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不會?！彼稳珏\低著頭道。

    宋如慧笑問：“你就這么信他？”

    “我……自然是信他的。”宋如錦抬起臉，神色頗為認真, “除非他親口跟我說，不想娶我了, 且不是礙于父母之命，而是他自己本心所愿，我便再不信他?！闭f著又覺得這樣的徐牧之簡直太過分了, 于是惡狠狠地添上一句，“也不要嫁給他，一輩子都老死不相往來！”

    宋如慧不禁笑出了聲。

    宋如錦離宮的時候碰上了昌平公主。公主雖已從皇陵回來，但身上還背著為先帝守孝的名頭, 所以穿得并不張揚，僅僅穿著一件牙色短襖，配石竹色下裙，外頭罩著銀鼠披風(fēng)，素淡得很。在宋如錦的印象中，昌平公主可是個“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的恣意人物，乍然瞧見這么簡單樸素的昌平公主，險些沒能認出來。

    昌平公主倒十分熟稔地同她寒暄，“宋meimei什么時候得空，就去我府上坐坐?！?/br>
    宋如錦搖頭，“家中祖母新逝，出門游樂，怕是不妥?！?/br>
    昌平公主也不強求，還安慰了兩句，“逝者已逝，宋meimei節(jié)哀順變。”

    她今日進宮是為探望太后。

    太后深宮寂寥，做子女的陪著說話解悶兒也是應(yīng)當。梁安已經(jīng)封王建府，不能隨意入宮，她是公主，倒也無妨。

    現(xiàn)在正是午后。昨日剛落了雨，殿外的石階還是潮潮的。一個宮女正在給太后蓖頭，見昌平公主來了，便打算給她行禮，昌平公主做了個“噓”的手勢，接過她手上的羊角篦子，悄無聲息地站到太后身后，親自替母親篦著頭發(fā)。

    昌平公主一向被人服侍，從沒有人她伺候旁人的時候，此刻手上自然拿捏不好力道，不多時便扯得太后頭皮一痛。

    太后正打算發(fā)作，回頭一看，見是昌平公主，神色便和緩下來，溫聲道：“你今天來得比昨日晚些。”

    “今天路上遇見了皇后的meimei，便多聊了幾句?！比展馔复岸?，照得太后頭上幾根銀絲清晰分明，昌平公主道，“母后，你長白頭發(fā)了，我替你拔了吧。”

    太后按住了她的手，輕輕搖了搖頭，“別拔了，總是要長白發(fā)的，不然豈不成了老妖怪?！?/br>
    昌平公主在一旁坐下，隨口說道：“宋二姑娘守著孝，要等到三年之后才能成親，也不知道靖西王府愿不愿意等那么久?！?/br>
    太后神色微動。片刻之后又問：“你還好意思說旁人——先帝在的時候，你同我說再等一年就出嫁，現(xiàn)在都過去兩年了，你打算什么時候嫁人？”

    昌平公主對上太后期盼又擔憂的眼神，終究沒有把話說死，“……母后幫忙相看吧?！?/br>
    宋如錦回到侯府，便聽采蘋道：“姑娘怎么才回來，夫人都等您好久了。”

    “我去皇后娘娘那兒用了午膳，所以遲了些。娘等我做什么？”

    “大姑太太和表公子表姑娘來了，夫人叫您去見一見?！?/br>
    “哦，我這就去。”宋如錦換了身衣裳，徑直去了正院。

    劉氏正在看賬本，元娘陪著閑話家常，兩個孩子正捧著點心盤子在吃?？匆娝稳珏\掀簾子進來，劉氏就笑了笑，“錦姐兒回來了。 ”

