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辰捧著蓋碗喝了口茶，“嗯?！?/br>
    “也好，你到宋閣老府上過年也好。”林孝進(jìn)很快調(diào)整方向道，“閣老大人日理萬機(jī)，竟還如此體貼關(guān)愛學(xué)生，真是個難得的好老師啊。既如此，你便借這個機(jī)會，多與他交流交流。他只當(dāng)了你三個月的老師，時間到底是短了些，現(xiàn)在你又任了職，與他接觸的機(jī)會也就少了。他的這層關(guān)系可是至關(guān)重要，可不能疏忽怠慢了啊。”

    青辰點(diǎn)點(diǎn)頭，“大人提醒的是，青辰會記著的。”

    想了想，林孝進(jìn)還是沒忍住試探地問：“青辰啊，你今年也二十歲了吧，該是找門親事的時候了。這……也不知道你喜歡什么樣的，我在朝中也待了這么多年，有些人脈，你若是不嫌棄的話，你的婚事就由我來為你張羅吧。我也算是你的長輩，做這些也是應(yīng)該的。正好前些日子鴻臚寺卿就找了我，說是想把他的小女兒許給你，我看他小女兒是個庶女，就先沒替你答應(yīng)?！?/br>
    林孝進(jìn)往前眼前俊雅的青年，朝堂炙手可熱的沈大人，顴骨上的皺紋不由彎了起來，“你的前途這么好，能配更好的。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替你張羅?！?/br>
    親事？

    青辰倒忘了，隨著她升官，只怕又有些人會上門來議親了。

    “大人，我是新上任的官員，又任著四份職，未免辜負(fù)了皇上的信任，我還是想多花些精力在政務(wù)上，暫時不考慮婚事。大人的好意，青辰心領(lǐng)了?！辈徽撌窍肱c她結(jié)親的人也好，林孝進(jìn)也好，都是各有所圖。但這些人到底都打錯算盤了，就算是給她個公主，她也娶不了。

    “是是，你說的倒也是的?！鼻喑揭痪洹疵夤钾?fù)皇上的信任’，林孝進(jìn)也就不好再繼續(xù)了，只笑笑道，“左了你還年輕，是不著急，不著急。”

    嘴上雖然這樣說，但其實(shí)，林孝進(jìn)已經(jīng)為青辰挑好了一個，對方也有些意思。他的想法是，目前暫時沒有比這個更好的，那就先搭上這一層關(guān)系，等要是出現(xiàn)更好的，到時候再換就是了。等過完年，他就找個借口，帶青辰去見一見。

    這時，林氏與林嶼的聲音打堂外傳來。

    林孝進(jìn)聽見了，便把他們叫了進(jìn)來。

    林嶼一進(jìn)來就抱住了青辰的大腿，“老師，聽說你升職了，還當(dāng)了太子的老師。如此說來，我竟跟太子是同一個老師的。”

    青辰笑笑，摸了摸他的頭，然后對林氏喚了聲：“二嬸?！?/br>
    林氏略有些別扭地應(yīng)了聲“嗯”。

    幾天前，她還逼著眼前的人量身，為此跟沈謙大吵了一架，沒想到轉(zhuǎn)眼間，這個她向來不待見的侄子就升職了，還是什么儲相，太子黨。這幾天她爹回家臉上都笑得跟朵花似的，只差沒有沐浴齋戒焚香祭祖，見她一次還數(shù)落她一次，怨她以前待人太刻薄……她哪里知道這個人升得這么快啊。

    “嗯什么嗯？”林孝進(jìn)不滿道，“青辰?jīng)]有名字啊，現(xiàn)在她都是沈大人了。雖是在自己家，你也給我客氣一點(diǎn)?！?/br>
    林氏沒辦法，抿了下唇，逼著自己叫了聲：“青辰?！?/br>
    “對了，”林孝進(jìn)想起什么，“我讓你給青辰做的兩身新衣，做好了沒有？”

