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回到家用過午膳,賀蘭恬喊她一起打雙陸,兩人玩了一會兒,有個丫頭領著賀蘭明過來,宋如錦問他:“你是來找恬表妹的吧?” 賀蘭明停在原地,忖了一會兒才道:“娘讓我來問問,meimei住得可還習慣?!?/br> 賀蘭恬點點頭,拉著宋如錦的袖子親昵道:“表姐待我可好了,一直陪著我說話,還把貼身的佩玉給了我?!?/br> 賀蘭明便朝宋如錦望了過來,也不說話,就這么平平靜靜地望著。 宋如錦心想,人家一對兄妹,一塊兒從蘇州府過來的,她不應當厚此薄彼。于是進屋拿了另一塊玉,遞給賀蘭明,“這塊是兩年前祖母給的,已有些年頭了,也是好玉?!?/br> 賀蘭明沒接,半晌又道:“我也想要表姐貼身的佩玉?!?/br> 宋如錦笑著說:“我隨身的玉已經(jīng)給你meimei了。” 賀蘭明便接了她遞來的玉佩,走到賀蘭恬面前,緩緩道:“那我同meimei換?!?/br> 賀蘭恬知道他有些癡癥,雖是幼妹,卻一向讓著兄長。聞言便把昨晚宋如錦給的羊脂玉佩拿出來,同他換了,嘴上卻還嫌棄道:“你倒是會揀貴重的拿。” 很快入了三月。下了幾場綿綿細雨,天氣漸漸和暖起來。草長鶯飛,惠風和暢。 三月中,韃靼太師也木齊揮軍南下,自稱擁兵百萬,一年之內(nèi)便可直搗盛京。京中的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大夏國泰民安了許多年,自然不愿意看見戰(zhàn)亂紛爭,朝中主和的大臣占了一大半。 他們想兩方其樂融融,韃靼卻不能平白無故地退兵。于是不少人都想起元月宮中夜宴,也木齊點名要宋懷遠的嫡次女和親…… 一時人心浮動。但誰也沒敢跟天子提這茬——那日宮宴,陛下可明明白白地拒絕了也木齊,金口玉言,滿朝文武作證,豈能改口? 再者,這些朝臣揣摩圣意,覺得天子似是傾向于“戰(zhàn)”——任何一個野心勃勃、想在青史留一筆英名的帝王,都希望能在執(zhí)政掌權的時候,無限地擴張自己的領土,讓更多的蠻夷之屬臣服于自己的帝國。 然而此時此刻,梁宣也正發(fā)愁。他確實想好好打一仗,大夏也確然有這個國力痛快打一場,但朝中能上戰(zhàn)場的將軍都老的老,病的病,唯一年富力強的靖西王,早在他當太子的時候被打壓狠了,韃靼揮兵的消息剛剛傳到盛京,靖西王就自稱膝傷復發(fā),上表致仕,一直待在王府“養(yǎng)傷”,偶爾還出門遛鳥——擺明了自己身子好得很,就是不愿意去戰(zhàn)場。誰讓陛下你當初收我的兵權、降我的職位呢!有本事你來求我呀! ——梁宣還真拉不下臉去求。他也知道只要自己紆尊降貴,親自去一趟靖西王府,做足姿態(tài),好言好語地請靖西王重新掛帥,奔赴戰(zhàn)場,靖西王一準兒答應。他不就是要這個臉面嗎! 但梁宣倘若真這么做了,靖西王是得臉了,有面子了,他身為天子的威嚴何在?別以為他不知道,現(xiàn)在朝中一干老臣都等著看他低聲下氣地向靖西王賠禮道歉……一群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 國事要緊,臉面事小,將來史官記載功績,誰管你有沒有打過自己的臉——梁宣這么勸著自己,打算先晾靖西王幾天再去求他。 