    剩下三個人齊刷刷地抬頭望了過來。

    元娘笑道：“明哥兒，我可不曾騙你，這個表姐當真一副好相貌?！?/br>
    賀蘭明直愣愣地看了一會兒宋如錦，然后緩緩轉(zhuǎn)頭望著元娘，道：“娘沒有騙我?！?/br>
    劉氏心里得意，嘴上卻仍說道：“可別這么夸她，小姑娘不禁夸，等下就要得意忘形了?！?/br>
    元娘便道：“我可沒有故意抬舉，說的都是實話。再說了，我們明哥兒從來都不說謊的?！闭f著又朝宋如錦招了招手，“錦姐兒，站在那里做什么，快來坐。”

    上次見到元娘的時候，宋如錦還不滿十歲，所以已經(jīng)沒多少印象了，如今再見，還是要靠劉氏一一引見：“這是你大姑母，這是你明表弟，這是你恬表妹。都是從蘇州府過來的?！?/br>
    幾人彼此見了禮，各自坐下。

    賀蘭恬把點心盤子遞了過去，道：“錦表姐也吃。”

    她說話的腔調(diào)和盛京人不太一樣，蘊著姑蘇一帶特有的口音，聽上去綿綿軟軟的像唱歌一樣。吳儂軟語，果不欺人。

    盤子里擺著核桃酥、杏仁糕、梅花香餅，宋如錦每樣各拿了一點，道：“謝謝表妹。”

    賀蘭明有樣學(xué)樣，也把手邊的瓜果盤子遞給了宋如錦。

    宋如錦兩手都抓滿了點心，只好笑著搖了搖頭：“不必了，我已有了?！?/br>
    賀蘭明沒有收回手，仍舊舉著盤子，一動不動地看著宋如錦。

    “宿主，你這個表弟好像腦子有點問題?！?/br>
    “?。俊?/br>
    “不過也沒什么大問題，就是反應(yīng)遲鈍，有點認死理?！?/br>
    “噢……”宋如錦猶疑了一瞬，把手上的點心都塞進嘴里，又從面前的盤子里挑了幾樣點心，鄭重道：“謝謝明表弟?！?/br>
    賀蘭明牽起嘴角笑了一下。

    宋如錦喜滋滋地問系統(tǒng)，“我是不是尤為善解人意？”

    系統(tǒng)冷笑一聲，“你以為你比他聰明多少嗎？”

    宋如錦不禁沉默。

    “這還是我頭一次來盛京?！辟R蘭恬道，“錦表姐也從沒有去過江南吧？”

    “沒有。”宋如錦搖了搖頭，好奇追問道，“江南都是怎樣的風(fēng)光？”

    賀蘭恬細細地跟她說了起來，“京中的房子都很大很寬闊，江南則不然。我們那兒的院子都很小，但也精致，花木假山亭臺樓閣，走一步便是一景?！?/br>
    單聽她這般描述，宋如錦也想象不出江南園林的風(fēng)光，只能含笑點了點頭，權(quán)當應(yīng)和。

    賀蘭明接著道：“我們那里有很多河流，小溪也是隨處可見。家家戶戶都傍水建了房子，到了晚上，門上的燈籠高高掛起，影子就映在溪水里，亮堂堂的連成一片?！?/br>
    一幅江南水鄉(xiāng)的圖景緩緩鋪展在宋如錦眼前。

    宋如錦對系統(tǒng)說：“明表弟說話還挺順溜的啊。”

    系統(tǒng)頗為無語：“人家只是反應(yīng)慢一點而已，神志還是正常的好嘛！”

    劉氏見三個孩子聊得不錯，便道：“錦姐兒，你帶表弟表妹去花園逛逛。”

    “好呀。正好這時節(jié)白玉蘭也開了?！彼稳珏\道。驀地想起今日靖西王府辦賞花宴，賞的也是白玉蘭，忽然就失了興致，“不過玉蘭樹太高，花都長在上頭，沒什么可看的，也不方便摘下來把玩……我們瞧瞧別的春花，也是一樣的。”

