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蕭恪倒是不可置否的模樣:“鄭廣和,你繼續(xù)說?!?/br> “回皇上,兵部去歲的確是支了三十萬兩銀子,說是建水師用,只是銀子也花了卻沒見到水師的影子?!?/br> “王文德,朕記得當初這筆銀子是支給你了,你來給朕說說,朕的水師呢?” 王文德是兵部的人:“今年上半年,湖廣一帶出了叛亂,這軍餉是從兵部的賬上支的,已經(jīng)把單子報給了戶部,餉銀還沒有撥下來,水師自然就能建成了?!?/br> 繞了一個圈又回到了戶部上頭,朝政上頭每日提起來的,也不過還是那些事,你來我往著踢皮球,放眼這天下看,能從內(nèi)心里頭惦記著替君分憂的只怕屈指可數(shù),人人惦記的都是如何蔭妻蔽子罷了,不過又過了半個時辰終于叫散了。 天已經(jīng)蒙蒙的亮起來,巍峨的寶殿里燃著長明燈,博山爐里的青桂香經(jīng)年累月的燃著,把乾清宮里的每一塊金磚,每一個楠木大柱,乃至每一塊榫卯都侵染著幽幽的淡香?;噬献邶堃紊虾捅姵紓冇肿h了一會,他的目光看著蟹殼青色的直欞窗,突然說:“陸承望留下。” 等人都走光了,蕭恪淡淡說:“今日你從隆宗門走吧。” 朝臣們?nèi)粘H肭鍖m,走的都是景運門,這個門也不是人人都能走的,只有文三品武二品的臣子才能入,帶進宮的奴才也要在景運門外二十步的位置止步,至于隆宗門,等閑都不得開的,歷代龍馭賓天的皇帝,梓宮便是從這個門里送進乾清宮小殮的。 陸承望不知何意,可蕭恪也不愿再多言了,他站起身從乾清門旁的側(cè)門走了出去,方朔和有善呵著腰跟在他身后。 外頭的晨霧將散未散,一輪火紅的日頭從景運門那側(cè)緩緩升起來,帶著吞吐天地,雷霆萬鈞的氣勢,灑下燦爛至極的金陽,照亮了這座煊赫而輝煌的九重宮闕。 陸承望走到隆宗門口,官靴還沒有踏出去便生生懸在了半空。 他看見了一個人。 她穿著月白色的氅衣衣擺處繡了秀淡的云紋,已是冬日里,這氅衣的領(lǐng)口滾了絨邊,從里頭深處細白的脖子,像是一碰就會斷一樣。她的頭發(fā)只用一根白玉簪子綰著,看裝束也只像是宮里的哪位小主,臉上很白凈,這種白不似病態(tài),倒像是經(jīng)年累月見不得光的那種幼弱的白,眼睛很大卻沒什么神情。 陸承望算是明白皇上的心了,只是皇上是根直腸子,只在國事上事無巨細,卻沒料到今日竟有了幾分頗為耐人尋味的關(guān)懷來,因此哪怕如他一般在官場上浮浮沉沉這許多年的人,心里也難免微微動了一下。 他遠遠地瞧著迎面走來的年輕女人,臉上什么表情也沒有。 半年多了,這是陸青嬋頭一回看見父親,她緩緩向他走了兩步,卻見陸承望微微退后半步,緩緩撩起衣袍,跪在了隆宗門外,行的是國禮,是臣子見主子才用的禮。 一跪一立,隔著數(shù)十步,隔著朱紅的宮墻,能看見乾清宮明黃色琉璃瓦重檐廡殿頂,上頭閃著暖陽的微光,明晃晃的叫人眼睛都澀痛起來。 陸承望跪的是她的身份——廢帝蕭讓的皇后。 步子猛地便止住了,陸青嬋的眼里露出幾分淡淡的悲切,竟說不出一個字來。 陸承望行了這個禮,便從容地起身了,再也不看陸青嬋的臉色,徑直向南走去,繞過造辦處的朱紅圍墻,便向西華門走去。 陸青嬋沒有去看他的背影,迎著冷寂的北風,她輕輕吸了吸鼻子,半夏扶著她的手叫了一聲:“主子……” 這蕭瑟的風灌了滿袖,像是把這浩浩然的天地都收進了懷中,她已經(jīng)許久許久沒有來到這座禁庭了,久得讓她幾乎以為蕭恪要把她生生世世都禁錮在那四面環(huán)水的瀛臺之上。 陸青嬋淡淡說:“這一世的父女情分怕是就此了斷了,生恩養(yǎng)恩我怕是再也還不起了?!?/br> 她是廢帝的皇后,不明不白地在瀛臺里頭住了半年,父親這挺了大半輩子的脊梁骨,怕是要讓人生生砍斷了去吧。 迎著這燦爛的金陽,陸青嬋緩緩攤開手掌,這細白的指尖上頭日光瑩然。人人都泅渡在這煙波浩渺的紅塵,哪個不是艱難掙扎,哪個不是身不由己? “娘娘就住在昭仁殿。屋子已經(jīng)拾掇出來了,還算能入眼,娘娘隨奴才去看看?”