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們聚在一起，不是談書論畫，便是在脂粉首飾上打轉(zhuǎn)。

    虞宓坐到亭外涼石上，與安王府三姑娘宋湘雅喂魚，深青水面，紅鯉游泳，極有趣味兒。

    宋湘雅乃王府嫡出，溫和有禮，待人可親，顏色出眾，被安王妃教導(dǎo)的極好。

    姑娘兩個(gè)挨在一處，一面說話，一面投食，不多時(shí)熟絡(luò)，便以閨名相稱。

    宋湘雅將手中魚飼分出一半，笑說，“阿久這名兒倒似男子，可有出處？”

    虞宓嘬嘴逗魚，笑回，“不過圖個(gè)寓意罷了，說是賤名好養(yǎng)活，親近人叫著，就是了?！?/br>
    宋湘雅點(diǎn)頭，不再糾結(jié)于此，轉(zhuǎn)笑道：“常聽人言，虞府藏書奇多，不知我可有幸一觀？”

    虞宓祖父致仕后，立書講學(xué)，甚喜購書藏書，為此虞府專修學(xué)海涯儲(chǔ)書。

    詩書之家，子孫承繼，后輩經(jīng)教化也喜于此。

    連三老爺那最惡讀書的，在老太爺幾十年耳提面命之下，時(shí)不時(shí)也夾帶幾本書回府，是以經(jīng)年累月之下，學(xué)海涯藏書謂為可觀。

    虞宓拍手站起身，道了句，“有何不可?！奔确硗馊?，又問亭里人是否同往。

    宋嫣丟下手中西瓜子，瞧了兩人幾眼，只道不去。

    在她看來，宋湘雅最喜以才女自詡，到哪兒都宣揚(yáng)，虞宓也是她不喜之人，和她兩個(gè)去，何苦來哉。

    最后，只虞宓帶了宋湘雅去，一路上青樹翠蔓，蒙絡(luò)搖綴，景致好不可憐可愛。

    學(xué)海涯位于虞府西南，雕梁畫棟，兩層高樓，綠樹圍繞，清幽安靜。

    看門的婆子打開門鎖，彎身后退，丫頭們率先進(jìn)門候著。

    虞宓領(lǐng)先，回身道：“郡主平日喜看何書？”

    宋湘雅走走看看，笑道：“咱們女孩兒家家，由的人呢？不過些女戒之類，我倒看些閑書，哪能宣之于口？”

    虞宓穿過雕花書格，抽出一本，笑說，“哪個(gè)耐煩看那些個(gè)，郡主看看可有好的？”

    宋湘雅點(diǎn)頭，坐到書案旁，“叫我湘雅就是，沒得叫的生分?！?/br>
    在學(xué)海涯不過多少功夫，前頭傳話用飯，宋湘雅攜走幾冊(cè)。

    飯后，府里送安王府女眷至二儀門，眼看轎子出了門方回轉(zhuǎn)。

    二太太回蓼蘭院梳洗一番，去迎松院服侍，老太太才剛要用飯。

    二太太自劉mama手中取過湯觚，盛了一碗清湯，遞過去，笑道：“老太太今兒用的比往日倒多了些，可是身子大好了。”

    近些日子春夏之交，老太太身子時(shí)好時(shí)壞，覺少了吃的也少，好容易舒朗了些。

    老太太指指凳子，示意二太太坐，“讓你掛心，前兒你叫廚房做的粥我用的好，這幾日大好了?！?/br>
    用過飯，移到堂屋漱口用茶，老太太坐在上面，靠上丫頭墊的蔥綠撒花軟枕，徐徐品茶，半晌道：“我觀安王妃容色，不似對(duì)宸丫頭不滿，我提起婚約，她又含糊其辭，倒不知她如何想了?！?/br>
    二太太笑道：“老太太寬心，咱家宸丫頭品貌不俗，如今又大好了，安王妃有何不如意呢？”

    老太太點(diǎn)頭，笑說，“都道好事多磨，盼她自此好了就是了，想來王府還有顧慮。”

    婆媳兩個(gè)細(xì)細(xì)說了半日，也沒個(gè)理論，只得按下不提。

    再說送客出府后，虞宸回來青藤閣，輾轉(zhuǎn)細(xì)思。

    宋軼是原身未婚夫，她卻反感媒妁之言，盲婚啞嫁，雖說對(duì)方身份尊貴，她只想嫁給自己認(rèn)可的。

    況宋軼對(duì)原身的態(tài)度友好都達(dá)不到，她如何委屈自己嫁過去？

    思索許久，又想無故來此，聽得先前癡傻的謠言，這局棋不好下。

    榻上歪了半日，想起一事，招來青杏問，“你說我在宋園落水那日，七meimei交代了何事？”