    三人相偕去了，劉氏看著他們的背影，對元娘道：“你難得回一趟盛京，不妨多住一段時日?！?/br>
    元娘道：“不瞞你說，我也正有此意。一來，恬姐兒從沒來過京城，也該好好領(lǐng)著她，讓她見識見識帝京風(fēng)光，回去之后也好跟那些手帕交吹噓一番。二來，京中名醫(yī)國手也多，我想找個大夫，幫著瞧瞧明哥兒的癡癥。”她心底仍是存著盼望的，“指不定就治好了呢?！?/br>
    只怕這第二個緣由才是真正的目的。劉氏理解地點了點頭，“你也不早說——我明日便幫你往太醫(yī)院遞帖子，請最好的太醫(yī)來看診?！?/br>
    元娘感激道：“那就麻煩嫂嫂了?！彪S后又說了一件陳年舊事：“明哥兒五歲那會兒，便不比那個年紀的孩子們機敏，那時候家里來了個游方的道士，說明哥兒的癡病一輩子都好不了，若治好了，必定要拿東西來換，或是壽數(shù)，或是姻緣。我夫君哪里肯信？當下便把那個道士亂棍打出去了。”

    劉氏跟著附和，“那些江湖術(shù)士，盡是坑蒙拐騙想著討要銀兩的，哪里能信？”說完又寬慰道：“你且放心，明哥兒以后一定能好好的。”

    將近傍晚，宋如錦回了燕飛樓。暗香道：“姑娘，適才華平縣主送禮過來，我給您去取?！?/br>
    什么華平縣主，想也知道是誰送的。宋如錦心底有些別扭，揮了揮手，“我不要看，你扔……算了，你先收著吧。”

    暗香點頭，順口說了一句：“是個長條樟木盒子，許是放了畫卷。”

    宋如錦默了一會兒，還是沒忍?。骸啊脕斫o我瞧瞧。”

    果真是一幅畫，里頭還塞著一份信箋。畫上繪的是嶙峋的山石，懸崖峭壁之上栽著一棵樹，細看之下，竟是一株白玉蘭。

    宋如錦微微愣神。

    再拆開信箋一看，果然是徐牧之的筆跡。他寫信寄書一向喜歡用華美的鋪陳，這回也不例外——先對侯府老夫人的病逝表達了痛心，同時寬慰了一番宋如錦，囑她“添飯加衣，希自珍慰”。然后描寫了今日王府賞花宴的情景，重點表明了這場宴會“實屬意料之外，非予所愿”。最后才談到送來的畫卷，說它為本朝第一畫師張秀景所作，還意有所指道：“山花爛漫，只與卿同賞?！?/br>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小可愛來了的地雷~么么噠！?。?/br>
    第46章 戰(zhàn)事忽起

    因為元娘來了, 所以晚上闔家人坐在一起用了膳。元娘道：“怕是要在府上住一段時日，叨擾各位了?！?/br>
    二夫人不禁挑了挑眉。

    她剛剛嫁過來的時候, 元娘還是侯府的嬌客。

    二哥哥娶了新婦, 不論是府里做的精細點心，還是街上買的新奇玩意兒, 全給了新夫人, 不再留給元娘這個meimei。那時候元娘年紀還小，自然對新嫂嫂多有埋怨。當時的二夫人尚沒有今時今日的伶俐圓滑, 見元娘對她沒有好臉色，便也從不笑臉相迎。是以這對姑嫂素來有些齟齬。

    此刻聽聞元娘要在盛京住下, 二夫人下意識地擠兌道：“家里院子雖然多, 但都常年空關(guān)著, 也沒人打掃，怕是要好好拾掇一遍才能讓你們住進去?！?/br>
    元娘斜乜了她一眼，“瞧二嫂這話說的, 跟我們?nèi)齻€人占了多大地方似的。”