然后他就等來了靖西王的世子。 這個十七歲的少年郎,立在金鑾殿上,朗聲道:“臣以為,大丈夫行于世,理當騎駿馬、佩吳鉤,挽轡頭、揚長鞭,馳騁疆場、殺敵報國。臣久事筆硯之間,時逢韃靼作亂,愿請與之一戰(zhàn)!” 他的父親——如今的靖西王,也是十七歲那一年跟著圣武皇帝征戰(zhàn)沙場的!想來虎父無犬子,靖西王世子也不會差到哪兒去。 梁宣找到了臺階趕緊順著走下來,當即封徐牧之為衛(wèi)將軍,然后又遣人帶話給靖西王,假惺惺地問:“你兒子要去打仗了,你要不要一起去啊?” 靖西王本也不想管徐牧之,讓他自己歷練去——靖西王府以武傳家,哪一個先祖不是這樣過來的? 但靖西王妃不肯,道:“上陣父子兵,你們一起去,彼此照應著,我也放心一些。我聽聞韃靼他們來兵百萬……” 靖西王笑道:“韃靼一向喜歡虛報軍數(shù),說是百萬雄師,能有五十萬就不錯了?!?/br> 靖西王妃仍舊道:“那你也該跟著一塊兒去,牧之雖讀過幾本兵書,但畢竟都是紙上談兵,頭一次上戰(zhàn)場,還是有人提點為好。再說了,若不是娘迫他娶親,他哪里會……” 靖西王妃沒有說下去。當兒媳婦的,總不能說自己婆婆的過錯。 靖西王卻是明白的。老王妃相中了晉國公府的貴女,想讓徐牧之退親另娶,徐牧之執(zhí)意不肯,老王妃便用孝道來壓他……正好韃靼舉兵,徐牧之此時請旨參戰(zhàn),多少有些避婚的意思在里頭。 作者有話要說: 徐牧之:逃婚成功,噢耶! 老王妃:哎呀,玩脫了。 感謝小可愛來了和gloria_奕的地雷!抱緊親一口(づ ̄3 ̄)づ 第47章 修竹嘉木 戰(zhàn)場不比安逸的盛京城, 刀劍無眼,總教人牽腸掛肚。靖西王妃勸了又勸:“你就當是安我的心, 跟過去看顧著點?!?/br> 靖西王素來愛重妻子, 見她這般說了,終于點頭應了。 隔日, 靖西王便上表, 說自己膝傷養(yǎng)好了,想去西北參戰(zhàn)。天子笑瞇瞇地允了。 靖西王年輕時便是常勝將軍, 有他奔赴戰(zhàn)場,群臣自然安心。當下, 一眾文臣都紛紛盛贊靖西王心懷大義, 為國之棟梁, 還把徐牧之夸了又夸,說他是“將門虎子”,今后大有可為。 宋如錦下了宗學, 走去鳳儀宮看大皇子。大皇子如今已經(jīng)能很熟練地翻身了,偶爾不安分起來, 還會手腳并用著想爬,但他前進不了,費盡了力氣也只能趴在原地轉(zhuǎn)圈圈, 逗得宋如錦哈哈大笑。 宋如慧問她:“徐世子要去打仗了,你可知道?” 宋如錦頓時懵住了。 宋如慧見她一無所知,便將這幾日韃靼舉兵、徐牧之請旨參戰(zhàn)的事細細同她講了。 宋如錦氣呼呼道:“宗學里那些人也太過分了!平日靖西王老王妃有什么動靜,都要明里暗里地在我面前提, 現(xiàn)在出了這么大的事,一個都不吱聲!多虧有娘娘告訴我,要不然我還蒙在鼓里。” 宋如慧莞爾:“她們嫉妒你,當然不會跟你說這些?!?/br> 宋如錦奇道:“她們嫉妒我什么?” “自然是嫉妒徐世子愿意等你三年孝期?!