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jié)
“被人偷走的?!?/br> 趙大對當年那幕印象很深,他回想道:“那一晚,梁秀云正在哄孩子睡覺,突然外面狗叫得很兇,她便走出去查看。結(jié)果一回屋,窗戶大開,孩子已經(jīng)不見了。我們一家人到處找,卻怎么都找不到,茫茫人海要找一個嬰孩,無異于大海撈針。梁秀云看不住孩子,我們一家人自然生氣,我兒我老伴兒將她訓罵了一晚上,第二天又出門繼續(xù)找,梁秀云就只哭啊哭。等我們再回家,就聽說她已經(jīng)神智失常,瘋瘋癲癲了……于是我兒將她休了。” 藺伯欽面容嚴肅,眸光冷冽:“梁秀云無父無母,在清遠縣亦無朋友親戚,你就這樣把她一個弱女子趕出家門?” 趙大有些尷尬,他兩手一攤,為難道:“那我趙家要傳宗接代,不可能找一個瘋婆子嘛?!?/br> “荒謬。”藺伯欽側(cè)頭都不想看趙大一眼。 他看向已經(jīng)汗水涔涔的蘇梅,譏問:“蘇梅,這偷走梁秀云孩子的人,需要本官明說嗎?” 蘇梅面前聚了一小灘水漬,也不知是汗是淚。 藺伯欽聲色俱厲道:“你可曾想過,梁秀云痛失愛子,骨rou分離,余生命運何其悲慘?她大好年華,如今卻變成瘋癲婦人,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你自己生不出孩子,為何非要害別人家破人亡?” “我生的出孩子!”蘇梅猛然抬頭反駁,她淚流滿面,“我生過!十幾年前,我生了一個男孩兒!可是他死了!他一生下來就沒了氣……再后來,無論我吃多少藥求多少佛,卻再也懷不上了?!?/br> 她語氣悲哀到了極點:“我生不出孩子,我丈夫、婆婆,天天將我不當人的打罵。寒冬臘月,要我洗一家人的衣裳被褥,那河水刺骨的冷啊……冷到我現(xiàn)在都記得。每天最早起,最晚睡,只有和朱秀君在一起說會兒話,我才有絲絲高興。她后來懷了孩子,我便很少去找她了,我看著心里難受,因為我無論如何也懷不上。家中對我的苛責越來越多,沒有辦法,我才會往衣裳里塞棉花,假裝自己懷有身孕。雖然那九個月膽戰(zhàn)心驚,可卻是我過得最好的一段時光……丈夫?qū)ξ液亲o備至,婆婆也沒讓我做家務,還有偶爾煮雞湯喝……” 藺伯欽惻然。 他道:“洪婆那晚聽到你和你丈夫爭吵,想必是因為他知道了真相?!?/br> “是?!碧K梅沒有否認,“懷胎再久,也不可能懷一輩子。到了時間,我知道無法隱瞞,便和丈夫坦白……他怒不可遏,對我拳打腳踢。再后來不久,我丈夫因病去世,婆婆也去了她二兒子家定居。我一個人在清遠縣孤苦無依,越感寂寥,便……便偷走了梁秀云的孩子。” 說到此處,她歉然的看了眼梁秀云。 梁秀云雖然已經(jīng)瘋了,可似乎聽懂了她的話,瘋癲的眼中,氤氳了一層水霧。 蘇鈺呆呆地聽著這一切,不敢置信。 他盯著自己的雙腳,大聲追問:“可是……可是你的腳趾也有畸形??!你的小腳趾,和我一樣!” “鈺兒!那是因為你遺傳朱家,雙趾畸形,我不想讓人看出端倪!”蘇梅忍聲道,“我的左腳小趾,是我親手用石頭砸斷的!”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李仲毅震然:“你竟下得了手?” 蘇梅自嘲的笑笑:“這也算下得了手嗎?我原本打算砸斷雙趾,可是太疼了,我忍耐不住。