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雁回急忙后退，眼觀鼻，鼻觀心，低頭看手，一言不發(fā)。

    她只聽見筆墨“唰唰”劃過畫紙的聲音，只片刻間，就聽見謝越彥道，“好了！”，醇厚的嗓音在耳邊流淌，仿佛平緩的溪流注入湖泊，激起幾許漣漪。

    李雁回沒忍住好奇，在他身后伸脖瞅，想看看謝越彥把李爹的畫改成什么樣子了，可惜從她的角度，她只能看見白皙修長的手指正放下細(xì)膩的狼毫毛筆，仿佛一副畫一般美好。

    “對！對！好像就是這個(gè)樣子！”，李爹興奮的一疊聲的叫李雁回過來看。

    李雁回倒是想看，可這個(gè)謝越彥也不知道在做什么，站在那里一動不動，把畫兒擋了正著，李雁回總不好擠過去看。正當(dāng)李雁回打算邁步移動到書案前面去看時(shí)，謝越彥卻動了，他讓開了位置，重新回到書架前，又抽出了他剛才看的那本書，繼續(xù)看起來。

    李雁回幾步上前，來到書案旁，只見一個(gè)殘破的四處漏風(fēng)，屋頂漏雨的考棚欲然于紙上……這也太破了……。李雁回的臉色微變，她想過考棚會很破，但沒想到竟然破到這個(gè)地步。難怪每年都有一群書生會病倒在考場上呢。李雁回抿著嘴，看了身形單薄的李爹一眼，又看了一眼畫紙上的破敗考棚，李爹真能堅(jiān)持下來嗎？！

    聽說考場上有賣炭火和火盆的，就是貴點(diǎn)，得四十文錢呢。

    李雁回默默地把這筆錢也加在了支出上。

    貴也得買！

    否則，以李爹這身板怕是要出不來考場的。

    “李伯父，我就借這本了?！?/br>
    正當(dāng)李雁回鉆進(jìn)錢眼的時(shí)候，將心里的小算盤撥拉得“啪啪”作響時(shí)，謝越彥已經(jīng)挑好了想要看的書和李爹道別了。李爹自書案后站起身，打算要親自將謝越彥送出大門外。

    李雁回急忙退至李爹身后，頷首低眉，微微彎腿屈身以示送別，“謝大哥慢走！”。從始至終，她規(guī)規(guī)矩矩沒有多看謝越彥一眼。

    她規(guī)矩了，不代表別人也規(guī)矩了。

    ”謝家小弟，你怎么來了？！“，一股香風(fēng)伴著嗲嗲的嬌嗔。

    李爹和謝越彥剛走出書房門，就迎面撞上了不知從哪里鉆出來的李家小姑李靈芝。

    李雁回一聽到這聲音就頭疼，先是她，再是李靈芝，說是巧合，會有人信不？！李雁回躲在屋子里，這種尷尬的時(shí)刻，她是打死也不會出去的。

    ”借書！“

    謝越彥道。

    ”靈芝，謝小哥兒要回去了?！?，李爹想說的是，你別擋道。

    顧著小妹的面子，李爹沒有說的那么直白。

    可不直白，李靈芝也聽不懂啊。

    她一聽說謝越彥要回去了，就急了，”怎么不再坐一會兒啊……“，那語氣活像她是李家家主一般。

    李雁回躲在書房里聽了個(gè)正著，她對著屋頂翻了個(gè)白眼。

    以前這個(gè)時(shí)候原身都會挺身而出，柔聲細(xì)語的勸解著小姑李靈芝，給謝越彥解圍，百般表現(xiàn)。原身還覺得自己溫柔賢淑、善解人意呢，其實(shí)是一團(tuán)糟。

    姑侄同爭一個(gè)男人，李雁回想想都覺得無地自容。

    自家老爹只看出了李靈芝的心思，卻對原身的小心思一無所知。怕是在他的心里，原身還只是一個(gè)還沒有長大的小姑娘吧。

    ”靈芝！“，李爹微怒。

    李爹發(fā)起怒來，李靈芝還是打怵的，因此，雖然滿臉不甘，卻還是閃身讓開了。

    聽到大門傳來的告別聲和關(guān)門聲，李雁回才長出了一口氣，拿著畫稿就打算去找大伯。結(jié)果，一條腿剛邁出書房門，就被小姑靈芝給堵了回來。

    ”李雁回！“

    小姑李靈芝細(xì)長的眼睛閃著不善，一臉”你果然在這兒！“的找茬表情。

    ……

    第6章 能做嗎？！

    李雁回直覺不好，可小姑將房門堵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她也出不去，只好退回一步：“小姑，可是有事？！”