    青杏立在拔步千工床邊疊衣賞，隨口道：“姑娘先前不是身子不好，老太太吩咐姑娘少走動(dòng)，故而姑娘出府少，那日出門前，我瞧見七姑娘屋里的云桑jiejie來找六梅jiejie說話，還給了些東西，說了什么倒不清楚了。”

    青杏這話模棱兩可，也不難猜出來，虞宸沒回應(yīng)，這府里的姊妹們，那個(gè)沒點(diǎn)私心，想必是怕她出門丟人，找人看著。

    七meimei人如珠玉，也躲不過人之常情啊，虞宸慵懶往后靠著，再無他言。

    青杏小心覦幾眼，回想方才的話并無虛詞，遂放下心。

    晚間，虞宓并虞萱到青藤閣，虞宸迎出房門外，懶懶開口，“今兒吹什么風(fēng)，兩位meimei怎么想起來我這兒。”

    以往虞宸癡傻時(shí)，府里人都不大往這里走動(dòng)，虞宓因事事交代云桑照看，親自來的倒少了，今兒來的突然，倒真被問到了。

    虞萱卻是因虞宸是個(gè)傻的，不虞在她身上浪費(fèi)精力，遂只當(dāng)沒她這么個(gè)人，今兒還是馮姨娘再三催促，她才來了這一遭。

    虞宸這一問，倒叫兩人不好回答，一時(shí)默默無言。

    一見此景，虞宸心里哂笑，率先往里走，“meimei們進(jìn)來坐吧，jiejie這兒沒什么好東西，一杯粗茶還是有的。”

    身后兩人一聽這話，更不好接了，這意思是府里虧待她，舍不得給她吃用不成。

    二房外任期間，虞府三房管家，去年年底任滿回京，中饋到二太太手中沒多久。

    府里這么多人，保不齊沒有欺上瞞下，捧高踩低的讓虞宸日子不好過。

    虞宓沒多想，只道五姐過去日子確實(shí)不易，笑說，“jiejie這里缺什么只管找老太太或二太太要去，總不能虧待你，莫說拿你沒有的，就是拿有的，也不礙事兒?！?/br>
    虞府家大業(yè)大，個(gè)把姑娘還是養(yǎng)的起得，她自認(rèn)母親管家雖有疏漏之處，也沒刻意去省那點(diǎn)兒。

    三人進(jìn)了主屋，到側(cè)間落座，六梅奉上茶來，退到碧紗櫥外和兩位姑娘帶來的丫頭說話。

    虞宸坐在上首笑說，“這是我前兩天自己晾的花茶，你們嘗嘗可爽口？”

    虞宓吃了一驚，輕抿一口，贊道：“jiejie的花茶果真可口，味甘清香，不知五姐還有這般手藝?！?/br>
    虞萱也道：“不想五姐明白了一回，倒添了這絕活，可是老天垂愛了。”

    “兩位meimei喜歡便帶些回去罷，不是什么好東西。”

    虞宓本意拒接，不想虞萱已先開了口，“那多謝五姐了，只是可有多的，也讓母親嘗嘗?！?/br>
    虞宸應(yīng)下，散了時(shí)果真給她包了兩包帶走。

    虞萱乃是三房庶出，生母馮姨娘又是個(gè)怯懦性子，不爭(zhēng)不搶，一味教她巴結(jié)府中得勢(shì)的。

    習(xí)慣成性，久了虞萱便養(yǎng)成了個(gè)斂財(cái)性兒，凡是白得的，怎樣都不放過分毫。

    閑話幾句，說到了王府來訪一事。

    虞萱先問，“世子儒雅清輝，學(xué)問也是極好的，想來日后五姐是不愁的?！?/br>
    可嘆她命苦，沒托生在太太們肚子里，何事都低人一等。

    虞宸輕笑，不置可否，“傻meimei，他好干我何事，這女子只有自己立起來，不受制于人，不依靠他人，方能長(zhǎng)久，才來的貴重?！?/br>
    座下兩人齊齊驚愕，這樣的話還是頭回聽說，虞萱反問，“jiejie此話有異，自古以來，女子何以自存，莫不是靠父靠夫靠子來的撰說？”

