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阿耶?您怎么了”少年看她神色古怪,不禁關(guān)切地問道。 董曉悅這次回過味來了,她這回美夢成真,真成了人家親爹。 她憋住笑,咳嗽了兩聲,正色道:“有什么事?” 少年一愣:“不是您叫兒子來的么?” “呃......啊......,阿耶年紀大了,記性不大好?!倍瓡詯傂奶摰?。 她佯裝翻書,正巧瞥見扉頁上的藏書章,分辨出一個“杜”字,便知道眼前的八成是少年時的杜蘅,心里有了底。 正盤算著是要直接表明身份還是探探他記不記得前因后果,那少年開口道:“阿耶……” 這聲阿耶讓她改變了主意,難得當了他親爹,還是趁機多占點便宜的好。董曉悅心花怒放,忍不住聲情并茂地“哎”了一聲。 杜蘅越發(fā)狐疑,若有所思地想了想道:“阿耶是要考校兒子功課么?” 考校功課是不可能的,就憑她這文言文水平,一考校豈不是全露餡?董曉悅眼珠子一轉(zhuǎn)便道:“你勤奮刻苦,功課阿耶是不擔心的?!?/br> 一邊說著一邊站起來,繞過書案走到少年跟前,摸了摸他的頭,語重心長地道:“別一天到晚窩在房里看書,趁著年輕多出去玩玩,啊?!?/br> 杜蘅眼神微微一閃,低頭行禮道:“那我先告退了?!?/br> “嗯,你去吧,”董曉悅裝模作樣道,“別忘了阿耶的教誨?!闭f著便轉(zhuǎn)身離去了。 等他一走,董曉悅便在書房里四處翻找,希望能發(fā)現(xiàn)點別的線索,不過找了半晌仍舊沒有收獲,便打算去其它房間看看,剛掀起簾子走到廊廡上,只聽身后有人輕輕叫:“董曉悅?!?/br> 董次悅下意識地回頭:“誰?”卻見杜蘅抱著胳膊望著她,目光頗為不善。 “哦,是阿蘅啊,你方才是在同誰說話?”董曉悅猶自垂死掙扎。 杜蘅沒好氣地道:“你還裝?” 董曉悅裝不下去了,尷尬地摸摸鼻子:“被你看出來啦。” “你就這么喜歡當人阿耶?”杜蘅話里有話地道。 “怎么會呢……”只想當你阿耶,不過借她十個膽子也不敢說出來。 “說正經(jīng)事,”董曉悅道貌岸然道,好像剛才那個為老不尊的不是她,“你怎么認出我的?” 杜蘅掀了掀眼皮:“你當我同你一樣傻么?” “怎么跟你阿耶說話的,沒大沒小,不肖子!”董曉悅笑著往他頭頂薅了一把,這身高簡直像是為她量身定制的,一薅一個準。 杜蘅一點也不想配合她,偏了偏頭,逃離了她的魔爪:“你可知這是誰的夢?” “法藏寺和江氏的事你還記得嗎?” 杜蘅點點頭:“我從江氏的夢中醒來后,聽寺僧說起方知自己昏睡了一天一夜,昨夜我宿在禪房,半夜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氣息,不覺神魂離體,飄至佛堂,只見灰霧彌漫,往那霧氣深處走去,便到了此地?!?/br> “這是你自己家?” 杜蘅望了望身旁的一株黃色茶花:“若是我沒記錯,這應(yīng)當是綏元十年前后,也就是十年前。我阿耶犯顏直諫,貶謫蜀州,此處是我們在蜀州的宅邸?!?/br> “這就怪了……”董曉悅蹙著眉,把昨天法藏寺住持的古怪舉動對杜蘅說了一遍。 杜蘅也覺疑惑不解,他本以為這是自己的夢,可聽董曉悅的描述,霧氣是由住持身上起的,按照上次江氏的經(jīng)驗,這應(yīng)當是住持的夢才是。 可為什么他會回到十年前的蜀州,并且還在自己家?難道那住持與他們家有什么干系? 董曉悅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你在蜀州時見過那個住持嗎?” 杜蘅冥思苦想了一番,肯定地搖搖頭:“不曾見過?!?/br> 董曉悅撫了撫下巴:“那你記不記得那年前后蜀州出過什么大事?” 杜蘅回憶了一會兒道:“我阿耶初到任上時有一股流寇為禍,不過不成氣候,不出數(shù)月便被州兵剿滅了,倒是再往前一年,出了個科場舞弊案,震驚朝野,轟動了一時,前一任知府就是因此坐罪的?!?