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白酒的事情就算是被揭了過去，之后再也沒人提起。

    事實(shí)上，相對于白酒，皇帝與朝中幾位大臣更加看重的，還是之前傳來的關(guān)于茶葉的消息。

    聽聞離石馬家與王家等幾個商賈合作，今年春里，從南方各地搜羅了許多茶葉，制成一個個銅鑼大小的茶餅，近日正經(jīng)由長安城，運(yùn)往那常樂縣而去。

    從那些胡商處傳來消息，言是牧民常年食rou，腹中油膩胃口不開，以此茶葉泡水，或與牛羊乳汁烹煮，能刮油解膩，使人精神清爽，身體強(qiáng)健。

    中原這邊的百姓大多以米面雜糧為主食，并不能十分直觀地感受到茶葉對于人體的作用，但若是果真如傳言那般，那往后這茶葉必然也會成為一種十分重要的商品。

    現(xiàn)如今那些牧民的購買力也是不容小覷，他們養(yǎng)羊，每年光靠賣羊絨都能掙不少錢。

    從長安城去往涼州的那一條水泥路，今年夏初便已通了，還有北邊那一條，從孟門關(guān)到?jīng)鲋莸乃嗦番F(xiàn)在也通了。

    有了這兩條水泥路，現(xiàn)在商賈們想要運(yùn)送貨物前往西面和北面一些牧民集聚的地方，也比從前省時省力，中原與西面北面那些牧民之間的貿(mào)易往來，以后也會越來越多，這是一個巨大的目前還是近乎于空白的市場。

    盯上這塊肥rou的人不少，長安城中不少大家族，今年年初早早就差遣家人到一些邊關(guān)重鎮(zhèn)貿(mào)易興盛的地方去買房置地了。

    原本大家看重的，都是一些絲綢布匹糧食生意，近來，聽聞不少人都在南方種茶，雖不知這茶葉買賣將來究竟能夠發(fā)展到什么程度，但是這經(jīng)濟(jì)上的投資與政治上的投資也頗相似，都得趕在別人前頭，前面的人吃rou后面的人喝湯，再晚一點(diǎn)，那就什么都沒有了。

    數(shù)日之后，皇帝召見唐儉，與他說了說常樂縣的事情。

    皇帝說羅用確實(shí)是一塊難得的良才，自己有心重用他，又擔(dān)心太過亨通的官途會不利于年輕人的成長，有心想要磨練他，又擔(dān)心磨練得太過了，碎了玉石。

    “此子年歲尚輕，家中又無長輩關(guān)懷教誨，常樂縣那般苦寒貧瘠之地，離京又遠(yuǎn)，朕有心想要像一個長輩一樣給他關(guān)懷和教誨，卻是脫不開身，去不得那瓜州常樂，在這滿朝文武之中，你是少數(shù)幾個跟羅用走得近的，不若你便替我去走著一趟可好？”

    皇帝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唐儉還能說什么，自然只有恭恭敬敬領(lǐng)了命令，回家整理行囊去了。

    唐儉這一次去往常樂縣，除了給羅用送溫暖，皇帝另外還給他布置了一個任務(wù)，那就是觀察和了解常樂縣那邊的茶葉買賣，評估一下它的市場潛力以及投資價值。

    第282章 羅縣令

    唐儉這一路走得并不孤單，除了自家仆從以及朝堂方面給他安排的差役隨從，還有馬王幾家人運(yùn)送大批茶葉與他同往常樂縣而去。

    今年這一批茶葉從南方運(yùn)往常樂縣，在運(yùn)送路線上，這些人內(nèi)部也曾有過爭議。

    一些人主張到潼關(guān)之后，便取道北上，沿著朝廷先前鋪設(shè)的從長安城到定胡縣的那一條水泥路，先回了離石老家再說，他們這幾家商號對這條路都很熟，到了離石縣還可以好好休整一番。

    從離石縣再次出發(fā)，經(jīng)孟門關(guān)再由北邊那一條羅家弟子們鋪設(shè)的水泥路去往涼州城。聽聞在那條路上行走，只要是離石縣的人，那一路上的村鎮(zhèn)百姓都頗熱情，再加上他們這一次還有數(shù)名羅家弟子同行，有那幾人在，他們這個商隊(duì)甚至連過路費(fèi)都不用交。

    而且北邊那條路收過路費(fèi)的關(guān)卡本來就比南邊這條少很多，收費(fèi)也輕得多，聽聞不少小商販都更喜歡走那一條路。

    只是北邊那條路雖有諸多便宜，但到底還是遠(yuǎn)了些，這批茶葉從南方各地運(yùn)過來，本來就已是十分不易，前面又有那么長的路要走，誰也不想平白再增加那許多路程。

    馬王兩家的主事都更傾向于走南邊這條路，剛好這時候聽聞唐儉也要去往常樂縣，于是便上門詢問，可否同行，唐儉倒是挺好說話，一口就答應(yīng)了，于是他們這兩撥人便走到一處去了。

