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牛犢大眼睛里流著眼淚。淚痕把半張牛臉都打濕了，看上去特別可憐。

    它怎么了？

    她奶奶把小牛犢子放到空地上，轉(zhuǎn)身就指著牛棚大罵：“老娘平時伺候你伺候得太好了是吧？尊老愛幼懂不懂？你平時不尊敬我也就算了，現(xiàn)在來了新牛，你還踢它！這么小的牛，你也能忍得下心？！”

    圍在牛棚門邊的人們，不愿意代牛挨罵，紛紛讓出一條道兒來。

    露出棚里有些囂張的耕牛來。

    耕牛挨了罵，還很不高興。不屑地打了個響鼻，把腦袋轉(zhuǎn)到一旁。

    “唉喲氣死我了！等會兒再來收拾你！”侯秋云蹲在小牛犢旁邊，仔細(xì)找著它身上的傷。

    沒找到，心里更是焦急：“都沒傷，怎么就站不起來了呢？”她把小牛抱起來，試圖讓它依靠它自己的腿腳站起來。

    但小牛犢的腳像是發(fā)軟一樣，半點不能離開人手。只要離了人，它就站不穩(wěn)了，一副馬上就摔倒的樣子。

    侯秋云臉上的表情更著急了：“難不成是內(nèi)出血？”她自言自語了一句，忽然急匆匆地往外跑。

    紅果兒趕緊喊了一嗓子：“奶奶，你去哪兒？？”

    她奶奶頭也不回，嚷道：“上公社衛(wèi)生院請大夫！”

    ??？請給人看病的大夫，來看牛？？

    侯秋云這其實也是沒辦法的事。鄉(xiāng)下地方又沒有專門的獸醫(yī)，現(xiàn)在，這么金貴的小牛犢子給老牛踢傷了，不請給人看病的大夫，難不成看著它死嗎？

    她可請人來看過牛犢子的牙口的。這可是只才出生沒多久的牛犢子??！

    “奶奶……”紅果兒又喊了一聲，但她奶奶行色匆匆，已經(jīng)跑遠(yuǎn)了。

    她捧著盅，望望小牛。

    這小牛……應(yīng)該不是內(nèi)出血呢……

    要是她沒搞錯，小牛這是應(yīng)激反應(yīng)才對。

    她去打了盆水來，放到小牛身邊。小牛見了水，立時把嘴扎進(jìn)去，大口牛飲起來。

    她心里一急，趕緊把水盆拖開，不讓小牛喝。

    隊會計李愛華見了，不由道：“紅果兒，你咋不讓它喝水??？它喝得那么急，該是渴了?？彀阉o它，聽話，這小牛犢子可金貴著呢。”

    全隊現(xiàn)在只有一頭老耕牛，眼瞅著以后干活就要青黃不接了。這小牛犢不正是大家的希望嗎？

    李愛華自然舍不得它連口水都喝不上。

    紅果兒解釋道：“它不能喝水的。它這是屬于應(yīng)激反應(yīng)嚴(yán)重的表現(xiàn)。不信，你試試，你給它喂吃的，它是不會吃的。它就只會喝水?！?/br>
    “應(yīng)激反應(yīng)嚴(yán)重了，動物就會覺得特別口渴。但越給它喂水，它的情況就會越嚴(yán)重?！?/br>
    前一世，有人到東方紅公社這邊的山里去偷獵，設(shè)了陷阱，獵到一只黑麂。這種鹿科動物十分稀少，屬于國家級保護(hù)動物。

    當(dāng)時，民兵們沒抓到設(shè)陷阱的人，倒是把這只黑麂救下來了。

    由于是保護(hù)動物，上交到林業(yè)局是有獎勵的。于是這只黑麂就被大家抬到了縣林業(yè)局去。

    她從小就喜歡動物，那只黑麂又有著鹿科動物的可愛外貌，以及萌萌的大眼睛。再加上它當(dāng)時，也跟這只小牛犢一樣，流著眼淚，特別惹人憐愛。

    于是，她也跟著一起去了。

    林業(yè)局的專家當(dāng)時給黑麂看過后，就說這麂子得好好救治，要不然可能不行了。

    她還覺得奇怪，咋了呢？小麂子看起來挺正常的啊。

    小麂子被送過來后，紅果兒就一直圍著它轉(zhuǎn)，幫著專家打下手。對方可能覺得她是真的喜歡小麂子，就一邊給它配藥，一邊跟她解說了。

    解說得還挺詳細(xì)。

    所謂的應(yīng)激反應(yīng)，其實就是動物持續(xù)性地處于精神緊張的狀態(tài)中，由此引發(fā)的新陳代謝和內(nèi)分泌紊亂。嚴(yán)重的，甚至?xí)l(fā)動物的假死。

