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料、玉石在長安等地價(jià)值百金，但在集會上，因?yàn)楹藥淼呢浳锾?，價(jià)格一降再降，即便如此，胡人們?nèi)匀粷M臉笑容，只要能換回絲綢茶葉，他們?nèi)匀荒苜崅€盆滿缽滿。

    九寧對中原的貨物沒興趣，這些東西遠(yuǎn)不如崔氏留給她的精美。塞外的貨物她又大多用不著，那些銅器、銀器很漂亮，但太笨重，不好攜帶。

    她想起周嘉行今早回來的時候革帶上的一把彎刀好像不見了，那把彎刀很別致，她昨天抱著他哭的時候被刀柄刮了好幾下，印象深刻。

    “懷朗大哥，蘇哥哥在忙什么？”

    懷朗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九寧口中的“蘇哥哥”說的是誰，忍笑道：“郞主剛剛卸下副首領(lǐng)之職，要把交接的事情做好?！?/br>
    “哥哥不當(dāng)副首領(lǐng)了？”九寧抬起頭，“為什么？”

    懷朗看她一眼。

    原來她還不知道，郞主沒有告訴meimei么？

    九寧瞇了瞇眼睛，“是不是因?yàn)榫任业氖?？哥哥得罪阿延那了？?/br>
    懷朗搖搖頭，和她說了周嘉行之前立下的規(guī)矩。

    九寧沉默下來。

    周嘉行這個副首領(lǐng)的位子得來不易，說不當(dāng)就不當(dāng)了……

    他不是不想認(rèn)她這個meimei嗎？為什么愿意為她放棄這么多？

    而且救了她之后一句不提自己的難處，只說要送她回家。

    九寧心里五味雜陳。

    日上中天，晴空萬里無云，皚皚積雪反射日光，光華耀目。

    幾百頂帳篷沿著山腳排開，所有人都擺出自家貨物高聲叫賣，集市越來越熱鬧，每個攤位前都擠滿了人，到處鬧哄哄的，說話必須扯著嗓子吼。

    昨天那些馬賊已經(jīng)離去，九寧轉(zhuǎn)了一圈，買了些方便帶的皮子、寶石，想著皮子可以給周都督和周嘉暄做大氅或是護(hù)膝。最后左挑右挑，挑了一把趁手的彎刀。

    攤主自吹自擂，說他這把彎刀是什么精鋼石煉制的，要價(jià)一百金。

    懷朗一個兇惡眼神拋過去，攤主哆嗦了兩下，立刻改口，只要三十金。

    最后成交價(jià)是五匹絹布。

    九寧捧著彎刀回帳篷，心想自己身無分文，這回只能用周嘉行給的金餅買禮物送他，人家借花獻(xiàn)佛，她是借花送花。

    等回到江州，她得記著挑幾樣舉世罕見的寶物送他才行。

    中午商隊(duì)成員陸續(xù)離去，周嘉行的事情似乎處理好了，九寧回到帳篷時，他一個人靠坐在榻邊，閉著眼睛小憩。

    九寧放下剛才集會上買的東西，躡手躡腳走近，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

    濃密的卷發(fā)隨意披散，兩道輕擰的濃眉，鼻子挺拔，唇有些薄，眼周一圈微微泛青，看起來疲憊不堪。

    九寧歪著腦袋看他，伸手想撥開他臉上一縷卷發(fā)，手指還沒靠近，周嘉行霍然睜開眼睛，淺色眼眸迸射出兩道冰冷的警覺目光，右手快似閃電，牢牢扣住她的手腕。

    另一只手探向她的脖頸，手指按在她頸間血管上，指腹粗糙。

    九寧一動不動，等了幾息，輕輕喚一聲：“二哥？”

    輕柔的呼喚。

    周嘉行劍眉輕蹙，瞳孔恢復(fù)成正常狀態(tài)，看清面前的人是她，迅速收回手。

    他揉揉眉心，沒有解釋什么。

    在集會轉(zhuǎn)了一圈，九寧口干舌燥，給自己倒了杯白水，咕咚咕咚喝完后，也給周嘉行倒了一杯，送到他跟前，“你忙完了？”

