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jié)
百夫長們心里頭糾結(jié)萬分,可又沒李束那背景,有些話可是不敢當著吳正面說的。只能回去私下里嘀咕一番,恨恨的罵吳正幾句罷了。 這一日榮桀的越軍也客氣,行至業(yè)康軍營前二十里處便未再靠近了,他們直接安營扎寨,生火做飯,軍營里是一片其樂融融。 潛伏在暗處的斥候回到業(yè)康大營,同吳正說:“屬下見他們那邊氣氛十分和諧,個個都是喜笑顏開的,一點也不像來打仗的樣子,瞧他們今日已經(jīng)準備休息,應當不會再動身。只不過休息這一晚,明日如何就難說了?!?/br> 對上業(yè)康這些新兵們,越軍當然是開開心心的,這邊白送他們軍功,還不用費什么力氣,簡直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就是吳正聽了這事以后,氣的臉更紅了,整個人就像煮熟了的蝦,紅彤彤的特別嚇人。 他身邊的心腹跟了他許多年,這會兒便苦口婆心勸他:“大人,這場仗無論如何也要打,不管最后是輸是贏都不能做那投降賣國的罪人?!?/br> 反正上戰(zhàn)場的不會是他,大義凜然的話自然是張口就來。 他這么一說,吳正反而有些猶豫了:“明日的主帥人選……” 心腹嘴里說的好聽,自己卻不愿意正面同榮桀交手,上一回就跟吳正一起躲在帳篷里不敢出去,這一次更是臉皮厚,直接便說:“大人是知道我的,沒什么大本事?!?/br> 吳正也舍不得叫他們?nèi)ィ勓灾坏脟@氣。 心腹們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出了壞主意:“不是還有那么些百夫長嗎?他們個個把自己當戰(zhàn)神,如今這么好的機會擺在眼前,又怎么好不叫他們逞一逞威風?” 吳正眼睛一亮,同幾人相視一笑。 被推舉為次日前鋒的兩位百夫長,得了軍令后當面沒說什么,只是晚上回了帳篷里,兩人便湊在一起罵起街來。 吳正心腹的那些士兵們一個都不用上戰(zhàn)場,反而他們這些無權(quán)無勢的倒了霉,明擺著叫他們?nèi)ニ退赖摹?/br> 他們手下的士兵也得了信兒,自然一個比一個不愿意,用完晚膳后,他們便悄悄摸進自家大人的帳篷里,小聲跟他們嘀咕了許久。 次日清晨,榮桀果然已經(jīng)等在陣前,他領(lǐng)著五百騎兵大搖大擺的站在那,甚至還有后勤兵搬水給前鋒們解渴。 吳正遠遠看見他們高大的身影,嚇得腿都有些軟了。 回了大營立即說道:“趙真、孫大明、李束,你們?nèi)祟I(lǐng)麾下士兵做先鋒營,即可出征。我等殿后伺機支援。” 李束頓時嗤笑出聲:“將軍大人,越軍那邊是五百騎兵,由人家主帥親自率領(lǐng),咱這兒只出三百步兵像什么話呀。再說了,我們是三個臭皮匠,頂不了一個諸葛亮。沒有將軍統(tǒng)帥,我們聽誰的去?” 他這句話說得慢條斯理,一點兒都不慌亂,旁邊兩個百夫長皆沉默下來,動都沒有動。 吳正倒是沒想到他當場發(fā)難,當即就黑了臉,咬牙切齒說道:“李束,你敢違令?” 李束冷笑一聲:“臣不敢,昨日忘了同將軍大人稟報,我麾下的士兵都病了,一個個上吐下瀉起不了床,實在是有心無力,今兒個我們是去不了了。” 吳正確實沒想到他敢這么明目張膽的違抗軍令,氣的得大笑三聲:“好!好!好!你們李家也是書香門第,便教出了你這個不忠不孝以下犯上的逆子,你也不怕污了李家列祖列宗的清譽?!?/br> 李束眉峰一挑,咬著牙說:“我家列祖列宗的清譽就不勞將軍大人惦記了,今日您這安排,任誰看都不合理,怎么還不許屬下提出異議嗎?再說我又沒說真不上戰(zhàn)場,士兵們都病了我也很心痛,等過幾日他們的身子好了,我一定竭盡全力為將軍賣命,絕不姑息他們偷懶。您這么安排,我倒是懷疑您想通敵賣國呢!” 