    茶葉雖是輕便貨物，但到底是載了貨，路上走得也不快，唐儉倒是不著急，這一路過去這么遠(yuǎn)，他這把老骨頭也比不得年輕的時候了，還是悠著些，慢慢走吧。

    夏末秋初，雨水頗少，正是行商運(yùn)貨的好時節(jié)，從長安城去往涼州的驛道新鋪了水泥路面，道路寬闊平整，三十里一個驛站，驛道兩旁的人煙也并不算稀疏。

    時而還能遇著一些鄉(xiāng)野草集，路上不時也能遇到一些大小商隊(duì)或是驛卒，還有一些附近的鄉(xiāng)民，有騎驢的有跑馬的有趕車的，也有用肩膀背著貨物行走的……

    “衡二郎，你在好好的長安城不待，因何要去往常樂縣那苦寒之地？”

    這天下午，一日之中太陽最大的那幾個時辰過去之后，唐儉從他那輛馬車?yán)锍鰜?，騎在馬背上，慢悠悠走著，一邊還與羅家?guī)讉€弟子說話。

    “師父在那邊，大伙兒都不太放心?！焙庵卵缘?。

    當(dāng)初羅用雖是收的衡玉為徒，但要說跟羅用時間更久的，還得是他這個次子衡致，師公師祖那些個稱呼羅用也不愛聽，便讓他跟其他弟子跟著一起喊了師父。

    “你這一走，阿枝能舍得??？”

    說話的是劉活，他們家現(xiàn)在養(yǎng)羊不多，早前那片草場，如今也大多都被羅用那些弟子及其家人們開墾成田地，種上了莊稼。

    劉活前些時候跟人一起運(yùn)貨到長安城，原本還想著自家?guī)煾覆辉诘臅r候，他這個當(dāng)徒弟的也要盡一份力，多幫幫四娘她們。

    結(jié)果趕上長安城這邊幾名弟子正準(zhǔn)備去往常樂縣，于是他便說什么也要跟著去。常樂縣那地方他一早就想去了，無奈路途實(shí)在太過遙遠(yuǎn)，并不是一兩個人說走就能走著去的。

    “怎的不帶她回離石老家?！卑⒅εc衡致的事情，大伙兒也都是知道的。

    “阿枝不欲回離石，再說還有四娘她們在長安。”衡致回答說。

    “聽聞那喬俊林的舅舅與她同??？”有人道。

    “侯校書的婚事也近了?！焙庵抡f道。

    “哦，不知是哪家娘子？”

    “便是那黃博士家的女兒?！?/br>
    “倒是一門好姻緣?！?/br>
    “正是，聽聞是個知書達(dá)理的好女子?！?/br>
    “我怎的聽說她們家后宅不甚安寧?！?/br>
    “不安寧是不安寧，女子總歸還是好女子?！?/br>
    “都是大人的事，與年輕人又有甚相干?！?/br>
    “……”

    要說羅用不在的這段時間，長安城也是發(fā)生了一些事情的，比如說衡致和阿枝確定了關(guān)系，現(xiàn)在也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

    若無意外，這一次衡致從常樂縣回來，他二人應(yīng)就會完婚。

    還有侯藺的婚事也定下來了，娶的不是別人，正是早先羅用還在長安城的時候，侯校書整日躲著的那個上司家的女兒。

    原本他是不喜自家上司強(qiáng)行推銷，在國子學(xué)中任職，時常也聽同僚們提及黃家后宅并不清靜，又聽聞這名女子長相黑胖，怎么看都不似良配，于是避之唯恐不及。

    然而那名女子卻頗喜歡侯藺，幾次主動與他接觸，表明自己的心跡。

    然后侯藺慢慢也發(fā)現(xiàn)，這其實(shí)是一個性格堅(jiān)毅心思細(xì)膩的好女子，大抵是因?yàn)槌砷L環(huán)境有些復(fù)雜，顯得比同齡人要成熟不少，再仔細(xì)看她的外貌，雖然不算亮眼，卻也有她自己的韻味，越看越覺得耐看……

    如此這般，這兩個人便也成事了，也等不到喬俊林回來吃他舅舅的喜酒了，擇日便要完婚。

    細(xì)說起來的話，真正促進(jìn)侯藺這個大齡男光棍下定結(jié)婚的決心的，這其中也并非沒有現(xiàn)實(shí)因素的考量。

    羅用這一次突然出京，事情來得這么急這么突然，把侯藺也是有點(diǎn)搞怕了，這還是羅用，名氣頗大的離石羅三郎，他將來還有再次回到長安城的可能，若是換了他侯校書呢？

