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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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霞院披紅掛彩,一院丫鬟婆子面帶喜色,還殘留著熱鬧熙然的氣息。 紀婉青環(huán)視一圈,心里空落落的,惆然若失。 小妹能嫁個好人家,其實是件極好的事。紀婉青這般再三告訴自己,方勉強心中失落之意,她打起精神,撫了撫衣襟,往院外行去。 不管內(nèi)里有多少齷蹉,今天卻是靖北侯府頭位姑娘出門子,大排筵席少不了。既然賓客都請來了,好生招待是必須的,曹氏雖然不聰明,但硬將好生一場請客弄成結(jié)怨的事情,她還干不出來。 紀婉青好生觀察一番,席面菜品、茶水小戲之類都挑不出毛病,她點了點頭,還算滿意。 酒宴期間,發(fā)生了一點小插曲,紀婉青遇上了東川侯夫人楊氏。 這東川侯府,就是紀父紀母在世時,給紀婉青看好的夫家,如今楊氏嫌棄她是孤女,不顧兒子反對,硬要重新相看媳婦,兩人見面很是尷尬。 楊氏很不喜紀婉青,認為對方命硬不說,還讓她母子吵翻,抿了抿唇,收回視線,假裝沒看見。 紀婉青也不在意,世子為人倒不錯,不過既然沒緣分,多說沒益,她犯不上討好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目光也不停頓,一掠而過,繼續(xù)往前行去。 到了申時初,酒宴漸漸散了,紀婉青親自送舅母陶氏上了馬車,方被丫鬟婆子簇擁返回朝霞院。 紀婉青臉頰有些發(fā)熱,因為她喝了兩杯桂花酒,平日不怎么喝酒的人,碰一點便粉頰泛紅。 今天是親meimei婚宴,喜酒喜酒,怎么也得喝一點,她便意思意思。 一回到屋里,何嬤嬤便奉上一盞酸梅湯。 她失笑,“嬤嬤,我又沒醉,喝什么解酒湯?!?/br> 不過未免乳母嘮叨,紀婉青還是端起來喝了,她嗅了嗅身上氣息,似乎也沾了點酒氣,便吩咐打水沐浴。 梨花立即應了,出去傳話,紀婉青收回視線,正要起身回里屋,不想,卻聽到外面?zhèn)鱽硪魂囆[聲。 “三姑娘,我家姑娘已經(jīng)歇下了,怕是不好打攪。”這是梨花的聲音,這丫頭聲音清脆,噼里啪啦一句,聽得出來,她似乎不大高興。 梨花確實不高興,三姑娘紀婉姝帶著一群人,大咧咧闖進朝霞院,對方人多勢眾,守門婆子攔不住,被對方順利進了中庭,院中立即多了一群外人東張西望。 “大膽賤婢!三姑娘也是你能阻擋的么?”對方一婆子大喝道。 “你……”梨花氣結(jié),真沒見過亂闖人家院子還大呼大喝,她正要說話,便見主子從正房出來了。 梨花連忙上前,將事兒都稟報一遍。 紀婉青頷首,將目光投到堂妹身上,見對方眉飛色舞,卻目帶醉意,顯然方才酒宴喝了不少,她挑眉,淡淡道:“三妹喝多了酒,不回屋好好歇著,來我這兒作甚。” 她其實不太高興,梨花是她的人,那婆子闖了院子,還一口一個賤婢的,好一個狗仗人勢。 且最關鍵的是,堂妹紀婉姝興致勃勃打量院子,似乎已經(jīng)此地視為囊中之物,旁邊貼身丫鬟還湊趣說著這里那里怎么改,聲音雖低,但紀婉青還是隱約聽見了。 她登時陰了臉。 第十章 紀婉姝是現(xiàn)任靖北候親女,紀婉青的堂妹。 她專挑父母的短處長,身材模樣肖父,其貌不揚,骨架大還偏胖,怎么也消不下來;腦子性情卻隨了曹氏,人不聰明氣量還相當狹小。 她自小便很憋屈,堂姐們高貴美麗,父母得力,把她映襯到泥地里去了。日積月累,嫉恨啃噬著紀婉姝的心,她嫉妒堂姐們的一切。 尤其是伯父伯母精心挑選出來的朝霞院,這個府里后宅,除了延壽堂以外最好的院子。 