    “做好了。”

    “那還不快去取來？”

    林氏剛想招呼下人去取，林孝進(jìn)又道：“你親自去。打小被我慣壞了，養(yǎng)得你性子驕縱，如今這般歲數(shù)，也是當(dāng)娘的人了，你也當(dāng)要勤快些，也好給孩子立個榜樣?！?/br>
    青辰看著尷尬，才開口說了個“不”字，卻是被林孝進(jìn)打斷了，“讓她去吧?！?/br>
    林氏皺了下眉，一扭身去了。

    等她走了，林孝進(jìn)又換回一副小臉，才對著孫兒說了句“你好福氣，竟跟太子殿下是一個老師”，沈謙就來了。

    他穿著一身深棕色的直裰長袍，神色還是一如往常的斯文俊雅，見了青辰眉眼彎了一下，眼角的皺紋依稀可見。

    林孝進(jìn)自然是善察言辨色的，只道：“去吧，你們叔侄倆也有些日子沒見了，到屋里去好好說說話吧?！?/br>
    沈謙的屋里，燒著地龍，燃著熟悉的熏香。

    桌上還是擺了很多點(diǎn)心，是沈謙專門吩咐下人做的。

    叔侄二人就坐圓桌坐下，青辰自包袱里取了東西，道：“我給二叔買了副手套。上次來的時候，我瞧見二叔的那副用舊了，便買了副新的。二叔試試，看合不合適。”

    沈謙給她倒了杯熱茶，茶煙裊裊，模糊了他俊逸的臉龐，“銀子你自己留著用就好，不用給二叔買什么東西的。如今你升了職，要應(yīng)酬的人更多了，要花銷的地方也還有很多。公務(wù)勞累，你會比以前更辛苦，也要吃好些，穿好些，把自己的身體照顧好才是?！?/br>
    “二叔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只現(xiàn)在有了銀子，俸祿也比以前多了，我就是想給二叔買點(diǎn)東西?！睆男〉酱蟮酿B(yǎng)育之恩，十幾年來不曾間斷的關(guān)懷，從來不計(jì)得失不求回報(bào)的付出，一副手套遠(yuǎn)遠(yuǎn)遠(yuǎn)遠(yuǎn)不夠。

    他彎了彎眉眼，笑容好似朝陽白雪中的杏花，溫柔而和煦，“二叔明白你的心意?！?/br>
    說罷，他將手套戴起來試了試，“很暖和，二叔很喜歡?！?/br>
    青辰很高興。

    兩人說了一會兒她任職的情況，正好想起什么，青辰便道：“二叔，如今我有了實(shí)職，又是兼任了四份，休沐也沒有以前多了，只逢初一十五才能休。嶼哥兒這邊我怕耽誤了……”

    來之前青辰就在想，到林家叨擾了一年多，讓二叔跟二嬸吵因?yàn)樗沉艘荒甓啵F(xiàn)在客觀環(huán)境發(fā)生了改變，她也不得不舊事重提了。雖然，往后見二叔的機(jī)會少了很多，但是想必二嬸與二叔吵架的次數(shù)也會減少了。一份相對寧靜的生活，對他來說應(yīng)該是一件好事。

    “我明白的?！鄙蛑t輕輕道，眸光黯了些，“總會有這么一天的。你現(xiàn)在升官了，有很多事要忙，自然再無法分身來給他授課了。二叔都明白。”

    以前，他是想接濟(jì)她，想經(jīng)?？匆娝圆抛屗齺硎谡n?，F(xiàn)在，一是她沒有時間了，二是她的俸祿也提高了，可以改善自己的生活了，他就沒有什么理由再讓她過來了。