    而假如動物再進(jìn)一步感受到絕望的話，它會主動放棄生命的。這就跟人類遭遇到重大精神創(chuàng)傷后的反應(yīng)是一樣的。

    這只牛犢是被小豹從它mama肚子里扯出來的。出生那一瞬，就感受了一回這世間對它的惡意。

    現(xiàn)在到了新的環(huán)境，又被同牛棚的老牛欺負(fù)。也難怪它會產(chǎn)生應(yīng)激反應(yīng)。

    李愛華莫名奇妙地道：“我長這么大，就從來沒聽說過什么病叫‘應(yīng)激反應(yīng)’的……”

    她其實不打算相信紅果兒的。可小牛太金貴了，再加上紅果兒說得又挺像一回事的，于是她一邊表達(dá)自己不相信她的話，一邊又在找小牛吃的東西。

    這么小的牛犢子，能吃什么呢？

    當(dāng)然是牛奶?。?/br>
    牛奶又是哪里來的呢？

    到專門交易耕牛的市場上，找牛販子買的唄。每天都要買一回吶！

    當(dāng)然，鄉(xiāng)下人養(yǎng)牛都不會養(yǎng)得太嬌慣，就算是有mama的小牛，他們也至多讓它喝上個把月奶，就會給它斷奶。

    李愛華到牛棚外面找了找，光著雙手又回來了。她著急地對紅果兒道：“沒了！今天的奶已經(jīng)被它喝光了！”

    紅果兒望望自己手里的牛初乳，忽然一陣心痛……

    “……我這里，有牛奶……”她的聲音低得像蚊子叫。

    李愛華卻聽清楚了，大喜地道：“你從哪兒打的奶啊？”一把把紅果兒手里的盅奪過來，揭開蓋子就往小牛嘴邊湊。

    “誒，這是人喝的盅！”

    “我知道我知道，等會兒洗干凈還給你啊。”

    可不管李愛華怎么湊，小牛只是看著奶，卻不喝。

    急得李愛華大聲道：“奶水也是水啊，它怎么就不喝呢？”

    牛只要沒在干活兒，嘴里都是不會歇氣地，一天到晚都在吃草。就是沒草吃了，人家還會反芻呢。現(xiàn)在看到小牛反常地不喝奶，可不急人嗎？

    紅果兒趕緊“噓”了一聲，對她道：“別太大聲，你會嚇到它的。嚇到它了，它的應(yīng)激反應(yīng)會更嚴(yán)重。你趕緊去醫(yī)療院那邊找找，看有沒有維生素c？這個可以當(dāng)抗應(yīng)激劑來用?！?/br>
    紅果兒前面說的征象都應(yīng)了，李愛華雖然不舍得離開小牛犢，但想了想，還是一跺腳，跑遠(yuǎn)了。

    接著，紅果兒又跟其他圍觀的人說道：“大家都散了吧。小牛的病就是嚇出來的，人太多，它容易緊張。大家散了，它才能舒坦些?！?/br>
    大家你望我，我望你，都有些不想走——這可是一隊未來的主勞力啊。。

    副隊長李愛國也憂心忡忡地，但紅果兒看起來又特別的胸有成竹。他忍不住問道：“紅果兒，你是從哪兒聽到‘應(yīng)激反應(yīng)’這個詞兒的。我們咋從來沒聽說過呢？你可要想清楚了回答啊，這是隊屬財產(chǎn)，你要把它醫(yī)死了，你家可得賠錢的。”

    唉喲，這些人咋都不信她呢？就因為她是小孩子？？

    “我賠！我真要醫(yī)死它了，我賠，這總行了吧？這個是耕牛交易市場那邊的牛販子教我的。你們?nèi)巳硕颊f它貴，我奶奶也說它貴，撿了它之后，我就去找牛販子教我怎么才能養(yǎng)得活沒媽的小牛。人家教了我好多知識呢！”

    這時候其實已經(jīng)不存在牛販子了，只有國營牛場。只是自古以來，人們都喜歡這么喊販牛的人，喊習(xí)慣了而已。

    李愛國倒是沒想到，專門搬出來嚇唬小孩的話，說出去之后，不但沒嚇到紅果兒，人家還反而連連說什么“我賠我賠”。

    倒是把他反將了一軍。

    第100章 奶奶又多了個牛孫子

    一聽是牛販子教的, 大家不由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牛販子就是靠這個營生的。既然是牛販子教的，那八成沒錯了?！?/br>
    “倒是看不出來, 李紅果小小年紀(jì), 思想覺悟這么高。大人都沒想到的事，她一個小姑娘倒先想到了?！?/br>
    “唉喲, 也真是難為這小姑娘了, 國營牛場離咱們公社不近呢。跑去問這個，得費多少腳程呢?！?/br>
    “她跟他爹一個性子，都喜歡為公家cao心！”

