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于是眾人的視線就從衛(wèi)轍轉(zhuǎn)到了昌平公主身上。 昌平公主只覺得耳邊轟隆隆的一片,已經(jīng)什么都聽不清了。腦海深處倒有一道聲音不期然地響起:“此番櫛風沐雨奔赴邊關(guān),也不知今生還有沒有機緣回來。若有朝一日得以建功立業(yè)……” 他沒有說下去。畢竟他要去戍守邊關(guān),若能建功立業(yè),定是有敵軍來犯。 他是光風霽月般的君子,終究還是希望盛世太平,百姓不用遭逢戰(zhàn)亂之苦。終生榮辱,倒不是那么要緊。 他便轉(zhuǎn)了話頭,接著說道:“愿公主早日得逢良人?!?/br> 那會兒昌平公主剛?cè)蜀€馬府上鬧了一場,他說這話便也適宜,不至于讓人多想。 但昌平公主也不知哪里來的勇氣,斬金截鐵地說了一句:“我等你?!?/br> 那時候她堪堪及笄之年,這句話卻說得極為鄭重,像一個牢不可破的誓約。 當時的衛(wèi)轍當真覺得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再回盛京了,唯恐誤了昌平公主的終生,便輕笑著說道:“那公主至多等我三年——三年之后,便是公主不曾另嫁,衛(wèi)某也是要另娶的?!?/br> 五載光陰匆匆而逝。衛(wèi)轍隨著凱旋的大軍回到盛京。繁華帝都的碧天一如既往的澄澈清明,桃李之年的昌平公主也仍舊未嫁。 她真的等他了。 昌平公主一直不肯嫁出去,梁宣也頭疼很久了,現(xiàn)在見衛(wèi)轍愿意娶她,立馬笑瞇瞇地允了,然后才后知后覺地問了句:“昌平,你看呢?” 昌平公主站起來,目光落在衛(wèi)轍身上,經(jīng)年的光陰在二人之間流淌。她忽然覺得上天待她不薄,她都打算隨便找個人嫁了,卻又與他重逢。 于是嫣然一笑,道:“但憑陛下做主?!?/br> 第59章 未來可期 昌平公主的終生大事就這么定下了。 在座的命婦們還是挺羨慕昌平公主的。畢竟從邊關(guān)歸來的衛(wèi)轍仍舊是個少年英豪, 沒有半點“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的悲涼滄桑。 宮宴結(jié)束的時候, 天色已晚, 空中又飄起了小雪,白絲絨一般覆在檐角窗欞上。宋如錦撐了把竹骨綢傘, 正打算回府, 徐牧之大步走過來,道:“meimei, 年節(jié)就要到了……等上元節(jié)那天,我?guī)闳プo城河邊看煙火, 好不好?” 他沒有撐傘, 漫天的飛雪便沾在了他的身上, 緩慢無聲地融成水滴。宋如錦站近了一些,舉著傘越過他的頭頂,替他遮住了紛紛揚揚的雪花。 她道:“我還在孝中, 出門游樂多有不妥?!鼻埔娦炷林E然黯淡下來的眼眸,便又解釋道:“我這一年確實很少出門, 先前華平jiejie大婚,我也沒有去吃席……至多也就趁著入宮上宗學,來幾趟宮宴而已。” 徐牧之凝望著她, 一雙眼睛溫柔漆黑,說:“沒關(guān)系,將來……總是有機會的?!?/br> 這個“將來”,便是宋如錦過了孝期, 鳳冠霞帔嫁給他之后的事。徐牧之忽然覺得時間過得很慢,他們倆還有那么久才能美好圓滿地生活在一起。