說話的是慶節(jié),彎著腰低著頭,這宮闕里頭的每一個奴才都是這樣一板一眼,像是被人提著線拎著走的偶人。 昭仁殿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地方,算起來不過是乾清宮的東耳房,可要命的也正是要命在這。乾清宮是皇上的寢宮,和昭仁殿遙遙相對的是弘徳殿,那是皇上日常處理朝政召集臣子的地方,而昭仁殿向來是為召幸后妃所準備的圍房,讓她住在這,乾清宮那位主子的張狂囂張儼然已經(jīng)可以窺視一二。 “這怕是于理不合吧?!标懬鄫鹊纳ひ舻?,帶著南方女子的柔軟,可聲音雖然是軟的,眼中卻極靜的。 “皇上說合,就是合,娘娘說是不是?” 半夏和逢雪都是蕭恪指派來到她身邊的,逢雪低聲勸道:“左不過幾日,主子將就一下吧。”瀛臺的歲月,不光磨了她的心性兒,連跟在她身邊的奴才都已經(jīng)懂了識時務者為俊杰的道理,這頸子、這腰背,你若不彎,便是頭顱落地。 陸青嬋在院子里站了好一會兒,院子里擺了一口缸,日影照在上頭,光也是粼粼的動人,映著云彩的影兒,里頭游著幾尾通體發(fā)紅的鯉魚,像是游弋在天上似的。 過了很久,她說:“走吧,咱們進去瞧瞧?!?/br> 穿過萬字錦底門,隔扇門上刻著五蝠捧壽的花紋,萬字團壽紋的步步錦支摘窗撐著,屋子里也算得上亮堂,進門便是一個喜鵲登梅的花梨木屏風,繞過屏風是個張黃花梨條桌。 慶節(jié)道:“這昭仁殿空了好些年月了,里頭的陳設(shè)是皇上讓內(nèi)務府重新挑的,娘娘看喜歡不喜歡,若是不成再讓他們挑好的?!?/br> “不用換了。”陸青嬋淡淡嗯了一聲,慶節(jié)指揮著奴才們把景泰藍描金的杯盞放好,“太后現(xiàn)在住在寧壽宮,晚點再請娘娘過去?!?/br> 提到太后,陸青嬋忍不住問:“娘娘還好嗎?” “若是撐過這冬天,便是大安了。” 這話聽著喜慶,可也得聽出這個前提,那也得撐過這一冬才成,陸青嬋聽著眼眶便紅了,慶節(jié)嘆了口氣:“太后主子病里還天天掛念著您,保不齊瞧見您身子便大好了。” 陸青嬋輕輕吸了吸鼻子,說:“我過一會兒就去看娘娘?!?/br> 作者有話要說: 蕭恪是一個很自我的皇帝,但是其實他心里喜歡女主很久了,但是他的表達很奇怪,喜歡你就會以自己的方式對你好,他喜歡什么就要求女主喜歡什么。 又看見熟悉的讀者留言啦哈哈,很開心~ 上一章留言的各位我都眼熟咯,感謝神木dd的營養(yǎng)液~ 第3章 八月札(三) “娘娘已經(jīng)在昭仁殿安置下了,一切都按主子的吩咐做的,早上已經(jīng)鋪好了宮,現(xiàn)下都歸置好了?!甭犞鴳c節(jié)的話,蕭恪不可置否,“既然來了紫禁城,就不用拘著她,逛園子看風景都可以由著她,只是身邊的人不能少,把她給朕盯好了?!?/br> 皇上的話帶著幾分殺氣騰騰,既像一個高高在上的佛陀,帶著普度眾生的慈悲,又像是窮兇極惡的羅剎,要撕碎她的羽翼,讓她摔進泥巴地里。 “太后那邊……”方朔試探著問。 “她要見就見?!笔掋“涯抗馐栈氐阶约好媲暗淖嗾凵希敖欣钍跇I(yè)來。朕倒要知道知道,戶部是怎么算的這筆賬。” 戶部一早上在虛張聲勢地鬧了一通,如今看來,大有幾分偷雞不成蝕把米的感覺,皇上從來都是那心明眼亮的人,不管在什么上頭都不會輕易被人蒙蔽了去。 叫李授業(yè)說完話,已經(jīng)過了午膳的時辰,方朔叫了傳膳,蕭恪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緩緩坐直了身子,把背靠在了太師圈椅的靠背上,凝聲問:“陸青嬋在哪?” 這是方朔頭一回聽皇上念這三個字,這女人的名字大都有那么幾分柔旎與溫馴,該是像雪末像落花似的回旋落下,可到了皇帝嘴里,這三個字念得短促,像是短刃相接,從唇齒里滾過也不過是那么一眨眼的功夫。 “太后午后喝了藥,就把娘娘叫去了,有小半個時辰了?!?/br> 蕭恪的朱筆落在了奏表上,殷紅的一滴墨點在了紙面上,立刻向四面八方暈染開去,蕭恪看著這滴墨說:“再過一刻鐘,若她還沒出來,你就把她叫出來,說朕找她。” 