏沉沉地打了會兒瞌睡,醒過來便聽見下方有人在說話。 “……使君夜晚務(wù)必把門窗關(guān)嚴(yán)實……若在半夢半醒間聽見異動,置之不理便可。”是白羽的聲音。 原來是在交代注意事項,董曉悅心想。 白羽又小心翼翼地問道:“使君真的不要去殿后禪房歇宿么?雖說寒素簡陋,總比這里舒適些許……禪房距佛堂不過一步之遙,使君既是要卜夢,也是一樣的?!?/br> “在下睡在此處便可?!绷盒Z調(diào)溫和,態(tài)度卻不容置疑,說完還若有似無地瞟了董曉悅一眼。 白羽勸了無果,只好作罷,又交代了些注意事項,比如入睡前要誦一卷妙法蓮華經(jīng),香臺上的蓮花燈不能滅等等。 當(dāng)然也不能做一些奇怪的事褻瀆菩薩,不過六根不凈的白羽和尚看人下菜碟,覺得這使君知書達理,斷然不會如此無禮,便略去不提。 “使君就寢前切記誦經(jīng),送完將所求之事說與菩薩,菩薩若是應(yīng)允了,便會在夜里賜下夢來。 “不知該找哪位高僧解夢?” 白羽遲疑了片刻,斟酌著道:“迄今為止得夢者數(shù)百人,無一人需要解夢,使君若是有緣,親身試過便知曉了?!?/br> 御史挑了挑眉,有些詫異,董曉悅也感到意外,在她看來占卜算命求簽都是故弄玄虛的把戲,靠著模棱兩可、似是而非的解讀讓人相信。 幾百個人求夢,甚至不需要解夢,那夢里的征兆必然十分清晰明確,難不成她這個菩薩真有些神力? “高僧可曾求過夢?”刺史問道。 白羽躊躇了一下,決定還是說實話:“不敢隱瞞使君,主持有命,本寺弟子不得卜夢,其實這戒律也形同虛設(shè),自從入了法藏寺,小僧等人從未做過一場夢?!?/br> 御史沉吟片刻問道:“未知高僧入寺多少年了?” “小僧還有一事要說與使君知道,”白羽說道,“若是連著三夜菩薩都未顯靈,那就是無緣,不可再求?!?/br> 御史沒有異議,點頭應(yīng)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