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但也一直睡不好,夜間孩子時不時地翻身子伸胳膊,把她鬧醒了才安分。她醒了之后要過很久才能再入睡,但孩子像存心和她作對一樣,每當她昏昏沉沉半夢半醒的時候,就又要開始折騰了。 當真比君陽還要磨人。 宋如錦摸著圓滾滾的肚皮,覺得新奇,便走到宋如慧面前蹲下,耳朵貼上她的肚子,認真聽著里面的動靜。 這會兒孩子反而不動了。宋如錦小聲問道:“小殿下,你是不是睡著了呀?” 像回應她一般,孩子輕輕一動,像是蹬了一下腿。 宋如錦志得意滿地向宋如慧炫耀:“殿下聽見我說話了!” 宋如慧不禁莞爾。 宮宴快開始了,宋如錦漸漸有些心不在焉。 宋如慧便道:“你先去大殿吧,我過會兒再來?!彼腔屎?,總要端著身份,不能去得太早。 宋如錦口是心非:“我不急……我等娘娘一起走?!?/br> 話說得正經,眼神卻到處飄著,心思也不知飛到哪里去了。 宋如慧笑著說:“去吧,我這兒也用不上你。” 宋如錦想了想,還是走了,臨走前還彎下身子,同宋如慧的肚子說:“小殿下,我先走了哦?!?/br> 宋如慧又是一笑。 今天出了太陽,但夜里下了雪,現在正是化雪的時候,便格外寒冷。路上還有不曾清掃的積雪,宋如錦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行經一處回廊,便聽系統(tǒng)說:“……徐世子在回廊后面看你。” 宋如錦不禁頓住了腳步,回頭看了幾眼?;乩壬蠏熘鴥膳艧艋\,北風把燈籠吹得左右飄搖。徐牧之就站在一盞燈籠下面。冬日微暖的日光籠罩著他,將他整個人的身形映得筆直修長。 系統(tǒng)說:“他站在那兒很久了?!?/br> 他站在那兒看你很久了。 宋如錦怔怔地回望著徐牧之,兩人就隔著幾丈距離看著對方,目光撞在一起,便覺得周遭寂靜無聲,曲折的回廊、搖晃的燈籠,皚皚白雪與青青松木都不存在了,眼里只剩下了彼此的身影。 徐牧之早就看見宋如錦了。他就是想著興許能遇見宋如錦,才特意出了大殿到處晃悠。但真正遇到了,他又忽然有些情怯。 將近一年沒見了,他的錦meimei已出落得這樣美貌。她綰著飛仙髻,便靈動美好如同仙娥,眉眼仍是他記憶中的模樣,卻又透著幾分歡暢欣然,提著鎏金暖爐的手堆雪一般的白皙細膩,雖穿戴得簡素,但在獵獵朔風茫茫白雪之間,他還是能一眼瞧見她。 徐牧之本想走上前,見宋如錦柔緩的目光望過來,他忽然又挪不動腳步了。 好在宋如錦主動朝他走了過來。 回廊的臺階覆著一層薄雪,宋如錦踩上去便沒有站穩(wěn),鞋底打滑,眼看著就要摔倒了,徐牧之上前扶了她一把。 她摔進了他的懷里。 徐牧之順勢攬住她,宋如錦覺得他箍得有些緊,便下意識掙扎了一下,徐牧之立馬放開手,正色道:“是我唐突meimei了?!?/br> 他初初從戰(zhàn)場回來,身上還帶著斧鉞殺伐的氣息,但遇見宋如錦之后,他便著意將這些冷冽的氣息收斂起來。但又同先前不一樣了,先前的他還帶著少年不可一世的驕縱之氣,如今雖仍明亮耀眼,卻也成熟穩(wěn)重了許多。 宋如錦仰著臉看他,越發(fā)覺得他可以倚靠終生了。 兩人靠得極近,徐牧之被她脈脈而專注的目光注視著,心跳都漏了一拍,想說什么也忘了。 北風呼呼吹過,宋如錦的白貂毛披風被風吹起,發(fā)髻上也有一縷碎發(fā)被風吹散了,徐牧之立馬伸手,替她把那縷碎發(fā)別到耳后,又問:“meimei冷不冷?” 宋如錦搖了搖頭,把手中的暖爐舉起來給他看,道:“我有手爐呢?!?/br> 徐牧之“嗯”了一聲,又不知道該說什么了。雖說他單單看著宋如錦便覺得高興,但倘若能聽她說幾句話,便是額外的欣然。 于是想了半晌,又問了一句:“meimei近來都在干什么?” 宋如錦便從月初細細地說起:“每日除了讀書練字,便是學著做竹笛——我新學的手藝,師傅還夸我做得好呢。