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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十二年,故人戲在線閱讀 - 第45節(jié)

第45節(jié)

    那邊的人默了會:“你記起我的行程了?”

    “我一直記得你的行程,”沈奚坦白,“因?yàn)椤饶慊貋碛懻撌中g(shù)方案?!?/br>
    電話那頭又是寂靜。

    “來陪我吃午飯,我猜你家里沒好東西吃?!?/br>
    沈奚望了一眼醬色的面坨坨:“是不太好吃,但我不想出門了?!?/br>
    “別急著拒絕我,是有公事。我需要你來醫(yī)院,看一位特殊的病人。”

    她疑惑:“特殊?是身份特殊?還是病情特殊?”

    “兩者兼有?!?/br>
    身份特殊的話,應(yīng)該是有背景的人;病情特殊的話,那應(yīng)該就是腫瘤患者了。

    沈奚在美國讀書就看過幾場腫瘤切除手術(shù),后來在仁濟(jì)整理資料,將仁濟(jì)過去的案例看個透徹,這兩年在這家新醫(yī)院和段孟和在外科,被他有意往這方面培養(yǎng),算成為了這家醫(yī)院這方面的專家。在醫(yī)院里,接診這類病人的醫(yī)生,除了她就是段孟和,段孟和是副院長,自然不能一直接待病人,于是病人大多會安排給她。

    涉及到病患,沈奚態(tài)度坦然了許多:“……那好吧,我答應(yīng)你吃飯的提議,但是我來請客,畢竟我拿一份報(bào)紙威脅了你。我現(xiàn)在馬上換衣服出門?!?/br>
    由于太擔(dān)心病患情況,沈奚最后買了外賣的面食,送去段孟和的辦公室。

    這就是她所謂的“請客吃飯”。

    段孟和無言以對,在辦公室里沏了茶,和沈奚湊合了這頓午飯:“你請我吃飯的花費(fèi),還不如我這茶葉值錢?!?/br>
    沈奚除了那口面坨坨,十幾個小時沒進(jìn)食,餓得不想說話,低頭吃著自己的面。

    她這兩年值夜班多,白班也忙,還要顧著婦科那里,臉色大不如前,透著不健康的白。段孟和見她的樣子,把茶杯往她眼前推:“病人跑不了的,慢點(diǎn)吃?!?/br>
    “忘了說,恭喜你。”她已經(jīng)吃完,放了筷。

    段孟和愣了一愣,搖頭笑:“你也說了,我家那位長輩上上下下的,也不用恭喜了,說不定很快又要辭職了?!?/br>
    當(dāng)今的世道,連總理都是今日辭職,明日復(fù)職的,還有什么是長久穩(wěn)定的?沈奚不由感慨:“還是去看病人吧?!边€是人命算的清楚,救一個是一個。

    “我陪你一道去?!?/br>
    這倒怪了,自段孟和升任副院長,從沒如此清閑的時候,還要陪他去問診?

    “究竟是什么病人?是我應(yīng)付不來,還是要你去寒暄招呼?”

    段孟和遲疑著,告訴她:“是傅侗文的父親?!?/br>
    *1918西班牙流感,也是全球性世紀(jì)瘟疫,保守估計(jì)全球2100萬人喪生,而據(jù)現(xiàn)在學(xué)者預(yù)估,那場流感的喪生者約為4000萬人,甚至更多,也有人預(yù)估當(dāng)時死亡人數(shù)高達(dá)一億。

    第37章 第三十六章 今歲故人來(2)

    段孟和不像在開玩笑。

    “他……”

    “我在北京見到傅侗文,聊過腫瘤這方面的東西。所以他才把他父親托付給我,”段孟和說,“但我看過他父親的病歷,很復(fù)雜,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接手這個病人。這樣我會更有把握。”

    沈奚去拿茶杯,低頭喝茶。

    這兩年他并沒有在她的世界消失,《大公報(bào)》和《新青年》,還有別的小報(bào)上時有傅侗文的消息,不管大小報(bào)紙,對他的評價(jià)都很糟糕:說他公開支持北洋政府,是背叛革命的叛徒,是北洋派的走狗,也有說他是黑心企業(yè)家,軍閥背后的吸血鬼。

    就是這樣的抨擊言論,讓傅侗文在她的世界一直存在著。

    ……

    她無時無刻不在為他擔(dān)心,這樣的路,他走得太艱辛了。

    還以為很難再有交集,沒想到……他的父親被送到了這里。

    不過既然報(bào)上都說傅侗文支持段祺瑞,那他和段孟和能見到也不奇怪。沈奚將茶杯在手心里輕輕轉(zhuǎn)了半圈:“為什么不送去仁濟(jì),或者北京也有很好的醫(yī)院?!?/br>
    “在國內(nèi),還有誰在這個領(lǐng)域高于你我?”