    雖然，他早知道會有這么一天，但是這一天到來的時候，還是讓人有種白駒過隙的匆忙，一種猝不及防的難過。

    時間終是一去不復(fù)返，他老了，她也一天天地長大了。

    就像燕子，終究是會離巢的。

    氣氛一時有些低沉，青辰忙道：“二叔放心，只我得空，一定會經(jīng)常來看二叔二嬸的。二叔若是有什么事，只讓人帶封信給我，我便第一時間過來?！?/br>
    正午的陽光照進(jìn)屋內(nèi)，明晃晃的，可見空氣中細(xì)細(xì)的浮塵。

    在沈謙細(xì)密的睫毛，似乎閃爍著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落寞。

    “好。”

    似乎怕影響她的心情，他很快收拾了情緒，“快過年了，今年過年到這邊來吧。我跟林老爺說的時候，他也正是這么想的。你二嬸也同意了，讓你把你爹一起帶過來。今年咱們總算是可以團(tuán)圓在一起，好好過個年了?！?/br>
    他說著，展露笑容看著她，尚不知年后大禍要臨頭。

    第78章

    青辰緩緩放下茶杯，有些為難道：“……二叔，我不知道二嬸今年……宋老師看我過年冷清，讓我到他家里去一起過。”

    “是嗎。”沈謙輕輕道，臉上的笑意凝住了，然后慢慢地隱去，“倒是沒想到……那也挺好的?！?/br>
    “正好同窗們年節(jié)時也會到老師家拜年，一起會熱鬧一些……我就應(yīng)下了?！?/br>
    “既是已經(jīng)應(yīng)下了，自然要信守承諾的，你去吧?！?/br>
    青辰有些內(nèi)疚地看著他，“對不起，二叔。明年，我一定陪二叔一起過?！?/br>
    “好?！鄙蛑t睫毛眨了眨，道，“吃點(diǎn)東西吧。”

    “嗯?！?/br>
    臨走前，青辰趁著沈謙去了茅房，自己去找了林氏。

    林氏在偏廳清點(diǎn)今年過年的年貨，屋里堆著好多紅紙包裹的東西，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模矐c得很。見青辰來了，她抿了抿嘴。

    青辰從包袱里取了八十兩銀子交給她，“二嬸，這是皇上賞的銀子，二嬸收下吧。青辰這么多年得二叔二嬸關(guān)照，心中一直感激不盡。雖然這點(diǎn)銀子也不算什么，不過以后我會更努力，會竭盡所能報(bào)答二嬸的?！?/br>
    整整八十兩銀子，按每個月二兩銀子的授課費(fèi)，青辰這一年多來到林家授課，林氏一共給她的也就三十兩。再加上她來京城前給的，加起來都不知道有沒有八十兩。

    現(xiàn)在她一次就還了八十兩，捧在手里很有些分量，林氏不由有些呆住了。

    以往看見錢，她當(dāng)然是高興的，為了能少給青辰二兩，還曾與沈謙吵得不可開交?？刹恢罏槭裁矗巯陆恿松蚯喑竭@八十兩，她卻感覺不到高興。

    這么多年來，她在青辰面前一直是高姿態(tài)的，是以施舍者的角度俯視人的，對方能過什么樣的生活，全要取決于她的心情?，F(xiàn)在這種主宰的感覺突然間消失了，她很不習(xí)慣，心里有種微妙的復(fù)雜，以致于感受不到半點(diǎn)接受這八十兩的歡喜。

    其實(shí)，她從來也不缺銀子的，多幾兩少幾兩根本無所謂。

    “還有，二嬸，因我現(xiàn)在有了實(shí)職，又要兼任四份，休沐的日子也變少了，所以以后我便不能過來給嶼哥兒授課了。”青辰看著她凝滯而出神的臉，道，“這一年多來，叨擾二嬸了，也讓二嬸和二叔因我生了誤會，青辰心里一直過意不去。以后不會了?！?/br>
    這番話，卻是又叫林氏愣了一下，心情愈發(fā)復(fù)雜。

    不來了，她就不用再看沈謙每次等人時那副期待高興的樣子了，也徹底沒有什么可以拿住沈謙的了。

    “你……真的不來了？”

