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jié)
丁先生低著頭不聲不響地跟在后頭,燕王殿下明面上罵的雖然是寧白羽, 可顯然是殺雞儆猴, 這事說到底是他挑的頭, 自覺認罪領罰才是正經。 兩人各懷心事地走到梁玄的床前, 只見那山越女子站在床邊, 抱著胳膊,好整以暇地打量著他們,嘴角還噙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小人得志!寧白羽忿忿地想,臉上不由自主地帶出點不滿。 梁玄皺了皺眉。 寧白羽行了個禮道:“殿下有何吩咐?” “寧參領,孤不過昏睡這幾日,你的長進可真是一日千里?!绷盒淅涞?。 寧白羽聽出他語氣不善,卻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惹得燕王殿下動怒, 只好往地上一跪,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認罪:“仆知錯, 請殿下責罰。” “你且說說, 錯在哪里?”梁玄反問道。 “......”寧白羽傻了眼。 “這便是知錯?”梁玄差點氣笑了,“依孤之見,你非但不知錯, 還自覺為孤覓得解藥,居功至偉,是不是?” 果然是為了這一茬!丁先生憋出了一腦門的汗,捱在一邊,盡量讓自己不起眼。 “寧參領,孤身中奇毒,神志恍惚之時,將營中諸事托付于你,是指望你主持大局,與吳將軍互為照應,將營中諸事安排妥當,不是讓你擅作主張,讓一干精兵強將替孤漫山遍野找什么解藥。你身為一軍參領,卻輕信此等無稽之談,甚而以性命威逼無辜女子行此荒唐事,豈非令孤貽為天下笑柄?” 寧白羽道行淺,被他三言兩語說得愧悔難當,紅著臉叩首道:“仆真的知錯了,請殿下嚴懲?!?/br> 丁先生哪里聽不出燕王殿下指桑罵槐,不敢繼續(xù)裝死,跪下替寧白羽求情:“殿下恕罪,此事是老朽擅作主張,思慮不周,寧參領也是救主心切,殿下要罰便罰老朽罷?!?/br> 梁玄虛扶了丁先生一下,眉頭這才松了松,對白羽道:“既然丁先生開口替你求情,孤也不苛責你,自去領一百杖便是?!?/br> 寧白羽常年習武,身子骨皮實,換個人不一定捱得過一百杖,這懲罰不可謂不重,不過寧白羽還是甘之如飴,心服口服,忙不迭地跪拜謝恩。 “且不急著領罰,”梁玄忖了忖又道,“先帶董娘子去安置,務必找信得過的人看守著,不得有半點閃失?!?/br> 寧白羽對這告刁狀的山越女避之唯恐不及,但是主人有命不得不從,只得不情不愿地道:“董娘子請隨我來?!?/br> 梁玄看向董曉悅,整個人軟得像個水母精:“你先去罷,缺什么同白羽說便是,身上的傷小心些,睡覺時莫要壓著......待我能下地時便來看你?!?/br> 寧白羽和丁先生看得目瞪口呆,他們從來沒見過燕王殿下這么柔情似水的模樣,對象還是個來歷不明的山越女子。 丁先生算是知道了什么叫作繭自縛,他以為找的是解藥,沒想到給自己找了個太歲。 寧白羽帶著董曉悅出了營帳,丁先生也想趁機開溜,卻被梁玄叫?。骸岸∠壬埩舨?,孤還有事相問?!?/br> 丁先生只得收住腳,退回梁玄的床前,躬身問道:“殿下還有何吩咐?” “先生請坐?!绷盒噶酥缸健?/br> 寧白羽是他家臣,可以隨便罵,但是丁先生是幕僚,年事又高,梁玄平日都是以禮相待,十分敬重。 丁先生很有眼色,剛才他對著寧白羽那一番指桑罵槐,句句說的都是自己,此時哪里敢真的坐下,老老實實地垂手站在一旁。 梁玄沒再堅持,看了他一眼,問道:“丁先生,你我相知多年,孤就不與你拐彎抹角了,孤身上的毒究竟如何了?” 丁先生忙請罪:“殿下恕罪,老朽……” 梁玄截斷他的話頭:“孤知道你方才有所顧忌,眼下沒有旁人,直說便是。” “殿下突然醒轉,身上的毒卻并無消散的跡象,老朽方才為殿下把脈,反倒有毒入心脈之兆……不過依照常理,毒入心脈斷然沒有生理……” “可孤還好好活著?!?