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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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姬生得極精致,卻是毫無表情,她拾起案上渾圓的金碗,五指一攏,金碗居然給細指捏得深凹下去,仿佛熟爛的軟泥。一旁的美姬驚得目瞪口呆,退出了七八步,一聲兒也不敢出。 賓客們看不見發(fā)生了什么,也覺出了詭異,堂內(nèi)陷入了古怪的寂靜,唯有胡姬斟酒的滴水聲。 她并未久留,倒完酒將碗置回案上,返去了左卿辭身邊,低斂的眉眼不顯任何異樣。 變形的金碗深深嵌入案桌,宛如工匠妙手所鑲。 琥珀色的酒液無聲的搖蕩,倒映出武衛(wèi)伯僵硬的臉。 第80章 師徒會 左卿辭爾雅的舉盞,打破了寂靜,“大好吉日,何必讓小事擾了良宴,我先敬世伯一杯?!?/br> 時奕爆發(fā)的悍氣突然沉寂下來,宛如熾炭浸入了冰水,他脧了一眼堂下的管事,沉沉道,“到底是左天狼的兒子,很好。” 管事悄然退下,左卿辭宛如不覺,“世伯謬贊了。” 時奕下意識撫著腰際的寶石刀柄,重新審視左卿辭身邊的美人,“此姬就是六扇門畫影捉拿的飛盜?” 滿堂泛起漣漪般的低議,驚訝的目光紛紛投注在胡姬身上。 不等左卿辭回答,時奕皮笑rou不笑道,“既然她有些本事,不如與我手下人比試一番,為宴會添些興頭,勝了自然有賞。” 左卿辭一口謝絕,“她是我鐘愛之人,一發(fā)一膚皆不忍傷,怎舍得令其拼殺,還請世伯恕過?!?/br> “不過一姬,算得了什么,大不了我重金相賠。”時奕不容回避的打了個響指,一個青年應聲而入,只見他深目高鼻,短髯連腮,桀驁而立,仿佛一只高飛的胡鷹。 武衛(wèi)伯指派的居然也是個胡人,堂中的賓客禁不住交頭結(jié)耳,連左卿辭也打量了兩眼。 青年見對手是個美麗的胡姬,一怔之下嘴角撇起,譏誚而不快?!熬魻斒窃谒E??” 時奕沉著臉,拔出金碗擲去,青年接過一看,眼神一變,忽然對胡姬說了幾句胡語,似在詢問。 胡姬一搖頭,顯然聽不懂。 青年有些失望,目光灼灼的拔出了腰間的彎刀,“我叫薩木爾,讓我看看你的本事?!?/br> 誰也沒想到會在武衛(wèi)伯府的華宴上見到一場胡人的競斗。 一男一女在堂上翻騰互博,方寸之地回轉(zhuǎn)自如,幾案絲毫無觸,看得賓客眼花繚亂,舌橋不下。 左卿辭面上淡然,心底實有些驚異,薩木爾刀勢精厲,動如霹靂,算得上是相當厲害的高手,不知怎會在中原武林無名。 薩木爾其實更為驚詫,胡姬的身法異常高明,顯然得過高人的傳授,空手對敵毫不遜弱。這讓他越發(fā)好奇,彎刀接連追斬,交手的場地過狹,不利騰挪,眼看一記絞刀旋斬而下,胡姬抬腕橫架,眾人驚呼,都道她手腕不保,連薩木爾也吃了一驚,撤手已是不及,不料一聲金鐵交擊,胡姬衣袖裂開,現(xiàn)出掌中一柄銀色的短棍,刀光映亮了她的瞳眸,睫下的小痣殷紅如血。 薩木爾望入眼中,猛然收刀,“蠢丫頭,是你?” 胡姬怔了一怔,一時不明所以。 