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幾個侍從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人點(diǎn)頭道:“好,就勞姑娘稍候了?!?/br> 話音方落,侍從扣了兩下門環(huán),對里邊的人道:“開個門?!?/br> 門栓緩緩?fù)苿?,長陵的眸光一轉(zhuǎn),就在漆紅大門自內(nèi)向外拉開的一剎那,身形便如星馳電走,呼一聲躥門而入——幾個侍衛(wèi)只覺得眼前朦朧一閃,再看那美貌女子已消失在眼前,這才后知后覺沖入府內(nèi),急吼吼道:“有人闖府——” 侯府的守備當(dāng)然不至于這么廢,守門的聲音甫一騰出,府兵便如春風(fēng)拂地般冒了出來,長陵剛穿到前院,四面八方的人已將她團(tuán)團(tuán)圍住——目測有近百號人。 “何方賊人膽敢擅闖侯府!” 長陵目光一沉,光從他們足下身手來看,便知個個都是練家子,想要單靠施展輕功越過去,怕是行不通。 但若是硬闖……不就坐實(shí)了“賊人”這個身份了? 天光眼見著開始黯淡,也不知道七殺堂的人會不會已經(jīng)打算下手了? 一想到這個姓賀的小子如此難見,又那么多人盯著要?dú)?,長陵登時氣不打一處來,她將猶豫隨手一拋,心道:行,就攪個天翻地覆,還不信那偷雞摸狗的鼠輩還能得手! 她左手一翻,右掌一抬,做出了個干架的起把勢:“告訴你們家侯爺,要么,出來迎我,要么,等著替你們收尸吧!” “大膽狂徒!”帶頭的府兵聞言大怒,當(dāng)即橫劍劈來,尚沒來得及著落,脊背就不知被什么巨力一撞,整個人騰空飛起,重重摔在地上,手中劍連同劍鞘一并不翼而飛。 眾人壓根沒看清老大是被如何奪走的劍,但覺這方圓寸許之地間,暗潮席卷,連飄在半空中的花瓣都夾雜著一股火星兒之氣。 長陵攜著奪來的劍,眼神平靜的掃了一圈,最后落到了某個方向——雖然微不可聞,但隱隱飄來笙歌的前方。 那領(lǐng)頭的府兵騰地躍身而起,指著她怒道:“還不速速將她拿下!” 一聲令下,大幾十個府兵一擁而上,長陵目光微閃,蓄勢待發(fā),迅速收劍入鞘,迎頭而上。 侯府的宴客廳樂聲清響。 也不知道賀松打哪兒找來的樂坊舞姬,說什么柳腰輕,鶯舌囀,整場下來盡看著她們?nèi)箶[打轉(zhuǎn),舞姬還沒轉(zhuǎn)暈,葉麒倒有些看暈了。 興許是平日里習(xí)武太過枯燥,那幾派掌門、長老倒還算觀得起勁,加之美酒佳肴,看去還算有說有笑,氣氛融洽,就是席間時不時有人交換眼神,不動聲色地往主座那兒瞅去。 葉麒心不在焉的用筷子夾盤內(nèi)豆子玩兒,這幾日忙著接待貴客,眉眼間都蒙上了幾分疲態(tài),沈曜給他的這個差使倒是不難,但辦起來甚為耗神,他正琢磨著要不要提前把話都說完了早點(diǎn)散席,突然間門外沖進(jìn)一個侍衛(wèi),火急火燎道:“侯爺,不、不好了,有個女子說什么非要見侯爺一面,否則就要大開殺戒,這會兒正朝內(nèi)院闖來!” 眾人聞言均是一驚,葉麒莫名抬起頭,“女子?” ***** 長陵從學(xué)武開始,打了十多年的架,以一敵眾本是屢見不鮮,但幾乎沒遭到過像今日這么憋屈的局面。 