    青辰點(diǎn)點(diǎn)頭，“二嬸放心，我已跟二叔說過了，不來了。還要麻煩二嬸再為嶼哥兒尋個好老師?！?/br>
    說著，青辰把包袱里的一個冊子取出來，交到她手里，“這是嶼哥兒如今學(xué)習(xí)的情況，我整理了一下，好叫新來的老師知道他的進(jìn)度和偏好?！?/br>
    雖說是因客觀條件不允許她再教了，但她還是希望盡量做到有始有終。

    林氏接過冊子，看著她，“你……”

    聽到沈謙的腳步聲，青辰忙提醒道：“二嬸快把銀子收好。青辰先走了。”

    說罷，她給林氏鞠了個躬，“感謝二嬸多年的照拂，給二嬸拜個早年?！?/br>
    這時，沈謙過來了，看到青辰在跟林氏說話，余光掠過林氏，只對青辰道：“走吧。我送你出去?！?/br>
    兩人來到大門外，青辰與沈謙辭別。

    陽光下，他的面容依然是俊美無儔，歲月的風(fēng)霜盡數(shù)沉淀在了溫潤清和的氣質(zhì)中。只這么靜靜站著，也是世間無雙。

    “二叔，我走了。過完年，我再來看二叔?！?/br>
    “好。”他看著自己親手養(yǎng)大的她，道，“過年了，你便也多歇息歇息，不要總是勞形于案牘，也要多吃一點(diǎn)，不可再瘦了。照顧好自己?！?/br>
    青辰點(diǎn)點(diǎn)頭，“二叔也是。要過個好年。”

    “走吧?！?/br>
    道完別，青辰剛要走，有個小廝捧著什么追了出來，道：“沈大人，夫人說這些是上次給大人做的衣裳，用的是松江產(chǎn)的綢子，是最好的。還有這圍領(lǐng)、手套、暖耳，一整套都趕在年前做好了，大人過年時便可以穿。夫人還說，這都是按大人的尺寸做的，大人若不要，旁人也穿不著，便該扔了?！?/br>
    沈謙道：“收著吧。這式樣是我選的?！?/br>
    “嗯。謝謝二叔二嬸?！?/br>
    大年三十這日，天氣晴好。

    青辰一大早起來，燒火給父女兩人做了早膳后，便開始忙碌。

    父親幫不上忙，所有的事都只能她自己來。她先把籠子里的家禽、羊羔、小貓十月喂了，然后到院里掃了雪，又把屋子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忙完這些，她便開始貼窗花和對聯(lián)。

    今天她便要到宋越家里去，要住上幾天，人不在家，但家里總還是該有過年的氣氛。

    窗花是宋越買的，對聯(lián)是宋越寫的，青辰架了木梯，用漿糊糊上它們的時候就在想，旁人怕是不知道，這間小破屋已經(jīng)被宋閣老“承包”了。

    裝點(diǎn)完門面，青辰便開始收拾東西，收著收著，一時竟有種要搬家的錯覺。

    換洗的衣裳要帶，都挺厚的，兩件就塞滿了一個包袱。書也要帶，十幾冊就又塞滿一個包袱。還有筆墨紙硯、老爹的藥、小貓十月，再加上一些零碎的東西……這一番收拾下來堆在一旁，竟看著也不少。

    她不由想，這么多的東西，會不會把老師嚇壞了，他不會以為自己這是要去長期蹭飯了吧？

    想著想著，青辰就回憶起了頭一次坐他馬車的那天，他問她若是憑俸祿吃不飽飯?jiān)趺崔k，她答他“那就到老師的家里吃”。

    人生還真是有意思，一不小心就一語成讖了。

    收拾好了東西，青辰扶著腰長長地舒了口氣，看了老爹一眼，道：“爹，今年終于不是只咱們兩個過年了，宋老師會跟咱們一起過年。這回有人陪爹喝酒了，爹睡覺的時候，也不用擔(dān)心炭不夠，挨凍受冷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