/br> 董曉悅心里又有種異樣的感覺,不過只一瞬便溜走了,沒來得及抓住。 她只得暫且放下:“那民間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事么?或者重案要案之類……” 杜蘅當年兩耳不聞窗外事,對社會新聞民間八卦不怎么留意,不過還是有一兩樁事情留下模糊的印象。 “經(jīng)你這么一說,我倒想起一件事來,不過不是在這城里,是洪陽縣的事,”杜蘅若有所思地道,“我阿耶到蜀州不久,洪陽出了一樁兇案,是個家財萬貫的茶商,與他妻室并妻室所出的長子一起在家中被害。” “兇手抓到了嗎?” “不曾,嫌犯是那商賈的妾室,不過我阿耶審過便將她放了,直到他卸任,真兇也未曾抓獲,詳細始末我也不清楚,不過州內(nèi)大案都須經(jīng)我阿耶核準,來龍去脈他是一清二楚的?!?/br> “你還記不記得那樁案子大約是什么時候發(fā)生的?” 杜蘅又看了看身邊那株黃色的蜀茶,凝神想了想:“似乎差不多就是這時節(jié)……抱歉,真是記不清了……” 十年前的事他能記得那么多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董曉悅安慰他道:“沒事,這么大的事隨便找個人打聽打聽就知道了,況且阿耶還可以去翻案卷,如果和這樁案子有關(guān),總能找到線索的。” 說著玩心又起,摸摸他頭頂:“別多想了,小孩子家心思太多容易長不高?!?/br> “……”還有完沒完了! “好了好了,不逗你玩了。”董曉悅生怕真把他惹惱了,上個夢的小崔帳干雖然脾氣好嘴又貧,可這杜小少年未必開得起玩笑,真發(fā)起火來還不是靠她哄。 根據(jù)以往的經(jīng)驗,不管她在夢里扮演什么角色,總是與核心事件有關(guān)系,這次變成杜蘅他爹應(yīng)該也不是平白無故的。 別的不說,知府的身份就給了她許多便利,她可以檢索案卷,審問嫌犯,更可以隨心所欲地調(diào)動人手。 “對了,”董曉悅突然靈光乍現(xiàn),“那個商人的小妾姓什么?” 杜蘅皺著眉頭使勁回憶,然后慢慢舒展開,眼里的困惑漸漸散去:“似乎是姓沈……” 第90章 沈氏 董曉悅眼睛一亮:“果然!” 兩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眼, 都明白這姓氏意味著什么,姓沈,曾嫁過商賈為妾, 夫君不知因為什么原因死了, 和這樁滅門案的嫌犯剛好對得上。 只不過那沈氏原籍在金陵,不知怎么會遠嫁到蜀地, 里面大約也有一段故事。 “只不知這會兒案子發(fā)生沒有, ”董曉悅道, “得找人打聽打聽, 你阿耶身邊怎么也沒個書僮小廝?” “有個隨身伺候的小廝, 大約是領(lǐng)了差事出去了,”杜蘅答道,“你扮我阿耶一點都不像,必會惹人起疑,倒不如尋個借口差他出趟遠門,我跟著你便是了?!?/br> 董曉悅想了想,覺得這樣也好,雖然一個小廝不至于拿他怎么樣, 省去點麻煩和口舌也是好的, 不然說不定沒幾天就能傳出知府中邪的新聞來。 杜蘅立即編了一套話, 如此這般地教給她。 她突然想到件要緊事:“對了, 你阿娘呢?” 杜蘅臉色有些古怪,撩起眼皮看看她:“我阿娘在京城侍奉二老,沒到蜀州來?!?/br> 董曉悅松了一口氣, 她能支開貼身伺候的小廝,總不能一直躲著太太,這種事情瞞得了誰都瞞不了枕邊人。 正說著話,一個著青布衣裳作下人打扮的清俊少年走入院中,對董曉悅和杜蘅分別行禮:“奴婢見過郎君,小郎君?!?/br> 杜蘅對他微微頷首,董曉悅見來人生得唇紅齒白,不由多看了一眼。 一旁的杜蘅咳嗽了兩聲,董曉悅這才想起來,按他們倆商量好的說辭,對那小廝道:“再過兩個月是孫尚書壽辰,你和阿福一起替我去京城走一遭,務(wù)必把壽禮穩(wěn)妥地送到?!?/br> 那小廝有些意外,不過主人怎么吩咐輪不到他們下人置喙,只道:“奴婢不在時,叫阿客來郎君跟前侍奉?” 