李束家里都是文人,這嘴皮子的事可比一幫軍痞利索太多,這一句話說下來,險些沒氣得吳正七竅生煙,差點就背過氣去。 幾位心腹一看李束態(tài)度堅定,拒不出兵,不由對李家的態(tài)度也有了些許猜測,一時間卻都不敢再做和事佬了。 氣氛僵在那里,可戰(zhàn)事卻不等人,榮桀的大兵已經(jīng)瀕臨前線,就虎視眈眈守在他們軍營前十里處,再拖下去人家沒了耐心,能直接率軍沖進來殺個片甲不留,到時候就不是他們想不想出兵的事兒,而要看對方想怎么解決問題。 心腹也覺得有些苦澀,兩邊都不敢得罪,便把目光放到剩下的兩名百夫長身上:“李百夫長情況特殊,你們二位是否能先上戰(zhàn)場?” 那兩位百夫長對視一眼,卻不約而同低下頭去,皆不再言語。 他們垂眸立在那兒,仿佛一尊老去的雕像,根本沒在聽他說什么。 心腹覺得十分棘手,平日里他們這些人仗著吳正的名頭,在業(yè)康耀武揚威慣了,壞事沒少做,跟吳正已經(jīng)是一條船上的螞蚱,想離也離不開了。 可事到如今,除了他們這些人,剩下的卻都生了異心,竟一個都使喚不動。 榮桀的越軍聲名在外,就連葉輕言都敗于他手下,如今不止云州與溪嶺,已有五省歸至榮桀名下,他已經(jīng)成為名副其實的一國之主了。而他們業(yè)康不過就一省的勢力,這時竟然異想天開,以卵擊石,實在是有些不明智的。 只是心腹心中明白,卻不敢當著吳正的面說。 吳正是一貫的心高氣傲,他自己沒什么本事不說,心卻還挺大。總覺得自己同榮桀不相上下,都是一方諸侯。 心腹在心里嗤笑道:人家確實是一方諸侯,你可能只是豬而已。 吳正見這些百夫長一個都號令不動,終于機靈了一回,他慢慢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們,沉聲說道:“我知道你們瞧不上我,覺得我不過就是個沒讀過書的泥腿子,要不是運氣好搭上了陸家的大船,這業(yè)康也沒我什么事兒?!?/br> 他頓了頓,畫風一轉(zhuǎn):“不過你們也不想想,陸安舟當年確實有清名,他們家在儒生里也一向名聲極好,但即便是再有名望,他們手里沒兵沒卒,也什么都干不成。當年他只能同我合作,事實也證明我們的合作是對的。我如今做這一切,不還是為了業(yè)康著想嗎?你們真以為榮桀遠道而來,只是因為我黃雀在后,偷襲衡原?不,你們錯了。榮桀攻下這么多地,拿了這么多省,他不會愿見我們業(yè)康偏安一隅,在他的國界邊耀武揚威?!?/br> “這場仗既然早晚要打,我們不如積極些,也不枉百姓們對我們的信賴不是?” 他這話說的實在是冠冕堂皇,合情合理。然而在場將領(lǐng)們都見識過他是什么樣的人,只安靜聽他在上面不停說,到最后也還是無人響應。 就連他那幾個心腹都不吭一聲,苦著臉站在一邊,安靜的仿佛睡著了的狗。 一場發(fā)自肺腑的言論如rou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吳正臉色鐵青,狠狠盯著眼前的將領(lǐng)們。 其實早在他們出兵之前,陸安舟已經(jīng)動了投誠的心,如果榮桀能掃平盛天教,那么衡原便也會歸并入越國。這樣一來,業(yè)康和業(yè)康下面的潮州便會被越國包圍其中,以陸安舟對他們業(yè)康的兵力的了解,榮桀若對業(yè)康有什么想法,要拿下他們易如反掌。 也正是因為他把事情看的一清二楚,也了解吳正是什么樣的為人,與其讓軍民涉險,打一場毫無意義的仗,還不如同川西與寧河那樣,自己主動上交權(quán)柄,保業(yè)康百姓士兵平安。 他的想法是好的,文臣們因與武將不和,新政無法推行,聽聞越國境內(nèi)一片大好,也都十分心動。 只是吳正卻全然不這般想,他陸安舟確實是同榮桀互通有無,私底下不知傳過多少書信,表面上他和平投誠越國,實際上不就是為了奪他吳正的軍權(quán)? 