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線那頭的小jiejie十分專業(yè)，確認了佟彤和她父母的身份，又靜了一會兒，跟什么人說了話，大概是評估她的心理狀態(tài)。

    佟彤連忙說：“身邊沒老人小孩，也沒開免提，您照實說?！?/br>
    接線員這才告訴她：“政變發(fā)生之后，反對派和政府軍在首都交火，許多我國僑民已經(jīng)成功自行撤離了，現(xiàn)在都安置在鄰國大使館、領(lǐng)事館里。不過你的父母似乎不在其列……是這樣的，昨天他們公司放假，員工們都自由活動，散落在首都各地，并沒有統(tǒng)一行動……所以眼下都在失聯(lián)當中……”

    佟彤想起爸媽昨天視頻時說的話，趕緊告訴接線員：“博物館！他們說在當?shù)夭┪镳^看展！”

    電話那頭又消失了一陣聲音，幾分鐘后告訴她：“r國首都只有一個綜合博物館，位于海邊，緊鄰碼頭……你說他們在那個博物館？”

    她一邊說，佟彤一邊屏住呼吸，唯恐吹氣重了，漏聽什么重要的信息。

    佟彤肯定地說：“昨天我們剛剛視頻過，背景就是那個博物館大門?！?/br>
    接線員脫口說：“可那里是中心交火區(qū)??！”

    佟彤：“啊？”

    她一口氣再也憋不住，絕望地傾瀉出口。

    “那怎么辦！”

    接線員有點后悔，連忙說：“您別擔心，我國海軍從接到情報之后就開始采取行動。具體方案我們也不能透露——其實我也不知道，但你要相信國家，我們絕對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公民……”

    接線小jiejie再說什么，佟彤都分神聽不清了。昨天晚上的那種黑暗情緒又悄悄爬上心頭。

    怎么偏偏那里是“中心交火區(qū)”！怎么偏偏就是他們幾個工程師那么倒霉！

    希孟接過電話，又問了幾句，問不出更多的，只好留了佟彤的聯(lián)系方式。

    “有情況請第一時間告訴我們?！?/br>
    然后掛了。

    他輕輕摩挲她肩膀，唯恐自己的安慰又落不到重點，猶豫了一會兒，才說：“不是說了，國家正在想辦法？我記得有個撤僑的電影，最后不是都成功了……”

    “那是電影！里頭的人都有主角光環(huán)的！”佟彤再次暴走，“拜托您沒有感同身受的人類情感需求就別多說話了，我現(xiàn)在只……”

    她聲音有點大，臨近幾個病人家屬好奇地朝她看過來，大概覺得這是什么新的吵架措辭。

    佟彤看著手里一沓醫(yī)院單據(jù)，深吸一口氣，撲通坐回椅子上。

    余光看到希孟有點錯愕的樣子，然后垂下眼簾，不做聲了。

    自從在故宮舒舒服服地當國寶，幾十年被人呵護照顧，人間的悲歡離合離他越來越遠，確實已經(jīng)有點忘了“精神壓力”是怎么個感受了。

    平時佟彤對他都捧著哄著，也沒怎么練習過放下身段安慰人。

    不過現(xiàn)在顯然不是“練習”的最佳時機。他在她身邊坐下，幫她整理那些大大小小的單子，一樣樣分好類，用曲別針固定好。

    那幾個病人家屬悄悄交頭接耳：“你看人家小伙子脾氣多好。被老婆吼了也一聲不吭……”

    佟彤耳朵一尖，聽到這句話，有點臉熱。

    好像頭一次聽人評價他“脾氣好”……

    剛才似乎確實有點聲音太大了……

    但假如那幾個家屬離近了看，就會發(fā)現(xiàn)，這“脾氣好”的小伙子臉上，并沒有那種忍氣吞聲的苦情，也不是那種無腦寵溺的模樣。他偶爾撩一下眼皮，目光掠過廳里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眼里浮動著一種不符合他年齡的悲憫之色。

    他想起自己認識過的、關(guān)系或深或淺的那些人類朋友。他見過許多陡然的家庭變故，也經(jīng)歷過邦國興替、戰(zhàn)火紛飛；在天意面前人們顯得如此渺小，他置身事外，也只能是默默祝福，看著不幸的人們被浮沉的命運所淹沒。