    這倒也是。越是有名,名流病患來的就越多,滾雪球一樣,就這樣名聲在外了。其實(shí)想想一開始也是巧合,接診了個有名的病患,治愈后報(bào)社來安排采訪,順勢宣傳了這個新成立的西醫(yī)院,也宣傳了他們兩個。

    “走吧,先去看看再說?!彼龜R了茶杯。

    說著輕松,人到了病房外,還是心神不寧起來。她定了定心神。

    “你在傅家,和這位老人家是不是有嫌隙?”段孟和問。

    沈奚想了想,搖頭。

    她記憶里的那位老人家十分嚴(yán)厲,只見過兩回,一回是在書房里,試著復(fù)辟時代的官服,一回是在觀戲的樓上。此刻回想,面容都是模糊的。

    段孟和推開病房的門,兩人一先一后,舉步入內(nèi)。

    這間病房是單間,是醫(yī)院里最上等的房間。

    傅家老夫人,也是侗文的親生母親在沙發(fā)上坐著,身著舊時裙褂。因是長途而來,舟車勞頓,老人家堅(jiān)持不住地合了眼,在打盹。

    縱是如此,也身子端著,連耳邊碧玉的墜子都紋絲不動。

    沈奚比段孟和落后半步,進(jìn)屋時,沒見病床上的人,先聽到傅老爺?shù)穆曇?,虛弱地說:“段公子來了。”自袁世凱倒臺,傅家大不如從前,要不是靠著傅侗文的顏面,他這樣的“前朝”遺老,絕攀附不上正當(dāng)權(quán)的段家人。

    是以,見到段孟和,哪怕人再不舒坦,也殷勤地招手,讓丫鬟把自己扶正了。

    傅夫人也慌忙著睜眼,對段孟和笑著說:“段公子?!?/br>
    她瞧見個女醫(yī)生,本就驚訝,再看清沈奚的臉后,更是怔在那里。

    沈奚對她頷首:“傅夫人?!?/br>
    段孟和把沈奚推到身前,對傅老爺說:“這是我們醫(yī)院在腫瘤方面最好的醫(yī)生,沈醫(yī)生?!?/br>
    此時,沈奚看清了面前的傅老爺。

    哪里還有昔日不怒自威的氣勢,渾身浮腫,銀發(fā)滿頭,裹在病號服里的身體也腫脹著,眼睛勉力睜開,要和沈奚招呼寒暄,嘴唇將將張開時,他認(rèn)出了沈奚。

    沈奚以為老人家只是吃驚于在上海見到自己,或是震驚于自己的職業(yè)。

    不料傅老爺嘴唇顫抖著,劇烈咳嗽起來,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段孟和快步上前,扶住他,傅老爺激動地把他的手拉開,指著沈奚:“你……你滾出去……”

    沈奚怔住。

    “你,”他咳嗽著,“你是要和他一樣,要我的錢來了……段公子、段公子,不要讓她進(jìn)來,我不想要她給我看病?!?/br>
    屋內(nèi)的兩個護(hù)士也都困惑著,不解這個老頭和沈奚的關(guān)系。

    沈奚進(jìn)退為難,段孟和卻好似猜到這樣的結(jié)果,安撫著說:“你先冷靜下來?!?/br>
    “不,你讓她離開,段公子,我不是質(zhì)疑你們醫(yī)院,但這個女人我不想看到她。我不會讓她為我治療,她只會是我的催命符!段公子,我相信你,我只相信你!”