這般府兵顯然訓(xùn)練有素,攻防有秩,打趴一批又緊巴巴撲上一批,絲毫不留喘息的余地,重點(diǎn)是別見著她往死里刺,她一面躲避一面還要提防著不能戳人要害。 畢竟前來挑事的是她,要是真把這些盡忠職守的兵將弄死,未免顯得自己太欺負(fù)人了——但是如此左支右絀,不知還要多久才能突圍,再耗下去正主都給耗死了那還了得? 長陵雙足一點(diǎn),縱身躥起,將劍氣連著劍身往頭頂上的刀槍棍棒一送,當(dāng)即震飛了又一輪撲襲。不等后方的人補(bǔ)上位,她順勢闖入人陣之中,未出鞘的劍被她當(dāng)成了一個錘子,仿似帶著泠泠刺骨的風(fēng),生生將人墻鑄成的屏障撞出了一道缺口。 一瞬間,所有的井然有序亂了方寸,長陵身形便如俊鶻穿云一閃,沖向那裂開的夾縫中,府兵們只覺得那身形飄忽不定,但凡看到殘影就拼了命的亂劈亂砍,卻根本阻擋不了她破陣的速度和氣韻。 轉(zhuǎn)眼,她已掠至盡頭,衣裳上不知何時被劃破了幾道口子,左肩多了一道血痕,傷口不深,但浸染在暮云紗袖上,格外醒目。 長陵絲毫不以為意,當(dāng)是被撓了下癢癢,此時人陣已然崩離,身后那幫子雞零狗碎更被遠(yuǎn)遠(yuǎn)甩開,前方趕來府兵哪里還截得住她? 走轉(zhuǎn)間,近她三尺之內(nèi)的人都被一擊彈開,不敢當(dāng)其銳。 天際邊,火燒云來勢洶洶地卷走回翔幕鴉。 葉麒趕到之時,看到自家名頭響當(dāng)當(dāng)?shù)母@著一個女子打轉(zhuǎn),然而,被包圍的人游刃有余,圍攻的人反倒像是困斗之獸,任人擺布。 那女子手中的劍未曾出鞘,而揮灑之間,劍勢凜冽生風(fēng),行云流水,饒是如此,依然能在關(guān)鍵時處頓然留手,她沒有殺氣,但足以令周遭所有不敵之人望而生畏。 葉麒只望了那么一眼,整個人都呆住了。 耳畔倏地靜了,所有的物事都朦朧起來,唯見一抹淺藍(lán)色清影挾著孤劍任意東西,身后,是灼灼爍目殘陽如血;身前,是驚心動魄不自知。 “所有人停手!”他的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顫意,“誰敢再動一下,格殺勿論!” 她聽到動靜,偏過頭來,看到他站在前方階梯高處,稍稍一怔,然后微微上揚(yáng)了嘴角。 那笑意,不深不淺,纖塵不染。 葉麒的腦海仍在混沌之中,人已先一步奔到了她的跟前。 但卻止步于三步之前。 他一眨不眨的盯著她看,喉頭微動,“你……” “哈,你還活著?!遍L陵松了一口氣,眉眼自然而然的彎了起來,“果然命大啊。” 她的眼明亮澄澈,明明天還沒有黑,他看到了滿河的星。 這樣一雙眸,他怎么能夠認(rèn)不出來? 他怎么此刻才認(rèn)出來。 葉麒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也不知自己該說些什么,只覺得某種情緒像是憑空橫生,又像是藏匿已久,狠狠的撞的他心跳欲竭,手足無措。 看他張口又不說話,長陵往前走了兩步,伸出左指,囂張的戳了一下他的臉頰。 “怎么,你該不會還……” 話沒說完,長陵身形一傾,被眼前人一把擁入懷中。 作者有話要說: 我這一生無法戒去的兩大美景,一是如血的火燒云,二是披霞而來的你。 →→→→→→→→→→→→→→ 十一年前的賀瑜對越長陵的感激之中未必有愛,但是十一年后的葉麒……emmmmmmmm…… ps:今日循環(huán)音樂是岳靖川的徹骨傷。 