    劉氏也知道她二人一向不睦，連忙出來打圓場, “倒也有一處現(xiàn)成的干凈院落，只不過是皇后娘娘出閣前的住處，讓旁人住進去多少有些不妥。還好東北角有個書房是空著的, 素日也有人打掃，你們?nèi)舨幌訔?，就在那兒將就一晚，明日我就讓下人把含秋苑收拾出來?！?/br>
    含秋苑是元娘出嫁之前的住處。元娘點點頭, “麻煩大嫂費心安排了?！?/br>
    賀蘭恬笑道：“我倒想和錦表姐一起住，一塊兒說說話也好?！?/br>
    宋如錦來者不拒：“好啊。讓人隔一間碧紗櫥出來便是?！?/br>
    于是到了晚上，賀蘭明隨元娘住到了書房的兩側(cè)暖閣，賀蘭恬則在宋如錦的屋子里搭了個矮榻，暫且作為休憩之所。

    臨睡前，兩個姑娘坐在一起談天說地。

    “表姐平日都讀什么書？聽大姑母說，表姐每日都要入宮，和那些皇子公主們一起讀書?！辟R蘭恬既好奇又佩服。他們姑蘇離盛京遠，不比京中兒女日夜待在天子腳下。他們對皇室更加敬畏，提到的時候也是懷著憧憬的。

    宋如錦道：“近日宗學(xué)教了幾篇《論語》，先生囑我們熟讀成誦，我還沒有背下來呢?！闭f著又覺得羞愧，便轉(zhuǎn)了自己擅長的話題：“我平素更愛作畫?！?/br>
    她把自己近一年的畫作翻出來，和賀蘭恬一起翻看。

    賀蘭恬笑道：“若說作畫，我這兒倒也有一幅?！彼贸鲭S身帶的手帕，鋪平了放在膝上。帕子上繡著折枝梅，紅梅星星點點，枝干歪斜，逸趣橫生，旁邊留白的地方還用黑絨繡了一排草字，宋如錦細看了幾眼，是王文公的“遙知不是雪”一句，筆鋒勾連不斷，就像用筆沾墨寫出來的一般。整幅繡品，當真栩栩若生，如同畫卷。

    宋如錦贊道：“早就聽說蘇繡針腳細密。照我看，比宮里的繡品還要好?！?/br>
    “表姐喜歡，我就給表姐繡個荷包。正好這些天都要待在盛京城，閑著也是閑著?！辟R蘭恬道，“只不過表姐要替我備下絲線?！?/br>
    “謝謝恬表妹?！彼稳珏\笑瞇瞇道。來而不往非禮也，她把自己隨身帶著的羊脂玉佩解下來，送給了賀蘭恬，道：“這就當是謝禮。”

    賀蘭恬家中富貴，也見慣了好東西，羊脂美玉在她眼里并不難得。不過心意無價，她便也歡歡喜喜地收下了。

    夜里宋如錦覺得口干，起床倒水喝，透著碧紗櫥望了一眼，瞧見矮榻上的賀蘭恬翻了幾下身子。她輕聲問：“表妹睡不著嗎？”

    賀蘭恬軟軟地應(yīng)了一聲，揉著眼睛坐起了身子，“有些認床……先時明明很困，真躺下來反倒睡不著了?！?/br>
    宋如錦頓時覺出了幾分為長為姐的責(zé)任，喚采蘋進來，給賀蘭恬添了床被子墊著，道：“墊被厚一些，人就能舒坦許多?！比缓笠贿吅人贿吪阗R蘭恬聊天。屋子里沒有掌燈，只有一片月夜清輝，賀蘭恬聊著聊著就困倦了，歪著腦袋睡著了。

    兩姐妹經(jīng)了這一晚，便有了幾分親密之意。

    第二天起了霧，天色陰沉，整個上午都是灰蒙蒙的。直到午時，日光照下來，霧靄才漸漸散了。下學(xué)之后，宋如錦聽見幾個貴女在身后閑聊：“聽說靖西王府的老王妃很中意晉國公的幺女……”

    “這有什么奇怪？晉國公府是老王妃的娘家呀……”

    宋如錦的腳步頓了頓。

    系統(tǒng)氣哼哼道：“宿主，你別理她們，她們就是故意說給你聽的，成心拿你解悶兒，想看你的笑話。”

    宋如錦便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