否則,又怎會被你懷疑,拖到這公堂上來?” 李仲毅雖然同情她的遭遇,可又恨她害妻姨命途悲慘,他復雜道:“你自作孽?!?/br> “是,是我自作孽?!碧K梅哽咽,流下眼淚。 李仲毅不忍,朝藺伯欽拱手:“大人,真相已經(jīng)查明,蘇鈺他雖然不是我的孩子,卻也是我的親外甥。至于蘇梅……時隔十年,草民不想對她追究?!?/br> 那趙大聽到這話,突然揚聲道:“你不追究,我要追究!這女人偷了我親孫,不關個十年八載,也得賠我一百兩銀子!”他扭頭看向蘇鈺,“還有你……叫,叫什么來著,跟著爺爺回家,爺爺帶你認祖歸宗!” 蘇鈺大驚,他瑟縮在蘇梅和李仲毅身側(cè):“我才不要跟你走!你……你當初趕走了我娘,讓她受盡苦楚,我不會認你的!”說完,他站起身跑到梁秀云身旁,一把抱住她的腰,“娘,我就跟著你!” 他動作太快,楊臘和胡裕阻攔不及,生怕梁秀云突然發(fā)瘋打傷他。 然而梁秀云只是愣了愣。 她雙眼凝視著面前的蘇鈺,淚水泫然,突然張了張嘴,斷斷續(xù)續(xù)的吐出幾個字來:“我……我的……孩子……” 或許是母子連心,蘇鈺想到她多年受過的苦,竟也忍不住哭泣。他握著梁秀云蒼老枯瘦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流淚不止:“娘,是我?!?/br> 梁秀云摸著蘇鈺溫熱的眼淚,仿若觸電,身子一怔。 她眼眸微微一亮,忽然反握住蘇鈺的小手,涕泗流漣:“孩子……我的孩子!娘找你找得……好苦好苦?。 ?/br> 這么多年,她就像是生生的被挖走了心,如今孩子回來了,她的心也回來了。即便她仍然神智不算清醒,可是她知道,她的孩子已經(jīng)找到!他沒有死,他沒有病痛,而她再也不是在世上游蕩的孤魂! 母子倆抱頭痛哭,旁人見得,皆忍不住抬袖拭淚。 蘇梅亦然。 她望著母子相聚的畫面,露出一個釋然的微笑:“真好?!北池摿诉@么多年的秘密和愧疚,在這一瞬間,她突然覺得輕松了。 不是自己的,始終不是。 強求不得。 蘇鈺擦了擦眼淚,安撫了一會兒梁秀云,看向藺伯欽跪下。 梁秀云不知道兒子這是在干什么,但她也慌亂的跪在地上,雖然還是癡癲,卻總算不亂發(fā)瘋傷人。 蘇鈺看向蘇梅,聲音帶著哭腔:“藺大人,可不可以放我娘……蘇梅一馬?她雖然害我和娘親分別,但這十年以來,她對我愛護有加,好幾次我生重病,都是蘇梅衣不解帶的照顧我,有次甚至三天三夜沒有合眼……她對我的養(yǎng)育之恩,莫不能忘!” 說完,蘇鈺卻是流著淚,朝蘇梅重重地磕了個響頭。 正文 三六章 藺伯欽不知如何作答。 本朝律例,略人為奴婢者,當施絞刑;為部曲者,流三千里;為妻妾子孫者,徒三年。蘇梅將蘇鈺偷走作為自己的孩子撫養(yǎng),應當徒刑三年,期間執(zhí)行勞役。 他道:“蘇鈺,自古法不徇情,蘇梅犯下罪行,乃鐵板釘釘?shù)牟粻幨聦?,依法處置,在責難逃?!?/br> “可是藺大人,我……我不想蘇梅入獄。”蘇鈺哭著說,“那些勞役十分繁重,她身體一直都不好,怕支撐不住?!?/br> 蘇梅心頭guntang,她低頭擦淚:“鈺兒,你不用為我求情,終究是我害了你……你本該有個完整的家。” 李仲毅不舍外甥難受,他心軟下來,問:“藺大人,草民不追蘇梅罪責,可否對她從輕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