    周嘉行接過茶碗，看一眼她雪白的脖頸，唔了一聲。

    九寧拿出剛才買的彎刀，雙手捧著，“二哥……你以后不做副首領(lǐng)了？”

    周嘉行仍然面色冷淡，嗯一聲。

    九寧坐到他身邊，小手夠到他腰間革帶，解開上面的皮扣。

    周嘉行低頭看著她。

    九寧朝他一笑，把剛買的彎刀系上去，還拍了兩下。

    “二哥，你不做副首領(lǐng)了，以后怎么辦？”

    周嘉行掃一眼彎刀，挪開視線，“族中所有人都經(jīng)商，城主身兼幾職，既是城主，也是商隊(duì)首領(lǐng)，還是薩寶，我雖然不是商隊(duì)副首領(lǐng)了，依然是城中衛(wèi)率，保護(hù)商隊(duì)成員安全。”

    過了一會兒，又道，“你不必介懷，我是城中衛(wèi)率，阿延那依然必須聽命于我。”

    九寧緊挨著他，壯著膽子搖搖他的胳膊，看他臉上沒有露出什么嫌惡的表情，繼續(xù)搖，“二哥，如果阿翁請你回來，讓你領(lǐng)兵，你愿意回來嗎？”

    周嘉行望向帳篷里的山水六曲屏風(fēng)，搖了搖頭。

    “這兩天我不能離開，等集會散了，我先送你回江州?！?/br>
    他起身出去了。

    九寧雙手托腮，鮮潤的嘴唇嘟起，有點(diǎn)不明白現(xiàn)在的狀況。

    周嘉行愿意救她，細(xì)心照顧她，派人保護(hù)她，嘴上卻不肯承認(rèn)……這是為什么？

    他行事直來直往、磊落干脆……應(yīng)該不是這么別扭的人呀？

    第48章 牽手

    周嘉行要派人給三郎周嘉暄送信。

    九寧立刻找他討來紙筆, 盤腿伏在書幾前, 親自給周嘉暄寫信, 告訴他自己一切都好, 不日就會回江州, 讓他不必?fù)?dān)心云云。

    寫了一半，她眼珠一轉(zhuǎn)，扭頭問低頭整理行李的周嘉行, “二哥……老實(shí)告訴你, 自從你離開江州后, 我很擔(dān)心你, 一直讓阿三跟著你，好知道你的近況……他肯定就在附近, 可以讓他護(hù)送我回去。”

    周嘉行嘴角輕輕一勾, “他不在鄂州?！?/br>
    九寧垂頭喪氣——果然！阿三早就暴露了！

    周嘉行肯定用了什么辦法迷惑住阿三還有其他暗中跟蹤他的周家私兵，不然他不會這么確定阿三不在鄂州。

    九寧回頭接著寫信。

    “二哥，你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我讓阿三跟著你的？”

    周嘉行毫不留情地道：“從我離開的那晚?！?/br>
    出了周家后, 他就知道身后跟了不少尾巴, 其中大部分是周刺史的人。他不動聲色，只略施小計(jì)便徹底甩脫那些人。不過在發(fā)現(xiàn)阿三也跟在后面時，他沒有戳破阿三的偽裝, 而是等到和商隊(duì)匯合后才支走阿三，想來這時候九寧可以確定他沒有撒謊。

    知道阿三暴露得早, 但沒有想到他還沒跟上去就暴露了, 九寧悠悠地嘆口氣。

    寫好信, 她放下筆，吹干紙上墨跡，轉(zhuǎn)身，手腳并用爬到周嘉行身邊，“二哥，以后我繼續(xù)讓阿三跟著你，你還會甩開阿三嗎？”

    周嘉行從黑漆箱子里翻出一沓用牛皮繩子綁在一塊的皮紙，放到一邊，卷發(fā)披散，愈襯得側(cè)臉線條斧鑿刀削一般鋒利，眼簾微微抬起，看她一眼。

    九寧盤腿坐在地毯上，笑盈盈地望著他，雙頰一對梨渦。

    從頭到腳透出一股老實(shí)的乖巧勁兒。

    甚至還能看出一點(diǎn)憨厚來。

    “不必讓他跟著我了?！?/br>
    周嘉行道，低頭翻看剛剛找到的那一沓皮紙。

    九寧覺得他語氣淡淡的，好像沒有動怒，鼓起勇氣道：“可我想知道你在外面過得好不好啊！”