再說陸安舟家中都是清貴的讀書人,在士大夫中有極高的聲望,榮桀就算為了書生們的面子,事成之后也絕不會動陸安舟分毫,到頭來倒霉的還不是他嗎? 所以趁陸安舟全無防備,吳正命人直接把他綁回家囚禁在后柴房里,安排好重兵看守之后,緊接著便率兵前往衡原,為的就是賭一把,給自己謀一條活路。 若榮桀走后衡原無人可管,他自此就可占領(lǐng)衡原,再也不用去管業(yè)康的是是非非了。 他心里的這些小心思,許多人是看不清的。不過朝中的也大多不傻,就如李束父兄那般,明知道此行十分危險,還是叫自家人跟了出來,最起碼有李束在,吳正不敢太明目張膽,士兵們也能少吃苦頭,不會造成太多人的傷亡。 吳正坐在主位上,竟陷入沉思之中。大帳里頓時安靜下來,只有呼吸聲此起彼伏,提醒著別人自己的存在。 然而就在這時,越國進兵的號角聲響起,那悠長的號角聲仿佛催命的挽歌,狠狠砸在每個士兵的心中。 第105章 勸降 敵人都打到家門前, 沒有任何時間再給他們猶豫了。 吳正臉色沉得就像暴風雨前夕的天, 他立即兇狠命令道:“趙真、孫大明, 你們二人若不即刻出兵,便以軍法處置, 我畢竟還是將軍,這業(yè)康軍還輪不到李束當家作主!” 那兩位被點名的百夫長不約而同皺起眉頭, 他們對視一眼, 雖然對吳正沒有多少忠誠與信服, 卻也心知無法反抗他。 李束低下頭, 嗤笑一聲, 輕聲嘀咕一句:“膽小鬼?!?/br> 吳正被他氣的不輕, 卻也不能拿他怎么辦,只好咬牙切齒說道:“李百夫長若是不愿意為國盡忠,我這小廟實在供不了你這尊大佛,不如一拍兩散?!?/br> 李束既然跟來, 就不能輕易離開,他沖吳正翻了個白眼, 轉(zhuǎn)身緊跟著兩位百夫長身后匆匆離去。 不多時, 孫大明和趙真就領(lǐng)著手下士兵出軍了。 吳正聽著他們整齊的口號聲, 不由松了口氣, 然而便是松懈也只是暫時的, 此刻的出兵并不能令所有人放心。 這兩百步兵出兵容易, 想讓他們凱旋而歸卻難了。如果榮桀一直駐扎在這里不走, 業(yè)康軍就要派出去一隊又一隊的人, 最后無人可派,便只能輪到吳正自己親自上戰(zhàn)場。 戰(zhàn)場上不論生死,只看輸贏,如果不能贏得勝利,就要永遠面對生與死的考驗。 成功把手下逼出去迎敵的吳正心里沒有暢快多少,他焦急的在大殿里來回踱步,嘴里念叨個沒完。 除了那幾個心腹,剩下的幾位百夫長不是持中立態(tài)度,就是已經(jīng)偏向李束那邊,他們安安靜靜站在角落里,假裝自己不存在。 吳正也懶得同他們廢話,反正他們就是再不情愿也不敢違抗軍令,如果孫、趙二人抵抗不住,這些人還有用處,他也舍不得把他們都趕走。 就在大帳里焦急等待之時,兩位百夫長已經(jīng)行軍至前線陣前。 榮桀的騎兵只來了不到五百人,可騎在馬上的陣勢卻仿佛千軍萬馬,老遠就能看見他們身上滔天氣勢。 兩名百夫長身后只跟著兩百步兵,在一個個高大威武的騎兵面前,顯得渺小又脆弱。 業(yè)康本就偏于南方,人們的體格也比溪嶺要瘦弱一些。兩相一對比,就好似小孩見了大人,剛一碰面氣勢就差了一大截,看著確實是沒有任何贏面的。 雖說是不情愿被逼過來的,可臨陣投降的事卻不是將士所為,兩位百夫長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破釜沉舟的勇氣。 孫大明吩咐身邊的號兵吹響號角,激昂的節(jié)奏一下子隨風飄開,鉆進每個人的耳中,那是迎戰(zhàn)的號角聲。 下一刻,兩軍氣勢洶洶沖至中心戰(zhàn)場,揮舞著手中的武器便廝殺起來。 百夫長們也身先士卒,同戰(zhàn)士們拼殺在一起,瞧著仿佛不怕死一般。 這一日榮桀倒是沒有親臨陣前,他甚至沒把全部騎兵都派出來,只點了四隊騎兵,叫他們跟隨自己過來迎戰(zhàn)。 