此外便是去鳳儀宮陪皇后娘娘說話。哥哥嫂嫂新添了女兒,我也時常去看她?!?/br> 在戰(zhàn)場搏殺的那些日子,徐牧之經常夢見宋如錦,也是這般娓娓地同他說著話,現在夢境成了現實,他反倒覺得有些不真切。但她柔如水嬌似杏的聲音又歷歷響在耳邊,清晰明白地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真實的,他又見到錦meimei了。 宋如錦絮絮說完,反問了一句:“世兄近來在干什么?” 徐牧之道:“我剛回盛京沒多久……近日都在家歇著,偶爾也會去校場騎馬練箭?!?/br> 他說完又靜默下來。呼嘯的北風吹著不遠處的矮樹,把枝椏上的雪都吹落了不少,雪屑如柳絮般輕舞。過了許久,他終于低低說道:“meimei,我每天都在想你……” 第58章 久別重逢(下) 其實宋如錦也很想念徐牧之。 每每收到華平縣主轉交的書信, 她都會十分滿足。但她不好意思像徐牧之那樣,把這份想念宣之于口……卻又十分迫切地希望徐牧之也能了然她的心境。 終于還是微微點了點頭, 輕聲道:“我也是?!?/br>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垂著眼, 都不敢抬頭看徐牧之。徐牧之卻神采飛揚起來,笑意滿滿道:“meimei再說一遍?!?/br> 宋如錦無論如何都不肯再說了。 此時宮宴也快開席了, 兩人一起朝大殿走去。 半路遇見了昌平公主。 隔了這么久再遇見昌平公主, 徐牧之仍然有些警惕,不動聲色地站到宋如錦的前面, 給昌平公主行了一禮,客客氣氣地問了句:“長公主也要去宮宴嗎?” 昌平點了點頭。 其實她并不是很想去宮宴。如今她過久了清靜的日子, 也不像以往那樣貪愛熱鬧喧囂了。但太后聽說今日殷景行也會來, 便握著她的手諄諄叮囑道:“你且去一趟宴席, 看看合不合心意,若不喜歡,母后也不逼著你嫁。”然后又嘆了一口氣, “昌平啊……你過得快活才是最重要的?!?/br> 昌平公主遵從母命,無可無不可地來了。 三人一同進了大殿。 殿內已經坐滿了人, 見他們三人一塊兒進來,都靜了一靜——昌平公主生得美艷,本就是奪目的長相, 身后的宋如錦倒也沒有被比下去,眉眼如畫一般,嬌美動人,盡態(tài)極妍。徐牧之身姿頎長, 劍眉星目,亦是難得的好模樣。這三人站在一起,就像翠玉滿堂,明珠一般熠熠耀眼。 眾人側首看了半晌,才繼續(xù)談笑風生。 殷念上回來宮宴被趕了出去,這回說什么都不肯再來了。晉國公夫人卻在場,她凝神望著徐牧之和宋如錦兩個人,隱約覺得他們二人之間有一股默契在涌動,心下不禁感慨——這當真是一對璧人,自己那個繼女卻是不能插足的了。 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同徐牧之比肩而行,宋如錦還是有些羞赧的。見端平公主坐在一旁,連忙快步走了過去,在端平公主旁邊坐下。 沒過多久,帝后聯(lián)袂而來,宴席便正式開始了。 去年冬天,圣上下旨今后宮中“以紅為貴”,所以今日宮宴上的杯盤碗勺都是清一色的鮮紅釉。這批鮮紅釉瓷器燒得極好,色澤鮮艷而純正,華麗凝重得如同紅寶石。昌平公主拿著一個小瓷杯,對著燈火賞玩了一會兒,身后的宮女緩步上前,替她倒了一盞茶。 昌平公主順口問道:“你可知在座哪一位是晉國公府的殷景行?” 宮女愣了一下,搖搖頭說“不知道”。 但她一直跟在昌平公主身邊服侍,見公主有心想問,便特意去打聽了一番,片刻之后回來,恭順道:“左邊第三列第九個便是殷七爺?!?/br> 昌平公主抿著茶水,閑閑地朝殷景行的方向看了一眼。確實和傳聞中說的一樣,一副俊逸倜儻的貴公子模樣。 昌平公主懶懶散散地看了一會兒,正打算移開眼,殷景行便朝她看了過來,對上她的視線,勾唇笑了笑,舉杯遙遙向她敬了一杯酒。 