第四十九章: 相認(rèn) 見到面前,長陵想過,要是姓賀的小侯爺還嘚吧嘚吧嚷著什么南絮北絮的,她就兩指戳上那一雙不開智的眼,看看他究竟是眼盲還是心盲。 結(jié)果沒料到葉麒上來話都沒說,就悶聲不吭的伸出雙臂用力的將她摁到懷中。 “……” 從小到大……不對,小時候的事情她也沒印象了,總之打從記事起,她就幾乎沒有被人擁入懷中的體驗(yàn)——哪怕昔日的兄長以示關(guān)切,最多也只是輕輕的環(huán)臂拍肩一下而過,和清心寡欲的和尚呆久了,向來不習(xí)慣用這種方式表露心中所想。 是以,當(dāng)葉麒如此情真意切、帶著濃重的久別重逢力度摟住她的時候,她呆了眼。 這廝吃錯什么藥了? 偏偏葉麒恍若未覺,摟人的右膀毫不憐香惜玉的蹭上她左肩的劍傷,悶著嗓子低低道:“是你,真的是你?!?/br> 方才在刀槍劍雨中她沒覺得哪疼,這會兒無端被勒出了一頓激靈,長陵靜默須臾,只抬眸瞥了他一眼,便用自己的腦門對準(zhǔn)他的鼻梁一磕—— 隨著葉公子的一聲悶哼,熱血奪鼻而出,原本繞在一旁悄咪咪看熱鬧的府兵這才反應(yīng)了過來,重新刷刷亮起了兵器,“侯爺!” 葉麒抬起一只手示意所有人別動,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鼻子,長陵如愿以償?shù)膾觊_懷抱,語氣里帶著兩分不易察覺的不自在,“沒輕沒重?!?/br> 沒大沒小。 葉麒沒聽出話中的弦外之音,這會兒總算發(fā)現(xiàn)了長陵肩上的口子還淌著血,驚的連自己的鼻子也顧不得遮了,“你、你受傷了?” 不等長陵搭腔,他望向前方振袍怒道:“方才誰有份對這位姑娘動兵器的,站出來!” 所有呆立的府兵愣了一瞬,都默契的往后退了一步。 步調(diào)整齊的就跟事先打過商量似的。 “怪不著他們。主要是你家的門不太好進(jìn)。”長陵無奈嘆了一口氣,“能別干站著么?我想包扎一下傷口,這血好像有點(diǎn)止不住?!?/br> 賀侯府的外觀自是氣派的不可言說,侯爺本尊的廂房更是將“窮奢極侈”四個字發(fā)揮到了極致,光是在臥居里挖個坑用來沐浴就足夠令人匪夷所思了。 池里的水約莫是剛灌不久,走到邊上能聞到了一點(diǎn)硫磺的氣味,長陵原本還在腹誹,意識到這一池水都是溫泉時,前一刻的礙眼轉(zhuǎn)瞬即逝——曾經(jīng)的越二公子是個無不良嗜好的好青年,既不嗜酒,也不近女色,唯一好的那一口就是泡溫泉。 硫磺池子啊那可是療傷圣物,要知道當(dāng)年她的第七、八重釋摩心經(jīng)就是在泡湯泉的時候悟出來的——眼下要不是顧及這是在別人家中,她保準(zhǔn)能直接跳進(jìn)去。 唔……就算是別人家,誰說不能泡的? 長陵摸了摸下巴,心道:姓賀的欠我?guī)讞l命,別說是泡一次溫泉,就是要泡一百次……一千次,他還敢拒絕不成? 念及于此,長陵不再區(qū)分什么自己家別人家的,將那兩只早就看不順眼的高頭繡花鞋蹬開,摘了襪子,撩開褲腿,就著池邊坐下,腳掌一探入熱泉之中,覺得熱度適中好極了,索性試著以足代手,在水下運(yùn)氣真氣來。 葉麒方才見長陵受傷流血,差點(diǎn)沒親自去藥房配藥,等想起來自己屋中就有一罐上好的傷藥,就急吼吼的拉著她往臥居內(nèi)走去,讓她稍后片刻,自顧自的翻箱倒柜起來。 