    “有事！”，小姑李靈芝一甩帕子，酸皮酸臉的喝問：“你在這里做什么？！”

    手帕上濃郁的劣質(zhì)桂花香，熏得李雁回節(jié)節(jié)敗退。

    “拿爹的畫稿給大伯送去！”

    李雁回言簡意賅。

    “畫稿？！”，小姑李靈芝懷疑的目光從李雁回手上的畫稿轉(zhuǎn)了一圈，又重新回到李雁回淡定的臉上，似是想要看清楚李雁回有沒有撒謊一樣。

    可李雁回手里確實(shí)拿著畫稿，而且，臉上也沒有心虛的樣子。

    小姑李靈芝瞇了瞇眼睛，耳朵聽到李爹的腳步聲正在往書房而來，她猛地湊近李雁回，低低的在李雁回的耳邊快速的說道：“你的小心思，你爹沒看出來，可騙不了我。告訴你，離謝越彥遠(yuǎn)點(diǎn)！”

    李雁回被小姑李靈芝突如其來的湊近嚇了一跳，等聽完李靈芝的話后，李雁回簡直哭笑不得，她都快給她這個(gè)不著調(diào)的花癡小姑跪了。哪有一個(gè)當(dāng)小姑的會和侄女說這種話？！知不知羞的？！若是換了原身，怕是早就被臊得淚光盈盈，哭得悲悲切切，扭身找李奶奶給她自主去了。

    “知道了！”，李雁回不再看李靈芝，繞過她的身子，在擦肩而過的時(shí)，還是沒忍住，扔下一句，“沒人跟你搶！”

    說完，抓起圖紙，拎起裙擺就跑出了李爹的書房，速度之快，把剛要進(jìn)門的李爹嚇了一跳。

    “雁回，你跑這么快干什么？！”

    “我去找大伯！”

    李雁回頭也不回，晃了晃手中的圖紙，腳步飛快的往大伯那房跑去。生怕跑慢了一步，小姑李靈芝又當(dāng)著李爹的面說出什么讓人難堪的話。

    “小妹，你進(jìn)我書房做什么？！”

    “我來找雁回！”

    在李爹連打了兩個(gè)噴嚏后，小姑扭著纖腰從書房里走出來，看著李雁回跑遠(yuǎn)的身影，心里納悶，今天那死丫頭怎么怪怪的。沒出來裝賢淑、也沒找李奶奶哭訴，反倒沒事兒人似的。

    難道，她真沒喜歡上謝越彥？！

    如此，最好！

    哼！

    李靈芝一甩辮子，一步三扭的回了自己的屋子。

    與此同時(shí)，和李家小姑李靈芝有同樣想法的還有一個(gè)人，那就是此時(shí)已站在李家門外似是若有所思的謝越彥。

    “有意思……”

    謝越彥喃喃自語，想到李家姑侄，眼中不由自主的閃過一絲厭惡，可想起今天李雁回詭異反常的表現(xiàn)，他鳳眼微瞇，拿著手中的書慢慢邁步往家走去。

    ……

    李雁回來到大房敲門，前來開門的是大房的梅姐兒，“大姐，大伯在嗎？！”，李雁回微笑著問道。

    “在！在里屋呢！”，梅姐兒看到是李雁回來了，很是高興，她扭頭向屋里脆聲聲的喊著，“爹，娘，雁回來了！”

    大伯娘自廚房出來，李雁回笑瞇瞇的和大伯娘打了招呼，陳氏則不咸不淡應(yīng)了一聲，就扭身去了梅姐兒的屋兒。梅姐兒有些不好意思，而李雁回則完全不在意。

    她們手拉著手，一起走進(jìn)里屋。狹□□仄的里屋，大伯坐在火坑上，正在用刻刀略有些笨拙的擺弄幾個(gè)小木塊，見有人來了，迅速拉過一個(gè)柳條編的籃子將小木塊給扣住了。

    李雁回眼波閃了閃，只當(dāng)做沒有看見，笑瞇瞇的將圖紙擺到大伯面前的小矮桌上，“大伯，你看，這個(gè)難不難？！”

    李家大伯用粗糙且滿是傷疤的大手小心翼翼的撫平畫紙，認(rèn)真的看著畫紙上由李爹所畫又經(jīng)過謝越彥修改過的考棚，良久之后，才啞著嗓子說道：”不難，很簡單！“