昌平公主不禁一愣。心下也明白,殷景行八成聽到了什么風聲,知道太后想讓他當女婿。 這事輪到旁人,定然避之不及,他倒一點都不介意。 昌平公主茫然若失,終究還是移開了眼。 端平公主一向不喜歡吃宮宴上的東西,便命人去取了一筒花簽,和宋如錦一起悄悄占花簽玩。 上首的宋如慧見了,便把面前盛著甜杏仁餅的盤子遞給了蘭佩,道:“送去給端平公主和meimei嘗嘗?!?/br> 蘭佩應了聲“是”,笑道:“婢子記得二姑娘向來喜歡吃這些甜食?!?/br> 她端著盤子正打算走,便聽天子道:“慢著。” 蘭佩低頭問道:“陛下有何吩咐?” “把盤子放下……朕也喜歡吃。” 蘭佩有些無措,宋如慧輕聲道:“放下吧。” 端平公主和宋如錦沒玩多久,便見靖西王領著一個青色直襟長袍的年輕男子走到御前,道:“陛下,此人在戰(zhàn)場英勇無畏,威武殺敵無數,臣想替他討個恩賞?!?/br> 梁宣現在心情不錯,聞言便饒有興致地揚著聲調“哦”了一聲。 靖西王又道:“請陛下免了他的流放之罪!” 眾人停下了說笑,不約而同地朝青袍男子望了過去。昌平公主正在慢悠悠地喝茶,也跟著漫不經心地抬眼一看。 手中的茶杯便滑出了手。 鮮紅釉的瓷杯滾落下來,幸而金磚地上鋪著絨毯,沒有弄出太大的聲響。但茶水都潑了出去,沾濕了昌平公主秋香色的下裙。 宮女上前,低聲問詢道:“公主?” 昌平公主擺了擺手。她那樣膽大招搖的人,此刻卻微微顫著手指。 梁宣也愣了一下,透過天子冕旒看了一會兒,終于認了出來,“你是衛(wèi)轍?” 青袍男子拱手行禮,道:“正是罪臣?!?/br> 不少人開始竊竊私語。 如宋如錦這般年輕的興許沒聽過這個名頭,但稍年長些的都對衛(wèi)轍其人記憶猶新——他出身定國公府,十五歲那年棄明經考進士,金鑾殿奏對,侃侃而談出口成章,先帝當場點為狀元,除翰林院學士。 那是永平十一年——五年前的事了。 世家子弟大多安于祖宗蔭庇,鮮少能像衛(wèi)轍那樣靠自己掙一個官身,一時人人贊不絕口。加之衛(wèi)轍儀表堂堂,風度翩翩,狀元及第之后,走馬觀花繞城一游,名動盛京。不知有多少主母看中了他,想讓他到自家來當東床快婿。 可惜衛(wèi)轍其人時運不齊,命途多舛。也沒有春風得意多久,定國公府便牽連了一樁貪軍餉的舊案,闔府均被抄沒,這個新近的狀元郎也遭了無妄之災,跟隨老父長兄一起流放西北,充為末等兵士。 這么多年過去了,誰能想到衛(wèi)轍還能安然無恙地回來? 在座的勛貴夫人們不由感慨萬千。 雖說如今她們已經嫁為人婦,但她們當年待字閨中的時候,聽的最多的就是衛(wèi)轍。閨秀們聚在一起玩樂,也常常把他的詩詞拿出來品讀。誰若能去定國公府做客,定能惹來一片羨嫉。 衛(wèi)轍曾是多少春閨少女的夢里人啊。 如今看著倒也不差。衛(wèi)轍生于富貴,雖在邊關苦寒之地錘煉了這么多年,但身上的貴氣仍然半分未減。帶著戰(zhàn)場廝殺歸來特有的冷冽,倒比當年更加沉穩(wěn)堅忍了。 梁宣道:“既是為國效忠,自然可以除卻罪籍?!毙l(wèi)轍文采武功樣樣不差,梁宣當太子時,先帝便常??滟澦?。梁宣也曾慕名讀過他的文章,心下很是欣賞,后來得知他舉家獲罪,還替他惋惜了一陣子。如今見他立功沙場平安歸來,還是挺高興的。 于是又說:“你還要什么賞賜?不妨趁此時機提出來,朕都允了。” 天子給了臉面,但賞賜也不能亂討。若獅子大開口,想恢復國公府的爵位,天子不僅不會答應,還會重重罰他——畢竟罰沒定國公府是先帝親自下的旨意,今上總不能違逆先帝的意思。但若只要金銀珠寶,又未免落了下乘。 眾人都好整以暇地等著衛(wèi)轍的答復。 衛(wèi)轍上前幾步,跪下說道:“臣確有一個不情之請……臣,衛(wèi)轍,愿求娶昌平長公主,請陛下賜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