    怕是只有四處飄蕩，宦游到老，終其一生都別想再次回到長安城了。

    黃博士官職雖然不算很高，他的這個女兒在家里的地位也不高，但是在他們的背后，畢竟還是站著一個家族，再怎么說也比侯藺這個草根出身的人更有力量。

    侯藺娶了黃家的女兒，他便也成為了那個家族集團(tuán)的一份子，就算只是作為一名比較邊緣的成員，多少也還是會有些保障。

    至于黃家人為什么這么中意侯藺，是否也是考慮到侯藺舅甥二人與羅用的那一層關(guān)系，那外人便不得而知了。

    ……

    瓜州距離長安城很遠(yuǎn)，但是這片邊陲之地與長安城的聯(lián)系卻也頗為緊密，尤其是在每年的四月份到十月份這段時間，胡人活動頻繁的時候。

    驛站之間跑馬傳信，羅用先前從涼州城走到瓜州常樂縣，正值冬季道路難行，生生花了一個多月時間，他們現(xiàn)在只需幾日工夫便能將公文送達(dá)，從長安到?jīng)鲋?，那速度就更快了?/br>
    瓜州刺史陳皎很快也得到了唐儉要來他們瓜州常樂縣的消息，去常樂縣自然就是為了那羅用。

    至于他先前遞上去的折子，上面卻并沒有什么回復(fù)，甚至連提都沒提一句。這讓陳皎心中有些不安，于是便尋了自己的一名親信過來商議此事。

    “那羅用確實(shí)不是凡夫俗子，既能立得大功，也能闖得大禍，現(xiàn)如今又在這種邊關(guān)之地，與那些胡人的關(guān)系牽扯不清，朝中多少人等著抓他的錯處。公此舉并無不妥，還是與之劃清界限為好。”

    “圣人似有不喜……”

    “公乃乃士族出身，何需處處看圣人面色行事，莫非不知在那長安城中，圣人亦有看士族面色的時候？爾陳氏家族發(fā)揚(yáng)壯大之時，他們李家人還不知身在何處，前朝即便是覆滅了，不過就是換一家人當(dāng)皇帝而已，士族還不照樣是士族？”

    “……”

    “公無需憂慮，圣人即便不喜，也不曾斥責(zé)于你，這官場中的事情，他心里又豈會沒數(shù)?！?/br>
    “現(xiàn)如今那唐儉要來瓜州，我又當(dāng)如何？”

    “自然是只管當(dāng)好這瓜州刺史便可，管他誰來，該招待招待，該如何如何。公背靠陳家，只要陳家不倒，又何需擔(dān)憂仕途，若是心急太過，為家族招來禍?zhǔn)?，那才是真正的不智?！?/br>
    待那親信走了之后，陳皎一人獨(dú)坐思索，越想就越覺得他那一番話實(shí)在很有道理。

    因何如此？

    只因?qū)Ψ剿?，正是他心中所想?/br>
    羅用這邊，他身邊的人可就沒有這么貼心了。

    聽聞羅縣令的那些笑話現(xiàn)如今已經(jīng)傳到長安城中，甚至還傳到了朝堂之上，縣里頭那些個縣丞啊主簿的就都有些坐立不安了。

    下回?fù)Q崗位的時候，到了新的地方去赴任，到時候上司就問他們上一任是在哪里做的，跟隨的哪一位明府，然后……

    “哦……就是那個很會講笑話的羅縣令吧？”

    “你可跟著學(xué)了些？不若也說兩個來與我們聽聽。”

    堂堂朝廷命官！這簡直就是奇恥大辱好嗎！他們是去當(dāng)官的！是要干實(shí)事的！絕對不是讓人隨意取樂的！

    為這事，羅用最近每天都要聽一腦門的之乎者也。

    每每出去與那些胡人喝幾口小酒，衙門那邊就得有人找過來，別個倒是不敢來，但他們會給喬俊林打小報告，然后喬俊林就來了。

    “可見到羅用？”這一日吃晚飯的時候，喬俊林在衙門里頭沒見到人，一問之下，得知羅用又出來與人吃酒，于是便挎著他那把大刀找出來了。

    “喏，就在前邊那家酒肆?！背钒傩掌毡橐捕颊J(rèn)為他們家縣令年紀(jì)輕輕就喝恁多酒對身體不好。

    于是喬俊林挺著腰板挎著大刀便進(jìn)去了。

    “怎的縣令又在吃酒？”鋪?zhàn)油忸^這時候也開始有人圍觀看熱鬧。

    “今日下午剛進(jìn)城的那個商隊(duì)，言是帶了西域那邊的種子，咱縣令火急火燎就跑過來了。”

    “嘖，別又是在哄他，我都見他被人哄了好幾回了，就想叫他過來講笑話?！?/br>
    “哎，出來了出來了……”

    只見喬俊林和羅用一前一后從鋪?zhàn)永锍鰜?，喬俊林挎著他那把大刀走在前頭，羅用笑嘻嘻跟在后頭。

    出了鋪?zhàn)右娡忸^圍了好些人，縣令大人還與他們打了個招呼：“怎的都圍在這里，可是吃過晚飯了？”

    “吃過了吃過了?！?/br>
    “明府也快些回去吃飯吧?！?/br>
    “今日得了甚種子？”

    “我亦不識得?！?/br>
    “不若拿些出來，我?guī)湍惴N。”

    “善，甚時候若是種出來了，記得喊我過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