彼稳缁廴嗔巳嗨稳珏\的頭發(fā),把她梳得規(guī)規(guī)矩矩的發(fā)髻都揉亂了,方悠悠嘆道,“有人在意你,珍重你,愿意把你放在心頭,終歸是難得的。” 宋如錦笑問:“娘娘難道沒有被陛下放在心頭?” 宋如慧愣了愣,側(cè)首看向窗外,低低道:“你哪里知道……”說到一半又頓住了,許久才自顧自地搖了搖頭。 正巧此時,窗外飛來了兩只喜鵲,彼此相對著啼唱了一會兒,又揮揮翅膀飛走了。 宋如慧的視線就一直追著那兩只鵲鳥,看著它們撲棱著翅膀,相伴相偎地立在殿外矮樹的枝椏上。她便有些愣神。 宋如錦跟著她望向窗外,眼神卻是飄忽的,喃喃問道:“那徐世兄……他什么時候走???” 宋如慧回過神來,答道:“明日一早就走。” “這么快。”宋如錦一驚,然后便是滿腹惆悵,“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再見一面……” “meimei想見他?” 宋如錦口是心非道:“沒有的事!” 宋如慧也不戳穿她,只了然地點了點頭。 宋如錦手肘撐著下巴,手指卷著自己的頭發(fā)把玩,過了一會兒又問:“娘娘,打仗是什么樣的場景?” “meimei覺得呢?” 宋如錦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但我想著,應是像史書上寫的那樣,領兵列陣,出其不意地夜襲一場,然后就能得勝還朝了?!?/br> 宋如慧笑道:“傻meimei,哪有那么簡單。”怕宋如錦掛心,便也沒有多說。 但宋如錦還是因為這一句話變得心事重重,回到家之后,一個人呆呆坐了許久。 賀蘭恬來尋她,“表姐,我瞧見后頭有個池塘,養(yǎng)了不少魚,咱們一塊兒去喂魚吧。” 宋如錦揉揉腦袋,干脆把滿腹憂思拋到腦后,一拍即合道:“好!你等等,我去叫上衍弟一起?!?/br> 兩人一起去了宋衍的屋子。 林嬤嬤守在外頭,見她們過來,道:“二姑娘,表姑娘,哥兒還在歇午呢?!?/br> 兩人放輕腳步進了里屋。 宋衍蜷在棉被里,腦袋偏向一邊,嘴巴微微張著。宋如錦走近一看,差點笑出聲——宋衍也不知夢見什么好吃的了,竟然一邊睡覺一邊流口水! 她拿出帕子想幫宋衍擦去口水,又怕吵醒他,猶猶豫豫地沒有動彈。 宋衍卻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乍然瞧見兩個人立在自己床前,眼底還有點懵,好半天才展開一雙手臂,顫巍巍地朝宋如錦伸了過去,“二jiejie……” 宋如錦趁機擦了擦他嘴角的口水,把他拉出了被窩,“快點穿衣裳,我們一起去池塘喂魚?!?/br> 身量小巧的稚子,臉蛋是粉嫩嫩的,手臂則像蓮藕一般圓滾滾的,賀蘭恬還沒有見過這個年紀的小孩兒,又新奇,又喜歡,對著手指哈了口氣,便去撓宋衍的癢癢。 宋衍被她撓得“咯咯咯”直笑,最后笑得都喘不過氣了,才朝宋如錦爬了過來,嘴里還喊著:“二jiejie救我……” 于是宋如錦大義凜然地攔住了賀蘭恬,然后拿來衣裳,溫柔仔細地替宋衍穿上。 三個人一塊兒去了后頭的院子。 現(xiàn)在天氣和暖了許多,冬日池塘結的冰早已化了,里頭養(yǎng)的錦鯉便時不時冒出水面吐泡泡。 