    “事到如今也沒辦法了, 牛場離咱們這兒這么遠(yuǎn), 牛也不是人家賣給咱們的。人家估計是不肯過來幫忙看看的。先照小丫頭說的試試看吧。要實在不行, 咱們明早把牛犢子送到牛場那邊。只是幫忙掌個眼，人家應(yīng)該會愿意的?！?/br>
    李愛國也跟大家嚷了一句：“散了吧散了吧, 大家都散了吧。沒聽到牛犢子不能受驚嚇嗎？”

    紅果兒接道：“對，小牛要靜養(yǎng)才行。”說著, 她又跟李愛國提道，“要不然，小牛今晚先送我家養(yǎng)養(yǎng)？隊上來來往往的人那么多, 還有只欺負(fù)它的老牛。我怕小牛會病得更嚴(yán)重?！?/br>
    在紅果兒的強烈建議下, 副隊長李愛國和另外一名隊員一起, 合力把小牛犢抬到了她家里。

    怕小牛受驚，他們還特意到譚木匠那里借了口木箱子，把它放進(jìn)去, 再把箱蓋蓋上。只留道縫兒出來，讓它可以呼吸。

    抬攏之后，紅果兒又指著豬圈里，她奶奶給豬崽子們鋪的床，叫他們也給牛犢鋪一個。

    李愛國原本憂心忡忡地，但看到“豬床”，沒忍住，一下子笑了出來。這李老太也真是，簡直把豬寵成寶了。

    可他心里吐槽著侯秋云，身體卻跟著紅果兒的指揮，去把她家的柴禾搬過來，平鋪在地上，又抱了一堆稻草秸桿過來，厚厚地鋪在柴禾上。給小牛也造了張床。

    關(guān)鍵，直到他和另一位隊員一起，小心地把牛犢抬到床上去時，他還沒意識到自己干了嘛。

    仿佛這寵牛的事兒，再正常不過一樣。

    他干完這些，還舍不得走。

    要不是紅果兒催著他，說這么多雙眼睛盯著它，小心它的病更嚴(yán)重，他估計會要求在她家院子里打地鋪……

    侯秋云和隊會計李愛華應(yīng)該得了消息，很快也過來了。

    侯秋云還領(lǐng)著個大夫。不過，會在公社醫(yī)療院工作的，大抵都是赤腳醫(yī)生之流的。平時給鄉(xiāng)民治些小病、常見病還成，遇到疑難雜癥就只能攤雙手了。

    這個赤腳醫(yī)生連件白大褂都沒有，但侯秋云和李愛華卻對他無比信任，簇?fù)碇?，口氣相?dāng)敬重地請他給?？床?。

    紅果兒心想，你這不是為難人家嗎？人家是給人看病的……

    果然，醫(yī)生看了半天，都沒看出來名堂。擦著額角的汗，跟侯秋云道：“不是我不想幫。是我實在沒找出來原因啊。亂醫(yī)亂治，到時候把你們隊的牛治死了，我也擔(dān)待不起啊?！?/br>
    說著，擺了擺手，就要往外走。

    侯秋云急了，拉住他的袖子：“誒誒誒，你別走啊！你走了，小牛犢子怎么辦？”

    “唉喲，我也沒法子啊。我早就說了，我不懂牛的。你非要讓我來給牛看病，我現(xiàn)在看也看了，找不出癥結(jié)就是找不出！”

    倒是李愛華插了句嘴：“嬸兒，算了，人家也想幫忙的。送人家兩個雞蛋，把人好好送出去吧。”

    嗬，你倒好，慷他人之慨啊。侯秋云心里罵了一句，但她心系小牛犢的病，這會兒也沒心思跟她扯了。還真進(jìn)屋拿了很小一塊風(fēng)干牛rou給醫(yī)生。

    她家沒雞蛋，她也就只好送牛rou了。

    不過，牛rou再小塊，那也是rou。醫(yī)生眼睛亮了亮，推拒了幾句，還是收下走了。

    李愛華指望不上醫(yī)生了，就只好指望紅果兒了。她把從醫(yī)療院買的一小瓶維生素c片，遞給她：“你要的維c，這些夠不？”

    她是小隊的會計，本來這藥片是可以開票后，從隊部的賬上出的?？伤敝僮拥氖?，愣是沒顧上開票。硬生生花了好幾毛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