    開始那一兩百年，他還跟著憂慮一下自己是不是會跟著覆滅；但后來見得多了，大悲或大喜亦不能輕易使他動容；他慢慢形成了一獨屬于他自己的、剝離的情感，在更宏觀的位面上，遠遠地遙望那些模糊不清的貪嗔癡念。

    跟佟彤住到煤廠胡同以后，這姑娘每天沒心沒肺窮開心，讓他覺得人類那些傻乎乎的歡聲笑語還挺有意思的。

    今天是頭一次見她如此失落無助。他意識到，她不過也是普通蕓蕓眾生中的一員，也會被命運的拳頭打得鼻青臉腫。

    人間那么多無謂的苦難，像冰雹一樣當頭砸下的時候，為什么也不挑挑日子，不挑挑人呢？

    佟彤后來不知什么時候在塑料椅上睡著了。歪著腦袋，后腦勺支在yingying的椅背上，頭懸梁錐刺股似的，一陣一陣的打盹，又被一次次的硌醒。

    身后環(huán)過一條手臂，把她籠在一個堅實的懷里。

    她馬上遁入睡夢的深海，連水花都沒濺一個。

    不過醒來的時候他就不在，不知在哪個科室忙。

    是小八哥把她叫醒的。也許是被希孟的警告所震懾，叫醒的方式還算溫柔：往她嘴里塞了個大蘋果。

    佟彤咬著蘋果跑進了某個診室。

    作者有話要說：　　相信祖國，工程師們會平安噠~

    閱兵式好帥呀⊙▽⊙

    第91章

    “唔, 就是這樣?！?/br>
    白大褂老專家翻著一疊檢查結(jié)果，告訴佟彤：“很幸運地沒有骨折, 也沒有腰椎損壞。輕微的腦供血不足，但還好送院及時, 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大礙了, 以后注意定期體檢就行。還有就是肌rou拉傷, 這個沒辦法，只有回家慢慢休養(yǎng)，冷敷上藥……老年人隨著年齡增長, 跌倒風險會越來越高, 你們家屬一定要注意……”

    老專家的臉上自帶安撫人心的表情。佟彤繃了好幾個小時的神經(jīng)總算慢慢放松, 揉著紅紅的眼睛，對醫(yī)生連連表示感謝。

    老專家最后給出了醫(yī)囑：“如果著急出院呢, 可以現(xiàn)在就辦手續(xù)，然后回家。但我還是建議再住院觀察三天……”

    醫(yī)生這也是經(jīng)驗之談。不少病人和家屬都不喜歡住院, 好像覺得醫(yī)院不吉利，或者不衛(wèi)生；只要覺得身上癥狀稍微一減輕, 就張羅著辦出院手續(xù)，仿佛出院了就等于好了。

    有時候醫(yī)生好心建議人家再住院觀察，反而被質(zhì)疑：“你們就是想亂收費！”

    所以這也是無奈之舉，讓病人家屬自己做決定。

    不過眼前這個小姑娘家屬一點沒猶豫：“住院住院, 咱一點險也別冒。我姥姥有醫(yī)保，我自己錢也夠……”

    昨晚她提前要了民宿1月份的分紅，提前把信用卡還清, 確保再也不會出現(xiàn)額度不夠的窘狀。

    醫(yī)生笑了：“不是錢的問題……其實也不會花多少錢……”

    于是文物小隊兵分幾路，給姥姥辦了住院手續(xù)，取了藥，理齊了各種化驗單。

    佟彤頗覺過意不去，一個勁兒的謝大家。

    “沒什么，難得有理由逛一次現(xiàn)代醫(yī)館。”《清明上河圖》的幾百個化身在創(chuàng)組層里擠來擠去，最后那個老中醫(yī)勝出，出來領(lǐng)取佟彤的謝意，“況且我們也不用通宵排隊，也不會被傳染流感，比過去的條件好多啦……哎，我當年要是有這個診療條件，就不至于在畫里只有一個寒酸小門臉了，肯定是全國聞名的回春圣手。”

    在大災小病面前，人類顯得無比脆弱。在急診科外面看了一夜的眾生苦難相，文物們不免都生出唏噓之情，覺得做人太麻煩。

    “上帝保佑，要我說，佟小姐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本S多利亞說，“像她外祖母那么大年紀的人類，我在展廳里都見得少，更很少看到如此出色的精神狀態(tài)?！?/br>
    嬌嬌一手拎著租來的輪椅，往墻邊一靠，問佟彤：“怎么這么輕，質(zhì)量可靠嗎？”