但他又想,在他日復一日等待婚期的時候,宋如錦也在深閨靜靜地待嫁……這樣彼此等待的時光便驀地繾綣起來,竟也不覺得漫長了。 這時一個宮侍小跑到二人面前,遞過來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狐貍毛厚披風,道:“今兒落了雪,皇后娘娘擔心姑娘凍著,特意賞了這件披風,姑娘路上披著也能暖和些。” 宋如錦雙手接過來,宮侍又拖長了聲音道:“陛下口諭——” 天子口諭是要跪聽的。徐牧之立馬解下外罩的大氅,眼疾手快地放到宋如錦的面前,地上厚厚的積雪便被大氅蓋住了。 兩人一起跪在大氅上,聽宮侍接著道:“陛下口諭,寒冬臘月,雪天地滑,宋二姑娘這幾日就不用入宮上宗學了,等開了春再來也不遲?!?/br> 宋如錦不禁喜上眉梢——她一向不愛讀書進學,平日總想尋個由頭向宗學告假,這下好了,圣上金口玉言免了她每日來回奔波。 于是歡歡喜喜地行禮謝恩。 系統(tǒng)說:“如果你不去宗學,你就見不到皇后了?!?/br> 宋如錦這才反應過來。她之所以能隔三差五見一面慧jiejie,都是因為她在宮里讀書?。√热舨簧献趯W,便要像劉氏一樣,逢上大節(jié)慶才能進宮一趟。 當下又有些失落。 徐牧之把宋如錦送到忠勤侯府,才回了自己家。 老王妃把他叫過去,一邊喝參茶一邊問他:“在宴席上見到宋二姑娘了?” 徐牧之不自覺地笑了一下,點了點頭:“錦meimei變得更好看了。”他想讓老王妃對宋如錦多一些好印象,便把各種各樣褒義的辭藻往宋如錦身上堆砌,“meimei很是知書達禮,大方得體,又善良賢柔……” 老王妃卻不喜歡徐牧之這種“千好萬好meimei最好”的模樣。但她也答應了不逼他退親另娶,便沒有多說,只道:“這還沒有嫁過來呢,就像珍寶一樣放在心頭了。” 徐牧之心里覺得,珍寶都是死物,不論如何都不能與宋如錦相比,但他不想同祖母爭執(zhí)這些,就笑了笑沒再說話。 時光荏苒如白駒過隙,很快又是一年新歲。 今年的春天來得很早,才剛剛過了年節(jié),池塘邊的柳樹便挨個兒抽出了新芽,嫩草破土而出,遙看青青近卻無。獵獵北風也忽然轉(zhuǎn)了方向,變成了柔柔東風。 二夫人也終于收到了晉國公夫人遞來的消息——殷景行志在山水之間,暫時無意娶親。 這其中還有一段緣故,晉國公夫人沒好意思同二夫人細說——殷景行問她:“宋三姑娘與長公主孰美?” 他雖然沒有明說是哪一位長公主,但晉國公夫人卻下意識地明白他說的是昌平長公主。便道:“自然不及昌平公主明艷昳麗,但也是十分溫柔可親的長相?!?/br> 殷景行就說:“此生不娶貌不如長公主者?!倍蟊闶帐傲诵心遥螝v名山大川去了。 他是真正風流不羈的性情中人。 二夫人看好的人選就這么溜走了,萬般無奈之下,只好留意起其他人家。 月娘也已經(jīng)五個月了。 宋如錦牽著宋衍去看月娘。這個小小的嬰孩剛剛睡醒,低著腦袋,小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揉著眼皮。曹氏正拿小鐵勺刮著蘋果,將刮出來的果泥喂給月娘吃。 曹氏的月子沒有坐好,休養(yǎng)到現(xiàn)在,臉色仍舊有些泛白,看上去病怏怏的。但她仍是精明的性子,任何事都不肯假手于人,月娘的起居都是她親力親為地照應著的。 