    傅侗文的父親止不住地咳著,無助又無措地握著段孟和的手。

    段孟和回看沈奚,她方才驚醒。

    若不是因?yàn)檫@個病人特殊,她早該離開,不能引起病人的情緒激動,這是她這個醫(yī)生該有的素養(yǎng)。沈奚退到病房門外,隔著木門上的玻璃窗,看到段孟和安撫著傅老爺后,背靠著醫(yī)院的墻壁,百思不得其解。

    當(dāng)初她離開,沒有任何沖突發(fā)生,她在傅家就是個無人在意的女孩子。

    為什么今日會這樣?

    門被打開,段孟和邁出:“跟我來?!?/br>
    沈奚看他的目光,猜想他會要解釋這件事,于是跟上他。兩人從病房那層樓回到他的辦公室,段孟和喚來一位住院醫(yī)生,交待了要給傅侗文父親做的檢查項(xiàng)目后,他鎖上門,回身看她:“剛剛我有兩句話沒交待清楚,本以為你去看一下不要緊,看來還是我疏忽了?!?/br>
    沈奚疑惑地看他。

    “傅侗文送他父親來時,要求過,不需要你來插手這件事?!?/br>
    他特地要求?

    沈奚更是困惑:“我不懂,你們兩個到底交涉了什么?明明我們是最好的搭檔,他應(yīng)該知道,或者說他不清楚,你也應(yīng)該從專業(yè)角度告訴他?!?/br>
    “并沒有什么,”段孟和欲言又止,“也許他考慮到昔日你在傅家——”

    “我在傅家什么事都沒有,只和他父親見過兩回,”沈奚兩年來從未主動提起在傅家的一切,“未有爭執(zhí),未有糾葛,甚至當(dāng)初我離開……也和他父親毫無干系的?!?/br>
    當(dāng)初就算是她留下,至多是嫁給傅侗文做妾室,傅家光是“妾室”這樣身份的女人有幾十個,她又不會特殊。

    沈奚遲疑不定。

    傅侗文是怕和自己再有瓜葛,才不愿自己插手這件事?難道辜幼薇會計(jì)較?可這事關(guān)他的父親,哪怕他們父子隔膜再深,也是血脈難絕。

    她忽然問:“你有他的聯(lián)系方式嗎?”

    “你要去找他?”

    “我今天不想討論私事,”沈奚盡量讓自己平靜,“我想問一問這位患者家屬,拒絕醫(yī)生診病的理由是什么?!?/br>
    段孟和點(diǎn)頭,抄寫了一張地址,遞給她:“這是他在上海的公館地址,”地址后寫了三位數(shù)的電話號碼,“這是他留的聯(lián)系電話?!?/br>
    “他安排了明天見他的父親,還會帶律師,我想,今晚他會到上海了?!?/br>
    沈奚接過那張紙,對折了,握在手里。

    “沈奚……你有沒有想過,傅侗文不是過去的他了?”段孟和話里有話。

    她抬頭。

    “你是關(guān)注時事的人,應(yīng)該知道我的意思?!倍蚊虾驼f。

    沈奚遲疑了一會:“你是想說,他不是一個好人?”

    段孟和苦笑。他并不想和她因?yàn)楦刀蔽牡霓D(zhuǎn)變而有爭執(zhí),因?yàn)樯蜣擅鞔_說到過傅侗文在她心里的位置??筛刀蔽倪@兩年名聲在外,每一樁事他都有耳聞。往更早了說,傅家三公子名聲也從未好過。當(dāng)年在游輪上,段孟和不愿透露自己的身份,就是不愿和他結(jié)交。

    若非沈奚,他不會提點(diǎn)這些。

    段孟和是個無心政治的人,也不齒于在背后議人是非。

    辦公室內(nèi),突然陷入讓人不安的寂靜里。

    她很想辯駁,卻無法為他開脫一句。

    就連沈奚自己也僅憑著虛無縹緲的“信任”二字,把那些有關(guān)他不好的傳聞都過濾了。讓她真去解釋,她一無證據(jù),二無立場,三……傅侗文不會想任何人為他辯解什么。

    沈奚收妥地址和電話號碼,又拿走了傅侗文父親的病歷,告辭而去。

    公館地址在公共租界里,而她住得地方和醫(yī)院都在法租界,走過去遠(yuǎn),叫黃包車她又覺得奢侈。早晨已經(jīng)叫過一次了,這樣想,還是走路好。

    走到半截上,沈奚又改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