宋如錦去廚房討了幾個饅頭,分給賀蘭恬和宋衍。 宋衍就蹲在池塘邊,把饅頭撕成碎屑,遠遠地扔到池子里。 紅鱗的錦鯉浮上來,爭先恐后地奪食,直到饅頭的碎屑一掃而空,才漸漸散了,各自朝不同的方向游遠了。 賀蘭恬也往水里扔了一把饅頭屑,趁著錦鯉聚集過來的當口,興奮地扯著宋如錦的衣袖,指著水塘,炫耀般地喊道:“表姐快看!” 正巧這時元娘領著賀蘭明過來了,笑道:“我說怎么到處都找不到恬姐兒,原來是躲到這里玩了。”見賀蘭恬攥著宋如錦的袖子拉拉扯扯,便半開玩笑半是斥責:“恬姐兒,這是外祖家,又不是自己府里,可不許由著性子胡鬧?!?/br> 劉氏也在,聞言就說:“什么外祖家自己家的,都是一家人,這么見外干什么?!币娙齻€孩子玩得開心,便招呼賀蘭明,“明哥兒也去玩吧,別跟著我們兩個大人,多不得趣兒?!?/br> 賀蘭明沉默了一會兒,眼神從劉氏轉(zhuǎn)到了池塘,最后膠在了宋如錦的身上。 眾人都在等他說話,結果他什么也沒說。 元娘怕宋如錦見怪,便笑著解釋:“我們明哥兒從小就喜歡盯著漂亮的姑娘看,現(xiàn)在長這么大了,還改不了這毛病?!?/br> 宋如錦被夸得開心,一點兒也沒覺得冒犯,還把手上半個饅頭遞了過去,道:“明表弟想喂魚嗎?” 賀蘭明笑了笑,搖了搖頭,詞句清晰道:“不必了,我看你們玩就好?!?/br> 池塘邊的柳樹剛剛抽出了嫩芽,斑駁的樹影灑下來,在他身上鍍了或濃或淡的陰影。他找了塊矮矮的石頭坐下,抬著一雙平靜的眼眸,望向遠方。 劉氏拉著宋如錦走到一旁,輕聲說:“明哥兒有些癡癥……已有幾個太醫(yī)來瞧過,都說是先天不足,眼下只能好好調(diào)養(yǎng)著,也不一定能治好。你平日就多讓著點他,到底是個苦命孩子?!?/br> 宋如錦朝賀蘭明那兒望了一眼。 京中的世家公子都帶著與生俱來的驕奢之氣,雖然也有“五陵年少爭纏頭”那般風流荒唐的,但大多數(shù)還是通身的驕氣傲骨,高調(diào),張揚,徐牧之更是蓬勃明亮得如朝陽一般。 賀蘭明就和那些勛貴子弟不一樣。雖然他家里也是鮮花著錦般地奢富,身上也同樣帶著精致的貴氣,但他整個人都是安靜的,修竹嘉木一樣,內(nèi)斂而不張揚——本來也是值得稱道的人物,偏生帶了癡病。 宋如錦心頭惋惜,低聲應了:“我明白?!?/br> 這時候,有個門房來報:“皇后娘娘賞了一株西府海棠給二姑娘,二姑娘快去領賞吧。” 劉氏拍了拍宋如錦的胳膊,“去吧?!?/br> 宋如錦走出府門,遠遠地瞧見一個側(cè)著身子的人影,抱著花盆立著,宋如錦道:“勞煩……” 那人聽見聲音轉(zhuǎn)過身來——竟然是徐牧之。時值黃昏,萬丈晚霞散在他的身后,將他整個人的身形都勾勒得耀眼起來。 宋如錦怔愣一瞬,而后才驚喜道:“怎么是你?” “適才去宮中領旨,皇后娘娘口諭,讓我順道來侯府下一道賞賜。”徐牧之解釋道。他走近了幾步,懷里的西府海棠花開并蒂,緋花碧葉,勃勃地盛放著。 宋如錦心頭一暖,低著頭道:“娘娘是掛念我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