    對于一個(gè)木匠來說，蓋一個(gè)棚子能難到哪兒去？！

    ”大伯，不要蓋得太好，就像畫上這個(gè)樣子，要有破洞的……“，李雁回生怕大伯找的工匠會給她蓋出一個(gè)完美無缺的考棚特意叮囑道。

    梅姐兒見李雁回和李家大伯談?wù)?，就悄悄的退了出去，卻被不知何時(shí)守在門外的大伯娘抓住不停地問長問短。

    ”你爹和雁回那丫頭在里面說什么呢？！“，大伯娘陳氏把梅姐兒拉到女兒住的屋里，關(guān)切的問道。

    ”說蓋考棚的事啊，爹還說這個(gè)考棚一點(diǎn)都不難。“，梅姐兒笑嘻嘻的。

    ”你爹真的說不難嗎？！“，陳氏有些不信地又追問了一句，”你沒騙我吧？！“

    ”娘，我騙您干什么？！我偷偷跟你說哦，我剛才進(jìn)里屋的時(shí)候，看見爹在拿刻刀雕木塊呢……“，梅姐兒小小聲的和她娘陳氏說著她剛才不小心看到的事情。

    ”真的？！“，陳氏的聲音猛地高了八度。

    把梅姐兒嚇了一跳，她一拉陳氏的袖子，”娘，你叫那么大聲干什么？！“

    她扒著門簾看里屋沒有動靜，才繼續(xù)和陳氏說：”爹不愿意讓我們知道，我剛才進(jìn)去時(shí)候，他用籃子把木塊蓋住了呢。娘，這事兒你就當(dāng)不知道……“

    ”嗯！我不知道！“，陳氏抹著眼淚。

    多少年了，自從大山把腿砸壞了，他就再也沒有碰過木工活，一碰那些東西，他就心情煩燥，甚至看一眼都煩。現(xiàn)在，不管是因?yàn)槭裁丛?，讓大山愿意再碰這些東西，她都高興。

    甚至就連蓋考棚又要花一筆錢，她都一反常態(tài)沒有出聲阻撓。

    ”我去做點(diǎn)好吃的，給你爹補(bǔ)一補(bǔ)。“，陳氏擦干臉上的眼淚，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就去了廚房。

    ”娘，我來幫你?！埃方銉阂幌崎T簾也追了出去。

    ……

    里屋里，李雁回和李家大伯討論完蓋考棚的所有細(xì)節(jié)后，李家大伯收起畫紙，下地穿上鞋，就打算出去找相熟的木工去。李雁回抬頭往窗外看了看，都快到了吃飯的點(diǎn)了。

    ”大伯，不如吃完飯后再去吧?！埃钛慊乜刹幌氪蟛I著肚子去忙，也不急這一時(shí)。

    ”不了！回來再吃！早點(diǎn)和人家約好，也早點(diǎn)動工，別耽誤了修竹的正事?！?，大伯頭都不抬，拖著那條傷腿，就往門外走。

    陳氏在廚房聽到聲音，急忙走出來，一邊用衣襟的下擺擦著濕手，一邊著急的喊道：”孩子他爹，你不吃飯啦？！“

    李家大伯頭都沒回，向后搖了搖手，就一瘸一拐的往大門走去。

    ”哎！“，陳氏見喚不回李家大伯，不禁恨恨的給了李雁回一個(gè)白眼，”你個(gè)死丫頭，就不能吃完飯?jiān)賮斫腥耍?！?/br>
    ”娘……！“，梅姐兒在后面拽著陳氏的袖子，有些尷尬的看了一眼李雁回。

    李雁回有些訕訕地看著陳氏和梅姐兒。是她不好，光顧著高興了，沒考量到這方面。

    陳氏見女兒求情，這才放過了李雁回，轉(zhuǎn)身回廚房繼續(xù)忙去了，現(xiàn)在不吃，也得在鍋里熱著，等大山回來了就能吃口熱的了。

    ”雁回，你別怪我娘。我爹他肯再碰木工活，我娘……她心里高興。“，梅姐兒看了一眼大門口的方向，語氣有些哽咽又微微有些激動。

    ”自從我爹腿傷后，他就再也不碰木工活了……這一次，他肯動這些，我們……“

    李雁回心里明了。

    應(yīng)該是李家大伯再碰木工活，讓她們看到了大伯重新振作的希望吧。可李雁回覺得，想讓李家大伯重新振作起來，最主要的還應(yīng)該是讓李家大伯看到他又重新?lián)碛辛速嶅X的能力。

    只有這樣，才能讓李家大伯真正的站起來。

    李雁回想起大伯藏起來的那些小木塊。

    李家大伯是想做雕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