董曉悅覷了一眼杜蘅的臉色,對那小廝道:“不須你cao心,我這里自有安排?!?/br> 小廝覺得今日的郎君和小郎君都古里古怪的,也不想久留,領(lǐng)了命便打算走,旋即想起來還有件事未曾稟報:“郎君,方才吳典史叫人帶信來,前日洪陽縣那件兇案的嫌犯沈氏已經(jīng)押解到司獄司,隨時可以提審。” 董曉悅聽了這話不由精神一振,正瞌睡著就有人送枕頭來了。 笑著對那小廝道:“我知道了,你這回去京城送壽禮小心行事,回來我重重有賞?!?/br> 打發(fā)走了小廝,董曉悅隨口對杜蘅道:“這孩子不錯,口齒伶俐,說話有條理,長得也挺不錯?!?/br> 杜蘅輕哼一聲,譏誚道:“可不是,他自小在我阿耶跟前侍奉筆墨,識的字可比你多多了?!?/br> 董曉悅從他的態(tài)度里品出了一絲酸意,前后一聯(lián)系,不由茅塞頓開,這哪里是怕她穿幫,明擺著是怕她和那小廝朝夕相處。 雖然覺得好笑,可她心里還是一絲絲地沁出甜來,仗著體型的優(yōu)勢,把一條胳膊搭在杜蘅肩上:“放心,阿耶就你一個兒子?!?/br> 杜蘅哼了一聲把她胳膊從肩頭撣落,徑直往院子外面走:“沈氏已經(jīng)到了府署了,還不快些去審案?” 董曉悅和杜蘅先去府署查閱了洪陽縣呈送來的案卷,先抽出仵作的驗尸報告看了,那李家三口都是死于利器之下,現(xiàn)場十分血腥,現(xiàn)場并沒有丟失多少財物,只有商人妻子的奩盒里少了七八件金玉首飾,與其說是為了劫財,倒更像是為了偽造劫財?shù)募傧蟆?/br> 案卷里還有一份沈氏簽字畫押的具結(jié)書,對殺人罪行供認不諱,不過具結(jié)書寫得十分模糊籠統(tǒng)。 董曉悅收起案卷對杜蘅道:“咱們先去牢里看看沈氏,不知是不是屈打成招的?!?/br> 洪陽縣距州府約有上百里,沈氏一個弱女子,戴著枷鎖跋涉過來,可以想見有多辛苦,而且她在縣衙已受過審問,肯定吃了不少苦頭。 因為這些緣故,董曉悅在見到人之前已經(jīng)有了充分的心理準備,然而沈氏的模樣還是讓她吃了一驚。 州府的地牢倒是不像影視劇里那樣陰森恐怖,不過光線幽暗,潮濕陰冷,散發(fā)著一股稻草發(fā)霉的氣味。 沈氏未經(jīng)審理,羈押在嫌犯專屬的區(qū)域。 董曉悅借著提燈昏暗搖曳的光線往牢房里看了一眼,里面的人躲在角落里一動不動,頭低低地埋在膝蓋處,看不清面容。 董曉悅慢慢地吐出一口氣,平復(fù)了一下劇烈跳動的心臟,方才揮揮手,讓獄卒把牢門打開。 聽到門上鐵鏈的聲音,沈氏總算有了點動靜,不過沒抬起頭,反而往墻角里縮了縮,像是要把整個人嵌進磚石里去。 董曉悅對獄卒道:“你去外面候命就行了。” 待獄卒離開,董曉悅和杜蘅方才走進牢房里。 “沈娘子……”董曉悅輕聲道。 瑟縮成一團的女人一顫,隨即慢慢抬起頭來。 看到那張臉,董曉悅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兩步,被高低不平的地磚絆了一下,要不是孝順的兒子及時扶住他,恐怕得摔個屁墩。 沈氏的那張臉幾乎已經(jīng)不能稱之為臉了,臉頰高高腫起,眼眶烏紫,眼睛腫成了細細的一條縫,嘴唇上一道長長的血口子,也不知是什么利器劃出來的。 董曉悅逼自己看了一眼,還是忍不住轉(zhuǎn)開了目光,即使不認識那無頭女鬼,看到同類遭受這樣慘無人道的對待也足以令人憤怒了。 這還只是臉上的傷,天知道她身上還有多少傷。 “沈娘子,你別怕,我是本州知府,你有什么冤情可以告訴我?!倍瓡詯偭x憤填膺道,別說她現(xiàn)在只不過是個嫌犯,就算是真兇也不該這么刑訊逼供啊! 沈氏聽了這話緩緩地拖動雙腿,用手把身子支撐起來。 董曉悅起初不知道她想做什么,直到見她把腿往后收,整個人往前傾,她才明白過來,她是在對她下跪。 “犯婦沈氏叩見府君,小郎君……”沈氏用嘶啞的聲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