    佟彤檢查了一下，笑哭：“這叫輕？我都拎不起來?！?/br>
    醫(yī)生說姥姥的肌rou拉傷恢復幾天就好了，到時候就能自如行動?，F(xiàn)在臨時租個輪椅，是為了方便老人行動。

    佟姥姥在眾星捧月中從門診樓推出來，眾人齊聲歡呼。

    佟彤在醫(yī)院走廊里熬了一晚，也就睡了兩三小時，這時候全身發(fā)虛；姥姥做完了必要的檢查，用了點藥，就在病房里舒舒服服休息了，現(xiàn)在倒精神煥發(fā)。

    姥姥轉(zhuǎn)轉(zhuǎn)腦袋，看著自己身周這一圈保鏢似的護衛(wèi)，樂得見眉不見眼的。

    “都是小彤的朋友啊？沒聽說她啥時候交了這么一群朋友，神通廣大的——這次多虧你們啦，一夜都沒睡，盡圍著我轉(zhuǎn)了！，昨天晚上忙累了吧？等過兩天，我休息好了，都到家里來吃飯，奶奶給你們包餃子哈……嘖嘖嘖，這丫頭，這娃兒，真可愛啊……”

    姥姥念念不忘的就是包餃子。畢竟在她前半輩子的記憶里，一盤餃子就是逢年過節(jié)的最高待遇。

    她覺得這些熱心伙伴都是小輩。殊不知她在這群人眼里才是最小的。

    文物們怎么好意思讓一個才100歲不到的大姑娘勞勞碌碌的包餃子呢，紛紛客氣地表示不用不用。

    姥姥目光一轉(zhuǎn)，定格在希孟身上。

    昨晚上主要是他圍著病床忙忙碌碌，醫(yī)生都把他當家屬了。姥姥問時，他沒多說，只說佟彤太累了，在外面休息，自己替一下。

    姥姥就想啊，這民警同志助人為樂的范圍也太廣泛了吧？

    關(guān)鍵是，他提到佟彤的時候，管她叫彤彤？

    雖然都是一個音，但姥姥耳聰目明，聽出來他這兩個tong字，第一個字重，第二個字輕，肯定是個疊詞，并非指名道姓。

    姥姥也不好意思問。人家給她忙前忙后的，她只能抽空說個謝謝，問別的有點顯得太突兀。

    現(xiàn)在好不容易消停下來，姥姥心頭的疑問又浮上來了。

    身后有人主動幫姥姥解惑：“他呀，正跟佟姑娘搞對象?！?/br>
    嬌嬌大概是因為昨天“勸分手”，現(xiàn)在心虛補過，積極熱情地幫倆人傳緋聞：“好了有一陣了，佟姑娘沒跟你說嗎？”

    姥姥驚訝地一眨眼，猜對了。

    其他文物們也多少對此有所耳聞。也聽說了嬌嬌他們昨天勸誡失敗的事。本著決不跟《千里江山圖》打嘴仗的原則，這時候也只好超然事外，隨他折騰，他們才不管呢。

    “嗯是啊，莫名其妙就好上了。”

    “大概是因為佟姑娘老給他私發(fā)紅包吧?！?/br>
    “你們院子里那個張浩然張公子可能也知道?！?/br>
    “也就是偶爾玩一下啦，不會長久的?！?/br>
    “我們會注意不讓佟姑娘傷害他的?！?/br>
    大家一邊陪著輪椅走，一邊七嘴八舌表達意見。直到姥姥在病房里安頓下來，才客客氣氣地跟她道別。

    “那我們不打擾了，回見回見！”

    姥姥開始還笑呵呵的聽著，聽到后來覺得怎么不對味兒呢？

    再看這小伙子長得跟明星似的，好像確實有資本跟她外孫女“玩玩而已”……

    其實文物們說的倒都是大實話，只是不會換位思考，沒有考慮到普通人的接受能力：仙人下凡，來人間走一遭新鮮，不管是幾年還是幾十年，在他們那漫長的生命里，當然只能算是“偶爾玩一下”了。

    佟彤也沒想到，寶貝兒們居然這么蠢萌地把實話說出來了。頓時愣在原地。

    “不是，姥姥……”

    希孟跟人類（主要是佟彤）混得比較久，情商沒那么糟糕，算是矬子里拔將軍，一看姥姥的神色，知道有人說錯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