薩木爾踏前一步,天光映入他的眼,現(xiàn)出最深處的一抹墨藍,相似的深眸凝視著彼此,不覺都垂下了武器。 薩木爾方要開口,一旁的左卿辭立起來,“阿落,回來?!?/br> 薩木爾冷了眼眸,指尖摩了摩刀背,“他叫你阿落?是你的主人?” 胡姬搖了搖頭,沒有解釋,轉(zhuǎn)身向左卿辭行去。 才邁了兩步,一枚玉壺咣啷砸在堂上,碎屑四濺,滿堂為之一寒。 上首的時奕戾氣滿面,“勝負未分,何以罷手?” 場中寂靜了一剎,薩木爾直承,“我不想與她動手,算我輸了?!?/br> 時奕豈容他退卻,冰冷道,“連個胡姬都拿不下,還有臉退?要么殺了她,要么滾回你來的地方?!?/br> 薩木爾僵了身形,神色異常難看。 胡姬回望著他,第一次開口,“他是你的主人?” 薩木爾不語,濃飛的眉蹙起來,似被縛了雙翅的蒼鷹,終是再度揚起了刀。 放肆的刀意縱橫八方,再無收斂,震得幾案俱毀,酒肴紛亂,賓客們惶惶后退,卻不敢離開華堂,畢竟武衛(wèi)伯還在上方陰寒的踞坐。 左卿辭微冷的掠了一眼時奕,繼續(xù)觀戰(zhàn)。 薩木爾原想讓對方受些輕傷,交待過去作罷,然而胡姬的短棍極為奇特,竟飛出了一根輕裊的銀鏈,飛縱靈巧,細韌鋒銳,連彎刀也不能損斷分毫。薩木爾不知不覺拼出了全力,烈揚的刀意如火,激昂的燃起來,縱橫吞吐,追斬纖細的身影。 刀勢大盛,銀鏈不易壓制,胡姬改了戰(zhàn)法避走周旋,尋隙搜索對手的破綻,然而彎刀勢如長虹,變幻極快,短時間之內(nèi)難以細察。 突然一個清朗的男子聲音響起,“靈墟、曲骨、梁丘。” 這三處正是薩木爾未及封堵之處,他聞聲一驚,鋒利的銀鏈已然襲來,唯有立時變招。 男子的聲音再度響起,“肩井,心俞。” 薩木爾不意有人眼力如此之強,險險避過銀鏈的攻襲,冷汗已然滲出來,他剛切換刀勢,又聽男子道,“陽關、昆侖?!?/br> 薩木爾哪里還打得下去,他忍無可忍縱退數(shù)丈,脫了戰(zhàn)局抬眼望去,堂前有一名男子英挺軒昂,雙眸湛然如風,顯然正是指點之人。 胡姬已經(jīng)傻了,她循著聲音本能的攻擊,待對戰(zhàn)停了才回過神,這一把聲音異常熟悉,仿佛無數(shù)次夢中聽聞,展眼一瞧,駭?shù)梦淦鞫茧U些掉下來。 方才還一無畏懼的胡姬突然變得惶悚不安,仿佛被大人撞見偷竊的孩童,緊張又畏縮。 男子緩步走近,喚了一聲,“阿落?!?/br> 胡姬幾乎在發(fā)抖,險些要拔腿落荒而逃,突然左卿辭重重的一咳,宛如一聲提醒,她張皇失措了一陣,一溜身躲去了侯府公子身后。 眾人大奇,左卿辭擋在胡姬身面,望著行近的男子神色不動,“久仰蘇大俠英名,今日得見,不勝榮幸。” 胡姬已經(jīng)縮成了一團,要是有個地洞,必定給她鉆了下去,哪還有對戰(zhàn)時的冷定。 連薩木爾都看不下去,質(zhì)問道,“你是什么人?她的債主?” 男子沒有理會二人,他凝視著左卿辭身后的人,一聲輕風般的嘆息,溫和而憐惜的低語。“好孩子,苦了你。” 溫熱的淚忽然涌進了胡姬的眼眶,咸得發(fā)苦,卻也又燙又暖,她半晌出不了聲,努力了幾度才低微的喚出兩個字。 “——師父——” 堂外驟然傳來急密的腳步,逾百精銳的士卒涌入庭中,賓客們大驚失色。 時奕拂案而起,怒容滿面,“當這里是什么地方,竟敢來鬧場,將這幾人通通拿下!” 士兵蜂擁而上,陣列般的槍尖雪光森寒,然而男子道了一句,一觸即發(fā)的場面倏然一定。 “在下受靖安侯之托,前來通報武衛(wèi)伯?!?/br> 一語落地,滿堂震訝,軍士的腳步頓時為之一緩,時奕神色一厲,“一介來歷不明的庶民,竟然詐傳靖安侯之訊!” 左卿辭神色一肅,“蘇大俠見過家父?敢問他是否安好,現(xiàn)在何處?” 男子望了他一眼,這一次倒是答了,“左公子不必擔憂,靖安侯雖有遇險,被我與殷師侄碰上,目前并無大礙,且得綿州與梓州兵馬相濟,目前率八百軍士駐于益州城外三十里,邀武衛(wèi)伯前去相見?!?/br> 時奕案上的玉杯鏘然一響,洞穿了一個窟窿,酒水潑瀉而出,留下杯底一枚水淋淋的銅符,及一句清淡的話語。 “信物在此,但請驗看?!?/br> 時奕喉頭干啞,滯了足足一刻才沙聲道,“靖安侯來西南巡視,豈有擁兵而至的道理,爾等與慣盜一伙,分明是竊出令符,意圖施詐,立即給我擒下!” 作者有話要說: 一篇文各有視角,偏好不一,無論愛哪個角色都正常。 大家的意見和鼓勵都收到了,親們挨個么么達, 山河構(gòu)思于相思之后,后半本又接續(xù)了時間線,必然會人物交雜,伏線相合 師父師娘的故事是山河上半本,小左阿落的故事是相思, 而人物群像則是山河下半本,有不喜歡的部分無妨,大家各取所需就好, 就我個人而言,寫文不是為了滿足對某個角色的偏好,而是為完成一個故事, 山河之所以為山河,正因它不局限于相思,也不局限于蘇璇一人, 謝謝親們的熱情評論,雷霆雨露都是愛,某紫在此鞠躬 第81章 尊與卑 八百人的營地處于兩山之間的一塊空地,軍帳林立,鹿砦相連,拉拉雜雜占了一大塊。 蘇璇一行歸來之時,一些無事的軍卒正在摔角嬉鬧,校官也不拘管,營地內(nèi)氣氛散漫,各處都極隨意。 左卿辭一路看過來,眼眸沉沉,到了主帳附近,一個熟人迎上來,正是殷長歌。 他一眼望見蘇璇身后的幾人,大感意外,“師妹和左公子?你們怎么也到了益州?師叔去見武衛(wèi)伯可還順利?” 蘇璇躍下鞍,將韁繩交給來牽馬的士兵,“左公子在武衛(wèi)伯府等侯爺,我去時恰好碰上。武衛(wèi)伯態(tài)度專橫,不僅拒絕受令,還譴兵捉拿我們,就一起闖了出來?!?/br> 親衛(wèi)通報過后,左卿辭準備入帳去見靖安侯,他方看向蘇云落,正在敘話的蘇璇仿佛背后長了眼睛,“左公子不妨自去,我還有許多事要詢問阿落?!?/br> 蘇云落偷瞧了左卿辭一下,一個字也不敢說。 左卿辭望了她一眼,獨自邁入了主帳,他心事重重,還挾著郁惱的意氣,隨著帳簾一墜,光影轉(zhuǎn)暗,紛雜的心思沉落下來,他抬起眼,靜靜的打量書案后的人。 曾經(jīng)把孩子舉起的昂藏將軍早已淡去,只余一個沉默寡言的王侯,與金陵時相較,左侯眼角的細紋更深了,他正在書寫信箋,看到兒子進來就擱了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