/br> 丁先生掖掖汗:“老朽醫(yī)術不精,著實慚愧,許是殿下天潢貴胄,有真龍護體,令那邪毒一時半刻不能得逞,可終究不是長久之計。老朽斗膽說一句,求殿下莫要怪罪?!?/br> “先生請說?!?/br> “傳說此地山越與三苗遺民頗有淵源,頗擅煉毒,以“藥女”解毒之法雖似無稽之談,庶幾有些效驗。老朽斗膽,懇請殿下為天下蒼生計,再試一試這解毒之法?!?/br> “此法對董娘子有無損害?”梁玄問道。 丁先生見他對那藥女如此上心,就怕他問到此節(jié),偏偏怕什么來什么。 梁玄見他欲言又止,心往下一沉:“先生但說無妨?!?/br> 丁先生一臉為難地道:“據(jù)老朽推斷,藥女可將殿下之毒引入自己體內,故而……” “所以是用她的命換孤一命?!?/br> 丁先生無奈地點點頭,他號稱算無遺策,可千算萬算也沒算到燕王殿下會對解藥上心,這叫什么事兒! “殿下,老朽與你直說罷,這董娘子自小服食毒物,毒性早已侵入血脈骨髓,即便不為殿下解毒,也不過剩下三年五載的性命,倒不如……” “此事不必再提,”梁玄打斷他,“孤心意已決,先生不必再勸。” 他這么說就是真的不留余地了,丁先生無可奈何道:“山中興許還藏著別的藥女,老朽加派人馬,再去山中搜尋?!?/br> “不必了,”梁玄斬釘截鐵道,“死生有命,以人命相續(xù)有違天和,如此茍延殘喘倒不如一死來得痛快?!?/br> “殿下……”丁先生苦不堪言,心道您倒是不怕死,可我怕?。?/br> 他左挑右選,認定這位是明主,這才義無反顧地投入他的陣營,當初看面相明明是個福壽俱全之人,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偏偏是個英年早逝的命格! 梁玄對自己的生死看得開,對別人命倒是挺著緊:“董娘子身上的毒有無辦法可解?” “董娘子身中千百種毒,且已滲入五臟六腑,可以說藥石罔顧,”丁先生終于忍不住熊熊燃燒的八卦之心,大著膽子問道:“殿下,那位董娘子究竟是……” “說來話長,”梁玄言簡意賅地道,“董娘子是孤的……” 他忽然想起當初曾許下諾言,等他回京便尋訪高僧,想辦法送她回家鄉(xiāng)。 在某一個夢里,他曾有幸進入她的心里,見過她那光怪陸離的故鄉(xiāng),也見過她在自己的世界里意氣風發(fā)的模樣。 梁玄怔了怔,半晌才道:“董娘子是孤的貴客。” 董娘子突然農奴翻身把歌唱,成了燕王殿下的座上賓,寧白羽被她支使得團團轉,鞍前馬后,還不能有半句怨言,不然她對燕王殿下勾勾指頭施個迷魂妖法,沒準又給他加上一百杖。 董曉悅一點不跟寧白羽見外,吃完肥嫩鮮美的烤羊羔rou,喝了碗香醇的酪漿,又舒舒服服地趴在燕王殿下特供的狐皮褥子上睡了一覺,醒過來時寧白羽剛好領完笞杖回來,一瘸一拐地繼續(xù)為她服務。 “寧參領,能不能問問你們殿下,”董曉悅猶豫了半晌終于問道,“這毒還解不解了?” 第108章 日常 寧白羽從來沒見過大言不慚把這種事掛在嘴上的女子, 漲紅著臉支支吾吾道:“殿下叫娘子好生養(yǎng)傷,旁的事我……我也不清楚……” 董曉悅知道指望不上他,只得作罷:“算了, 等你們殿下醒了我自己問他?!?/br> 梁玄透支了太多體力, 喝了碗參茸湯又睡了下去,這一睡就是一整天, 害得丁先生等人差點以為他又昏迷過去了。 第二天早上, 他一睜開眼睛, 先想起董曉悅腰上的傷。董曉悅折了左手, 腰傷又在左側, 自己擦藥按摩都十分不便,別說軍營里沒有別的女子,她這誰碰誰死的體質也只有他能碰。 侍衛(wèi)們勸說無果,伺候他洗漱完,將董曉悅帶到他營帳里。 