她忙著照料女兒,便不怎么顧得上宋征。侯府這么多年輕嬌俏的丫頭看在眼里,紛紛起了富貴心思,一個個的狀若不經(jīng)意地往宋征跟前湊——即便分了家,宋征也是正經(jīng)官宦人家的嫡公子??! 曹氏便愈加疲于應付。想到當日春霖說“自己娘家人,總好過外人”,終究還是往登州府去了一封信,讓青娘來盛京幫襯自己。 算算日子,再過半個月,青娘就該到了。 月娘嘴挑,舔了幾口蘋果泥就不肯再吃了,歪著腦袋看了一會兒宋如錦,就沖她甜甜地笑了起來。 宋衍不免失落:“明明我同二jiejie一塊兒來的,為什么青娘只對二jiejie笑不對我笑?” 宋如錦得意道:“我一向是有孩子緣的,以前太子殿下也常常沖著我笑?!?/br> 細細想來,她也許久不曾見到小君陽了。因天子口諭,讓她開了春再去宗學,她就一味地待在家里躲懶,不肯入宮進學?,F(xiàn)在春暖花開,也是時候去宗學讀書了。 于是次日她便早早起來,穿戴穩(wěn)妥去上宗學。下學之后,便徑直去了鳳儀宮。 宋如慧正捧著一碗紅棗燕窩,小口小口地喝著。她如今已到了快要生產(chǎn)的月份,精神卻不太好,孩子總是踹肚子,她夜里睡不著,早起連翻身起床的力氣都沒有。心里想著快點把孩子生下來,但想到當初生君陽的時候是那樣的險象環(huán)生,又著實有些惴惴。 見宋如錦來看自己,她也不肯露出憔悴難受的臉色讓meimei擔心,只擺出一副溫柔的笑面來,指著不遠處的落地青花瓷瓶,道:“那個花瓶前幾日剛送來,meimei去瞧瞧,你一定喜歡?!?/br> 宋如錦就走去花瓶旁邊細看。等身的花瓶幾乎和她一樣高,底部是一圈萬字紋,瓶身青花釉里紅,繪著山間松石雜花,看上去既素雅又艷麗。 宋如錦果然喜歡,繞著花瓶看了許久。 這時小君陽扶著墻跌跌撞撞地走了過來。他剛學會走路,還走得不是十分穩(wěn)當,卻不肯讓人扶,堅持要自己一個人走,于是常常不經(jīng)意地摔倒,惹來一眾宮婢乳娘掛心。 宋如慧說:“讓他多摔幾次,就會走路了?!?/br> 道理是這樣沒錯,但小君陽是當朝的太子,將來的天子,那群服侍的哪敢大意?只好加倍小心地伺候著。 此時此刻的小君陽顯然瞧見了宋如錦,小短腿蹬蹬邁上前,結(jié)果又沒走穩(wěn),直挺挺地朝宋如錦撞了過去。 宋如錦連忙扶了他一把,沒想到他一丁點大的個頭,重量倒是不小,就這么橫沖直撞地摔過來,反倒把宋如錦帶累得滑了一跤。宮婢們連忙上前,把一大一小兩個人從地上拉起來。 宋如慧取笑道:“meimei都這么大的人了,怎么還跟孩子一樣說摔就摔?!?/br> 宋如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繞著青花瓷瓶走了一圈,喃喃說著:“幸而是我摔了,不是它摔了……這樣好的青花釉里紅,碎了多可惜啊……” “又胡說了?!彼稳缁坌Φ溃霸倜F精致的器物也都是死的,哪比得上人重要?” 小君陽如今已經(jīng)會說一些簡單的詞句了。他爬起來之后,又推開了身邊攙扶的人,蹣跚著朝宋如慧走了過去,奶聲奶氣地說:“要抱抱?!?/br> 宋如慧挺著大肚子,實在不方便抱他,便喚宋如錦過去,道:“你這個當姨母的,也來抱一抱君陽。” 于是宋如錦走過來,蹲下身子抱了抱小君陽。 小君陽倒是來者不拒,由著她抱了一會兒。