這是他對自己士兵的信任,他堅信他們不會輸給業(yè)康這些毫無經(jīng)驗的新兵。 戰(zhàn)事看上去慘烈,可約莫一刻鐘的功夫,百夫長們卻覺出些不同尋常來。 榮桀的騎兵們并沒有向他們猛攻,忙活半天雙方竟無一傷亡,本該單方面碾壓的戰(zhàn)事也成了拉鋸戰(zhàn),怎么瞧怎么奇怪。 百夫長們突然回憶起李束對他們說過的話,腦子里瞬間就有些亂了。 看榮桀的態(tài)度,確實不像是要對他們趕盡殺絕的樣子,否則就他們這區(qū)區(qū)兩百新兵蛋子,半個時辰便會被榮桀的大軍殺得片甲不留,他們根本沒必要手下留情。 榮桀見兩人動作越來越慢,似乎已經(jīng)反應過來,便動身策馬上前。 隨著他的動作,兩邊的騎兵紛紛收起武器后退,而業(yè)康的步兵們也仿佛中了蠱,他們茫然的看著榮桀前進的身影,不約而同放下武器,呆呆立在原地。 兩位百夫長并肩而立,他們望著漸漸走近的身影,一時間思緒萬千。 孫大明沉聲問道:“越王這是何意?” 榮桀朗聲大笑,沖他點了點頭:“兩位都是明白人,我也不多說廢話。我希望業(yè)康歸順于我,又不想傷及業(yè)康軍民性命,只能兵行險招。你們吳將軍不肯歸降,非要叫手下士兵上戰(zhàn)場,我們也只盡防守之能,絕不濫殺無辜。” 業(yè)康士兵們不由心頭一震,不約而同把這位越王殿下同吳正做了對比。 為將者,以殺止戰(zhàn),也以仁止戰(zhàn)。榮桀兩點都能做到,而吳正卻兩點全無,他實在也不能稱得上是優(yōu)秀的將領(lǐng)。 榮桀繼續(xù)說道:“業(yè)康軍如今是什么情況,你們比我心里更有數(shù)。便是這場戰(zhàn)我不主動打,圍在這十天半月不走,你們那位吳將軍也是挨不住的。但我知道諸位將士們都是熱血男兒,你們從軍行伍,不就是為了保家衛(wèi)國。便是如今遇到我們這幫差距懸殊的敵人,你們卻也無一人退縮,這份勇敢實在令本王敬佩。” 被他這么一夸,業(yè)康的將士們便都有些不好意思。榮桀一番話說得淺顯易懂,也沒什么大道理,卻叫每一個人都聽到心里去。 他們本就對吳正的軍令不滿,這會兒竟然能峰回路轉(zhuǎn),劫后余生,依稀保住了自己的一條賤命,實在也很不容易。 士兵們目光追隨著榮桀,認真聽他說下去。 榮桀是一貫會說話的,三言兩語就能把敵人的心籠絡住,士兵們不由想,以后若能跟著這樣一位國主,也算是他們?nèi)酥笮摇?/br> 瞧瞧現(xiàn)在業(yè)康軍慘成什么樣子?實在是主帥太無能,這一對比立即高下立見。 榮桀見忽悠的差不多了,最終下了一劑猛藥,他嘆口氣說道:“得知衡原被我攻下,你們業(yè)康的陸大人就連發(fā)了三封陳情信。他言說業(yè)康兵力不足,朝廷里政務混亂,新政舊政雜亂不堪,文臣武將相互傾軋,百姓們的生活沒有改善分毫,反而同前陳一樣窮困潦倒??申懘笕藚s有心無力,手中無兵無權(quán),只想為業(yè)康尋一明主,讓百姓們都過上好日子。” 他說到這兒,故意頓了頓,隨即挺直胸膛,聲音越發(fā)嘹亮:“我榮桀不好自稱明主,卻也能拍著胸脯向你們保證,他日業(yè)康歸入越國,百姓的生活一定比現(xiàn)在更好。將來若有機會,本王還想請你們?nèi)ハ獛X看,你們便會知道平安喜樂是什么樣子?!?/br> 越國朝廷有這么多榮桀心腹盯著,雖不好自夸業(yè)明政清,卻也是一片欣欣向榮。 “越國之中,百姓皆有地種、有衣穿、有學上、有書讀。他們?nèi)巳税簿訕窐I(yè),雖不說各個幸福美滿,卻也再不會擔憂家中至親被抓去從軍,最后落得個死不見尸的下場。我越國的士兵皆是自愿參軍,軍功越多,升得就越快。我身邊這幾位百夫長,以前不過是草頭兵,也不過就一年的光景,他們就能走到這里,站在我身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