于是等他一手捧著藥罐,一手捧著絹布踱出隔斷時,呈現(xiàn)在眼前的,是一幅美人浴足圖——美人雙足時起時伏,足踝纖美勻稱,輕輕拍了一下水面,帶出一陣微蕩,又覆入泉中。 一股無名熱氣蹭地涌了上來,葉麒心中默念了幾遍“阿彌陀佛,非禮勿視”,本能將眼神移開,一顆心砰砰亂跳。 長陵回頭時,看他直愣愣的立在身后三步遠(yuǎn)的位置,進(jìn)也不是退也不是。 “呆著干什么?” 她一吱聲,葉麒才慢半拍的將藥和絹布送上前來,腦仁兒歪到別處,道:“這個傷藥是尹長老給我的配方,可能剛敷的時候有點(diǎn)刺痛,不過對外傷素有奇效……” 長陵瞧他光動口沒有幫忙的意思,只好自己動手。之前風(fēng)干的鮮血將衣物和肌膚黏在一起,她怕胡亂撕扯牽到傷口,便解了扣松開外裳,將整個左肩連著半條胳膊都露了出來——不看不知道,一看才發(fā)現(xiàn)這道傷口還挺長,居然延到了肩后斜方。 這就有點(diǎn)不太好包扎了。 “你弄的來么?這個藥抹的時候不能太厚,否則不透氣愈合的慢,太薄也不行,量少了藥效不足……” 歪脖子侯爺仍在廢話連篇,長陵越聽越煩躁,“你說話的時候能不能看著人說。” 葉麒聞言下意識的正過頭來,才瞄了那么一下,只覺得眼睛都快要被燙壞了,長陵將藥罐往前一推,直接下了指令:“你來?!?/br> “……這個……會不會不太方便?” “不會?!?/br> 長陵眼中的葉麒與十一年前泰興城內(nèi)的那個毛頭小子沒有什么太大的區(qū)別,反正當(dāng)年都給他看過了,現(xiàn)在露個肩膀后背什么的,有什么所謂。 葉麒頂著一張關(guān)公式紅臉,整個過程,從清洗傷口到上藥,他的眼神就只死死盯著傷口本傷,奈何余光根本不受控制,放任急劇心跳的抗議也絕不屈服。 她的肩頭纖纖,鎖骨輪廓平滑,沒有多余的肌rou,不像是常年練武之人,但是線條卻美的不像話——賀小侯爺打從出生開始就把人生志向定在“活命”二字上,對美色有一種渾然天成的抵抗之力,平日里一句“溫泉水滑洗凝脂”都能誦出郎朗正氣,偏生此時此刻,他從般若心經(jīng)默念到了地藏經(jīng),最后腦海里蹦出了一句不負(fù)如來不負(fù)卿。 長陵一心沉浸在足底的熱泉之中,單是用一雙腳運(yùn)氣,都覺得通體舒暢,正思索著在硫磺池中有沒有解毒可能性時,看葉麒的鼻子又冒出一股腥紅,輕輕咦了一聲,“你鼻血又溜出來了,是不是我砸的太狠了?” “……”葉麒剛系好了結(jié),聞言連忙一摸鼻端,心虛的用絹布擋了擋,“沒事,堵一堵就好。你這個……我包好了,這兩日傷口別沾水,一天換一次藥就成。” 長陵將外裳套了回去,“多謝?!?/br> “是我過意不去才是,我家的府兵太不懂事,一會兒我讓他們統(tǒng)統(tǒng)都去領(lǐng)二十棍,你要是不解氣,我也去領(lǐng)二十棍,總之,不能白讓你受這個傷?!?/br> “是我硬闖進(jìn)來,他們也是盡忠職守,我有什么可不高興的。方才若不是你壓到了我的傷口,我也不會對你動手?!?/br> “唐突、是我唐突了,姑娘莫怪。”葉麒道:“只是你……你為何要硬闖進(jìn)來,其實(shí)只要差人通傳一聲,我自然會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