    虞宸心中好笑，想來古時(shí)女子奴性入骨，聽不得她‘驚世駭俗’的言論，也就此打住。

    不管如何，她卻不能泯滅后世女子自由思想，只道：“是我想岔了，只是咱們要修身自立，方無畏懼?！?/br>
    虞宓點(diǎn)頭笑回，“倒是如此，不想五姐有如此深思厚慮，meimei拜服?！?/br>
    玩笑幾句，虞宓提起此蹚來由，“府里過幾日去法云寺聽會(huì)，或住上一兩日，jiejie有要收拾的，提前打點(diǎn)好了，到時(shí)也省了事兒?！?/br>
    從青藤閣出來，姊妹兩在園子里分開，虞萱回梅隴閣，虞宓去了蓼蘭院。

    二太太正打理府里諸事，沒空兒，虞宓從門前瞧了一眼，轉(zhuǎn)身進(jìn)了正廳。

    二太太忙完，喊了沏茶，方招了女兒來說話，虞宓依二太太坐下，笑著開口，“娘，今兒我去五姐那兒，見她屋里器物不足，又沒好茶，娘給補(bǔ)上罷，以免人說嘴?！?/br>
    二太太端茶輕笑，“你倒曉得為娘cao心了，可是聽到了什么？”

    “沒，娘掌管府中上下大小事宜，我就幫著記記了?！?/br>
    二太太摟過女兒，摸她身上衣服可暖和，笑說，“倒提醒了我，明兒我叫聞夏去瞧瞧，這事兒不用你cao心了?！?/br>
    虞宓放寬了心，到里間陪小弟玩耍，到二老爺回房，方出了蓼蘭院。

    ☆、講古紫姑

    過去不久，二太太娘家姜府太太派了身邊婆子來接虞宓過府。

    二太太請(qǐng)了人進(jìn)側(cè)廳吃茶，細(xì)細(xì)問了家里眾人諸事，周mama一一對(duì)答，笑道：“還有個(gè)好事兒，府里大奶奶有身子了，太太喜得什么似的，這才說接姑娘過去幫襯幫襯?！?/br>
    姜府大少爺成親四五載，大奶奶一直不曾有孕。

    尋醫(yī)問藥良久，前兩年好容易有了，因著大奶奶身子不好，最終沒坐住。

    都成了姜太太心病了，哥嫂年過半百，現(xiàn)下有了孫輩，果真好事兒。

    二太太雙手合十，念了幾聲佛，疊聲問，“何時(shí)有的？奶奶身子如何，可請(qǐng)了大夫保胎，吃的什么藥？”

    周mama事無巨細(xì)，樣樣道來。

    因著老太太過些時(shí)候要去法云寺，姑娘們定是要作陪的，二太太便不好放虞宓去。

    如此這般，聽了緣由，周mama笑道：“這樣，倒不好強(qiáng)接姑娘去，回去告一聲兒就是了，府里也說去拜送子娘娘?！?/br>
    在虞府耽擱半日，回去前，二太太著人打點(diǎn)了私庫里上好的藥材、鍛子說是捎給大奶奶。

    周mama是常派出門訪事之類的，來虞府回?cái)?shù)不少，待二太太忙去了，和蓼蘭院丫頭媳婦們說會(huì)兒話，既朝落霞閣來了。

    年節(jié)剛過，府里女夫子節(jié)假未收，姑娘們除日常作息，時(shí)間皆自由。

    虞宓早先兒出門子去各房長(zhǎng)輩處問安，到園子里和姊妹們玩鬧一回，回來練會(huì)子字，打算歇覺，外頭來人稟道姜府來人。

    聽見這話，忙披上外裳，汲鞋下榻，一行吩咐丫頭們上茶，一行迎進(jìn)人來。

    “mama怎得有空來這兒走動(dòng)，舅舅舅媽身子可好？表弟如何？府里人可都好？”

    周mama依著先前的說辭又回一遍，聽大嫂嫂有喜，虞宓歡心非常，又拾飭些物什給帶回去。

    周mama挨著塌沿坐，“四少爺身子就那樣，時(shí)好時(shí)歹，前兩天夜里傷了風(fēng)，去了西郊莊子將養(yǎng)。”

    姜府四少爺姜元讓低虞宓一歲，姜太太三十上頭得了他，生下來有些不足之癥。

    治了這么些年，也沒好過，姜府里公子四個(gè)，虞宓與姜四少最是親厚，心頭時(shí)常憂心他的身子。

    趕晚，蓼蘭院來人接了周mama過去用飯，方把人送走。

    這廂晚間府里的姑娘們齊到迎松院內(nèi)用飯，過后移出廳子陪老太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