董曉悅雖然整天惦記著解毒,可當著一眾侍衛(wèi)的面怎么好意思開口,只按著寧白羽教她的規(guī)矩行禮:“民女拜見燕王殿下。” 還沒拜倒就被梁玄一把扶?。骸白鍪裁赐疑?!” 董曉悅不過是入鄉(xiāng)隨俗地客套一下,也是怕自己態(tài)度過于隨意, 影響他在下屬面前的形象, 既然他這么說, 她也樂得偷懶, 作為一個現(xiàn)代人,要毫無差錯地記住這些繁文縟節(jié)不是件容易的事。 梁玄把侍衛(wèi)們支開,從榻邊的小幾上拿起藥瓶, 往手心倒了藥油搓熱,對董曉悅道:“過來?!?/br> 董曉悅聽他語氣老大不高興,連忙乖乖地撩起衣服下擺,奉承道:“殿下的藥油真神奇,昨天擦完,今天就不怎么疼了?!?/br> 梁玄哼了一聲,馬屁都拍不到點子上,真是傻得無可救藥。 董曉悅回過味來,趕緊亡羊補牢:“藥好是其一,最重要還是殿下上藥的手法高超,太專業(yè)了。”比她家小區(qū)樓下盲人按摩的老師傅也不差。 梁玄勾了勾嘴角,突然使壞,往她腰間癢rou上一掐,董曉悅頓時又酸又麻又癢,“哎喲”叫出聲來,一邊躲一邊求饒:“殿下,殿下......我不行了,緩一緩,緩一緩......” “別動,”梁玄用虎口卡住她的腰不讓她亂動,“扭來扭去的小心傷上加傷?!?/br> 董曉悅止住笑,忽然發(fā)現(xiàn)這姿勢有些曖昧,抬手捋了捋額頭:“我不動了,你松松手......” 梁玄這才松開手,用帕子擦擦手,又倒了些藥油,繼續(xù)替她按摩。 董曉悅閑著無聊拿起藥瓶掂了掂,感覺分量比昨天輕了許多,想起寧白羽說過這藥比黃金還貴,不由rou疼:“殿下,我不怎么疼了,下次搽普通的藥油就行了,這藥太稀罕,你留著吧,萬一有個磕磕碰碰跌打損傷......” “你倒是會替我省錢,”梁玄用拇指在她腰窩里加上點力道一摁,“腰生得細,不費藥?!?/br> 雖然他說起這話來一板一眼,十分正經,但董曉悅還是雙頰發(fā)燙:“殿下......” 梁玄將溫暖的手掌嚴絲密合地貼在她腰上,緩緩地轉著圈:“沒有旁人在,別叫我殿下,你我并無尊卑高下。” 董曉悅聞言一愣,她做夢也沒想到他一個古人覺悟如此之高。 梁玄有些羞赧:“那位......謝公子為你做的,我也能做......” “......”董曉悅一陣腦仁疼,她都快忘了梁玄曾進過她心底,自然也知道謝睿其人。 “我也會為你提行囊?!绷盒行﹫?zhí)拗地道。 “......”董曉悅無力地扶了扶額角,“我跟謝睿真的不熟,我們話都沒說過幾句,都那么多年了,他八成都不記得有我這個人......” “你倒是對他念念不忘,”梁玄幽幽地道,“他還替你提行囊?!?/br> “......” 當初她剛上大一,剛好是謝睿迎的新,謝睿幫她把拉桿箱拖到宿舍樓下,兩人交換了個手機號,除了逢年過節(jié)群發(fā)祝福短信,兩人幾乎完全沒有交集。 董曉悅感到百口莫辯:“我跟他沒什么,我真的只把他當男神......” “男神......是說謝公子恍若神祇下凡么?” “我不是......”真是越描越黑,董曉悅苦惱地抓了抓頭發(fā),“這就是一種說法......殿下,我錯了......” “側過些,”梁玄輕輕拍拍她,“沒有旁人在,別叫我殿下?!?/br> “梁玄,其實你比謝睿好看多了,他跟你比就是渣渣?!敝荒芪猩窳?。 “巧言令色,”梁玄哼了聲,總算大人有大量地放了她一馬,“叫我雁奴便是,這是我的小字?!?/br> “這真是你的小字啊!”董曉悅詫異道。 “嗯?!?/br> “是什么意思?” “就是……雁群中最小的那只?!绷盒磺樵傅亟忉尅?/br> 董曉悅忍不住笑出聲來。 梁玄惱羞成怒:“有何可笑?” “不可笑,我不是笑,是嚇得打哆嗦,這名字太威武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