本來,紀婉姝只這般暗暗嫉恨下去,誰料一朝時來運轉(zhuǎn),伯父伯母沒了,她父親襲了爵位,她成了靖北侯嫡女了。 得知伯父死迅那刻,她表面哀戚,實則欣喜若狂,后來伯母也死了,往日令她羨慕嫉妒恨的堂姐們,一朝淪為孤女。 紀婉姝險些仰天大笑三聲,三年多以來,高貴嫡女的生活,她終于享受到了,唯一遺憾的,就是朝霞院還住這堂姐們。 美中不足,白璧有瑕,紀婉姝耿耿于懷,偏她與母親曹氏都清楚,是不能把堂姐們挪出來,讓她住進去的。 若真做到這個地步,宣揚出去,靖北侯府不用在京城抬頭了,唾沫星子能淹死他們,紀婉姝也不用想嫁個好人家了,沒好人家會要她。 曹氏只得安慰女兒,等紀婉青姐妹出嫁后,立即整飾一番,讓她搬進去。 紀婉姝不甘不愿應了。 她心里始終惦記著這件事,今天紀婉湘出門子了,三個月以后,紀婉青也嫁入東宮。 兩個昔日讓她百爪撓心的堂姐,一個嫁了個寒門校尉,一個淪為家族棄子,她暢快至極,席間喝了不少酒水,醉醺醺之下,忘記了母親昨日再三告誡,說紀婉青是太子妃不許招惹,便要來看她的朝霞院。 是的,在紀婉姝眼中,這朝霞院已經(jīng)是她的了。 酒水壯人膽,更何況紀婉姝本來驕縱,她興致高昂之下,一進門就想著這里怎么改,哪里怎么改,旁邊丫鬟婆子們當然湊趣著附和。 紀婉青面色陰沉,她是圣旨賜婚的太子妃,若要就此教訓紀婉姝不是不行,只是對方是meimei,她是jiejie;對方醉酒她清醒。 計較太過,明面上她就理虧了。 她冷眼看著片刻,方緩步上前,對面的丫鬟婆子不敢攔她,畢竟大姑娘與梨花,是不同的。 在距離紀婉姝三步遠的地方站定,紀婉青打量醉眼朦朧的堂妹,她突然提高聲音道:“三妹,你今日前來,有何貴干?” 紀婉青聲音很高很大,她是故意的,對方醉酒行為極惡心人,她心下十分不悅,不打不罵,驚嚇一番,卻是可以的。 這聲厲喝陡然炸響,果然讓醉眼朦朧的紀婉姝大吃一驚,她猛打了個寒顫,酒化作冷汗出了大半。 她一驚之下清醒了大半,瞇著眼側(cè)頭一看,堂姐下頜微抬,正目光淡淡看著她。 紀婉青身量高挑,窈窕娉婷,五官精致美麗,看矮胖的堂妹,是微微垂下目光的。 堂姐這居高臨下的優(yōu)雅模樣,深深刺痛了紀婉姝的心,加上方才被驚嚇,她惱羞成怒,化成一腔恨意,當即豎著眉頭道:“大姐驚嚇小妹,這是何意?” 紀婉姝咬牙切齒,冷笑道:“昔日大姐不是常被夸贊友愛手足么?如今看著不外如是?!?/br> 說到底,紀婉姝還是沒把堂姐與太子妃掛上鉤,家族棄子倒是挺清晰的,說話毫不客氣,不懷好意打量對方兩眼,她意有所指道:“這大約是伯父伯母沒教好吧。” 眼界淺窄的小人一朝得志,紀婉姝便是典型,連逝世長輩也非議上了。 紀婉青勃然大怒,她目光一厲,“你說什么?你竟敢非議長輩?” 去世的父母兄長,是紀婉青心中不可觸碰的圣地,堂妹侵犯了她底線,她周身氣勢一變,陡然凌厲起來,冷冷看著對方,“你再說一遍?” 她目光似劍,道:“看來二嬸出身不高,連教養(yǎng)女兒也無能為力。” 紀婉姝噎了噎,她不忿,但也知道方才的話過了,不可再說。惡意非議去世長輩,若能捂在府里倒無妨,一旦被宣揚出去,她得了惡名,恐怕真嫁無好嫁。 堂姐手下有人,紀婉姝隱約知道,且曹氏前陣子暗示過女兒,她會有一門好親,糾纏下去得不償失,她撇了撇嘴,哼道:“不知道你說什么。” 紀婉姝立即轉(zhuǎn)身就走。 紀婉青美眸含冰,挑唇冷冷一笑,侮辱了她雙親,就想輕易離開? 不可能的。 她也不命人行動,只靜靜盯著紀婉姝腳下,當對方腳步踏到某個位置時,她挑唇冷笑,當即提高聲音喝道:“紀婉姝!” 朝霞院建造很大氣,簡直就是一個五臟俱全的兩進宅子,院門那處,如同一般金柱大門那般,有屋頂、門柱、繪制了精美彩畫的枋額等。 