片刻之后,又想學著走路,便自顧自地扶著桌椅墻角走遠了。 沒過幾日,便是宋如錦及笄的日子。因她還在孝中,所以及笄禮并沒有大辦,只是換了衣裳綰著發(fā)髻,到父母面前磕了個頭。 當天晚上,宮里傳來消息——皇后娘娘生了。 是個小皇子。 第60章 兩心相知 皇后再度生下皇子, 除了忠勤侯府的對家,剩下一眾朝臣還是挺高興的。畢竟帝王還是多子多福為好——當今天子的膝下實在是太單薄了。 宮里打算替二皇子辦一場滿月酒, 于是京中各府都開始籌備賀禮。 幾日后, 曹青娘坐著一頂藏青色小轎到了忠勤侯府。曹氏遣春霖去侯府門口接她,春霖一面給青娘帶路, 一面半是提點半是敲打道:“咱們這一房很快就要分出去單過了, 府里那些不要臉的蹄子們都卯足了勁兒往大爺跟前湊,指著跟大爺一塊兒走呢。大奶奶又要將養(yǎng)身子, 又要照顧姐兒,實在應付不過來。這才讓娘子來一趟盛京, 多少幫襯著點?!?/br> 青娘點了點頭。曹氏往登州府去信的時候, 特意說了老夫人剛走一年, 所以青娘今天穿得樸素,頭上也沒有戴絹花釵環(huán)??瓷先サ贡认惹熬拇虬绲哪禹樠哿嗽S多。 春霖領著她進了曹氏的屋子。曹氏正在給月娘哺乳,見青娘進來了, 便攏起衣裳,把月娘抱給她看。 月娘現(xiàn)在已經(jīng)滿六個月了, 性子安靜,每日要睡七八個時辰,醒來就轉(zhuǎn)著圓溜溜的眼睛到處張望。現(xiàn)下和青娘的視線對上, 兩人互相看了許久,青娘笑道:“姐兒眼睛生得好看,皮膚也白細,長大后一定是個美人兒?!?/br> 聽人夸贊自己的女兒, 曹氏不禁露出笑意,但想到把青娘叫來的目的,神色便冷淡了下來。 “我讓你來是為了什么……想必你也知道?!辈苁蠐u著月娘,想哄她入睡,聲音十分輕柔,“該有的體面,我都會給你的,你也別給我生事。” 青娘連忙點了點頭。 燕飛樓前有一株櫻桃樹。這個時節(jié),櫻桃花開得正盛。櫻桃花不是濃墨重彩般的淺碧深紅,僅是素白的花瓣,泛著微微的粉,略有些金黃色的花蕊點綴罷了。但盈盈堆疊了滿枝,看起來也是極為清雅動人的。 春日犯懶。午膳后,宋如錦尋了一張搖椅,差人搬到了院子里,自己捧了卷書坐了上去。暖融融的日光撒在臉上,搖椅晃晃悠悠,困意漸漸席卷而來。 宋如錦干脆把書往地上一扔,歪著頭在搖椅上睡了。仲春天氣,午后的陽光已有些灼目。她拿了塊帕子蓋住眼睛,眼前便昏暗愜意了許多。 也不知過了多久,眼前的帕子被人拿走了。宋如錦半夢半醒,嘟囔了一聲:“暗香——” 一定是暗香抽走了帕子!采蘋可沒有這么大的玩性兒。 宋如錦仍舊閉著眼睛,手卻張牙舞爪地揮了起來,果然抓到了一個人。 周遭傳來幾個丫頭的笑聲。 宋如錦覺得不對勁兒,連忙睜眼一看——抓住的是徐牧之,他手上還拿著她的帕子。 宋如錦立馬松開手,坐直了身子,腦子卻還是懵的,怔怔問道:“怎么……是你呀?” 她剛剛睡醒,一雙眼睛迷蒙得跟浸了水一樣。徐牧之本來想好了要說什么,看著她這雙水靈靈的杏眼,倒把想說的話都忘了,只靜靜地望著她出神。 適才走過來的時候,正有一陣微風徐徐吹來,枝頭的櫻桃花輕輕顫動,粉白的花瓣簌簌飄落,沾在了宋如錦的衣裙上。她臉上還蒙著帕子,便如世外仙姝一般,朦朧而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