    周嘉行沒說話，盯著手上那沓皮紙，雙眼微瞇，看得非常專注。

    九寧等了半天，見他好像看入迷了，輕輕摟住他的胳膊，歪著腦袋看他，“不讓阿三跟著你……那我可以給你寫信嗎？我不知道該把信交給誰……要不然二哥你給我寫信？半個月一封就夠了，二哥你忙的話，一個月一封也行！”

    只要有人送信，還怕打聽不到周嘉行的行蹤？

    九寧的算盤打得叮當(dāng)響。

    周嘉行收回凝望皮紙的視線，回頭掃一眼書幾上攤開來晾干的信紙。

    商隊(duì)成員常年在外奔波，三五年不回鄉(xiāng)是常有的事。每隔一段時間，族人們會收到同鄉(xiāng)送來的家書，有父母寫給兒女的，妻子寫給丈夫的，兒女寫給父親的，兄弟姐妹間也常有信件往來。交通不便，音訊不通，又值兵荒馬亂時節(jié)，寫信的時候還是寒冬臘月，收到信時可能已經(jīng)是第二年的暮春。對走南闖北的商隊(duì)成員來說，家書抵萬金并不是夸張之語。

    沒人給周嘉行寫過家書……黎娘不識字，縱是識字大概也不會給他寫……更不會有人在他耳邊喋喋不休，只為找他討一封報(bào)平安的家信。

    “你給我寫吧?！?/br>
    周嘉行道，不容置疑的語氣。

    九寧愣住了，眨眨眼睛，“可我不知道你在哪兒，信要怎么送到你手上？”

    到處都在打仗，沒有寄信一說，大多是托順路的商人或者同鄉(xiāng)幫忙送信。周嘉行居無定所，行蹤縹緲，九寧可以給他寫信，不過信寫好了該給誰？

    “會有人上門取?！敝芗涡休p聲說。

    九寧喔一聲，點(diǎn)點(diǎn)頭。

    有人上門取也行，反正她的目的是保持和周嘉行的聯(lián)系，信是誰寫給誰的不重要。

    周嘉行收拾好箱籠，換了件翻領(lǐng)窄袖織金錦袍，內(nèi)里是圓領(lǐng)白衫，系玉帶，踏皮靴，卷發(fā)梳成辮子，束金環(huán)，錦衣繡袍，長身玉立，終于有了幾分少年人鮮衣怒馬的風(fēng)流肆意，不過那雙眸子依然是沉靜淡漠的，比他的相貌要老成十歲。

    九寧頭一次看他把卷發(fā)梳成辮子，覺得很好玩，圍著他轉(zhuǎn)一圈，笑著甩甩自己肩頭的小麻花發(fā)辮。

    “二哥，我們倆一樣的。”

    周嘉行低頭看她，嘴角扯了一下。

    九寧知道他這是被自己逗笑了，抿嘴輕笑。

    帳篷外傳來親隨通稟的聲音，周嘉行繞過屏風(fēng)走到外間，讓他進(jìn)帳篷。

    九寧回到書幾前，假裝低頭寫信，其實(shí)豎起耳朵聽外面的對話。

    親隨道：“郞主，跟著響馬賊去的人都回來了，他們沒找到那個叫朱鵠的閹人?！?/br>
    九寧撩起眼皮，朱鵠是跑了還是死了？

    外面周嘉行問：“都找遍了？”

    親隨答：“找遍了，沒有，朱鵠可能已經(jīng)逃出馬賊窩和他的同伴匯合，也可能是死了?！?/br>
    周嘉行道：“加強(qiáng)警戒，他們神出鬼沒，很可能追蹤到集會了?！?/br>
    “是。”

    接下來兩人聲音突然壓低，不知道在商量什么機(jī)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