最重要的是,這大門位置被修得高處平地不少,需要踏過數(shù)級階梯,才能登上屏門,通過院門出去。 關鍵就在這數(shù)級階梯。 這階梯并非傳統(tǒng)的青石鋪就,紀婉青姐妹幼時,極喜愛花園某一處的海棠紋鋪地,紀父紀母特地命工匠建造了。 這海棠紋鋪地美則美矣,但材料極容易磨損,密集的縫隙又容易長青苔,需要時時清理,數(shù)年便盡數(shù)替換一次,否則很容易滑倒人。 本來,這階梯三年前便該換了,可惜紀父紀母突逝,這事便不用再提,好在朝霞院主仆都清楚的很,沒人中過招。 倒是紀婉姝,她不常住,氣頭之下當然想不起來,怒氣沖沖往外走,一腳就踏在苔蘚較多的位置。 紀婉青冷笑一聲,當即提起聲音厲喝,紀婉姝一驚回頭,腳下已經(jīng)打滑,偏她走路習慣不大好,上階梯喜歡半個腳掌踏上去。于是,便悲劇了。 她分量不輕,摔倒之勢又猛,丫鬟婆子驟不及防,扶也扶不住,當即后背朝天,重重撲倒地面上。 紀婉姝很不幸運,下巴狠狠磕在堅硬的臺階上,“咯”一聲骨頭碰撞的悶響,一絲鮮血從她嘴角溢出。 她“呀呸”一聲,吐出滿口鮮血,同時還有一個牙齒,骨碌碌滾了十來個圈,才停了下來。 現(xiàn)世報來得快,紀婉姝嘴巴不好,此時其他地方無大礙,偏嘴巴傷得不輕,重重一口咬到舌頭上,她血流不止,驚恐的“嗚哇”叫喚。 隨行丫鬟婆子驚慌失措,瞬間亂成一團,有人尖聲道:“快,快把姑娘背回去找大夫。” 一婆子趕緊背上紀婉姝,這群不請自來者急哄哄出去了。 紀婉青掃了臺階血跡一眼,冷哼一聲,“梨花,趕緊讓人把血跡洗干凈?!贝笙踩兆?,免得沾了晦氣。 梨花吩咐下去,匆匆跟上主子,她有些憂慮,“姑娘,這三姑娘傷看著不輕,不知二夫人……”人在屋檐下,她擔心曹氏使壞。 紀婉青挑唇一笑,“你放心,不會的。” 她即便是家族棄子,那也是暗地里的事,明面上,她乃圣旨賜婚的太子妃,現(xiàn)在,誰也不能將她如何,也不敢將她如何。 即便這依仗很雞肋,但有了即是有了。 * 曹氏還不知道女兒受傷,宴席散了,她直奔延壽堂,去尋找婆母何太夫人。 何太夫人剛換了身家常衣裳,聞言有些詫異,這二兒媳散宴不歇息,跑來作甚? “讓她進來吧?!卑床苁献黠L,無事不登三寶殿。 何太夫人被攙扶出了里屋,見曹氏已經(jīng)進門等著了,一見婆母,忙起身請安。 “老二家的,你找老身有何事?”何太夫人斜了眼二兒媳殷勤的笑臉,微不可察蹙了蹙眉。 一看曹氏臉色,就知道沒好事,何太夫人實際不大喜歡小兒媳,按說她這年齡,早應該當個頤養(yǎng)天年的老封君,偏偏小兒子承爵以后,夫妻兩人幺蛾子不斷,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常常搭理一番。 何太夫人腦仁兒有些疼,語氣隱隱帶有不耐煩,“快說,老身今兒乏得很?!?/br> 曹氏覬了眼婆母臉色,不敢再廢話,忙道:“兒媳是想著,大哥大嫂給侄女們留下不少東西,府里如今單薄了些,公中就不給準備嫁妝了。” 實際上,她心中有其他謀算,只是不太好大喇喇說出來,于是就先上個開場白。 曹氏目光太熱切,讓何太夫人心里打了個突,她沒好氣道:“你不是沒給二丫頭準備半點嫁妝嗎?” 曹氏笑了笑,立即接話,“兒媳說的是大侄女?!?/br> 說到紀婉青,何太夫人蹙眉,“大丫頭是圣旨賜婚的太子妃,府里怎么也得準備一點,好意思意思吧?!边@是體面問題。 何太夫人掃了兒媳一眼,眸中有些不滿,靖北侯府的臉面還要不要? 婆母回答,正在曹氏意料之中,她忙要解釋清楚,“母親,你有所不知,大侄女她……” “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