寧壽宮的建制,在紫禁城里已經(jīng)算不得低了。太后是蕭恪的養(yǎng)母,雖然養(yǎng)的年頭不多,可皇上卻也不是不念舊情的人。陸青嬋由逢雪扶著,出龍光門一路經(jīng)過景曜門、凝祥門、昭華門、蒼震門才到寧壽宮外,見禧姑姑依舊站在門外等著,這時辰天上竟開始飄飄蕩蕩地落了雪,她站了很久,終于看見自蒼震門那邊走來的陸青嬋。 陸青嬋很瘦,帶了一個奴才孤零零地走在雪里,身子骨兒上頭都帶著幾分伶仃姿態(tài),她的鶴頸伸出滾邊的毛領(lǐng)子外頭,細弱得仿佛一下子就能掐斷似的。見禧給她請安,陸青嬋彎腰把她扶起來,那袖子底下伸出的手腕上帶著一個白玉鐲子,襯著這細軟的腕子,整個人愈顯可憐姿態(tài)。 見禧原本的臉色并不算好,可看著她的模樣終于長嘆了一聲說:“太后主子等娘娘良久了?!?/br> 寧壽宮里全是病氣,更有一種垂垂將死的腐朽味道,陸青嬋由奴才引著繞過屏風走到拔步床前,太后剛喝了藥,臉上還帶著尚未褪去的紅,襯著那雙伶仃而空茫的眼睛,顯示出幾分極不相稱的況味來,人之將去,眼睛里的那叢火早已若不可見,太后把目光落在了陸青嬋身上,陸青嬋還沒開口,可眼眶里含著的那包眼淚卻藏不住了,她哽著嗓子喊了一聲太后,便已經(jīng)跪在了地上,哭得泣不成聲。 陸青嬋是在太后身邊長大的,她是陸承望的長女,小的時候便跟在母親身邊進宮,太后喜歡她端莊伶俐的模樣,便在她九歲的時候把她召進宮里來。太后性子算不得和軟,可平日里待她卻不差,跟在主子身邊便是得了天大的臉面,哪敢奢求錦衣玉食,可陸青嬋過得卻是極好的,至少不比太后親自生養(yǎng)的大公主差。 “見禧,把皇后扶起來,”太后的聲音像是游絲似的弱,可語氣卻帶著堅持,“你是做皇后的,應該端莊持重,沒得叫奴才們笑。”這話不算輕,陸青嬋吸了吸鼻子說:“還請娘娘責罰?!?/br> 太后的眼前像是蒙了一層煙似的,只隔著灰蒙蒙的視線隱約瞧見陸青嬋的影子落在床縵上,她叫了一聲見禧,見禧知趣地帶著屋里的其余幾個奴才一并退了出去。 寧壽宮里一時間只剩下了她們兩人,博山爐里燃著檀香,并著屋里的藥味,清苦并著檀香倒像是有那么幾分佛門清凈地的感覺,也又像是一股詭譎的力量,沖撞得人腦子發(fā)昏,太后過了很久才開口,像是考慮了良久:“皇后,你知道蕭讓現(xiàn)在在哪嗎?” 提起廢帝,這是紫禁城里的禁忌,見識過蕭恪鐵血手腕的人,是不會有膽子去觸他的逆鱗的,太后這么泰然地開了口,像是在問陸青嬋讀了什么書、用了什么膳食一般。 “回太后的話,妾不知?!?/br> “他在宗人府?!碧笥幸庵亓诉@三個字。 “我沒記錯的話,你是太乾二十四年和老三議親的吧。” “是?!蔽绾蟮墓馔高^茜紗窗落在陸青嬋身上,她微微垂著眼。 “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六禮過了其五,若不是出了如今這個變故,如今你該是成了坤寧宮的主子了?!碧蟮穆曇舨⒉桓?,一字一頓,“闔宮上下早就改了口叫你主子娘娘,你也對著我自稱臣妾,雖然沒有上玉碟,想來也早就拿自己當我們蕭家人了吧。” 嫁給蕭讓,好像是陸青嬋從入宮那一天就命定的事,她養(yǎng)在太后身邊,婚事自然是由不得父母了,蕭讓是毓貴妃的兒子,兩個人在宮里碰面的機會多,那時候的瑾妃還笑著調(diào)侃過毓貴妃:“你這么喜歡陸家這丫頭,做不成女兒便做兒媳也好?!?/br> 陸家的女兒長大了是要嫁給三殿下的,這是紫禁城里心照不宣的事,無所謂歡喜不歡喜、愿意不愿意。 “是?!?/br> 太后看著乖覺坐在一旁繡墩上的陸青嬋:“本該在三年前就讓你和老三完婚的,可那時候慧肅太后新喪,老三守了三年孝期,那時候也確實覺得委屈了你,讓你又等了他三年。如今苦盡甘來的時候,又出了這樣的事。我來問你,在瀛臺的這些日子,你可夢到過老三?” 她已經(jīng)做了二十年毓貴妃了,平帝晚年后位空懸,她儼然已經(jīng)是這煊赫王宮的主子,雖然此刻她的生命已宛若衰微之火,即將覆滅之王朝的高墻之內(nèi),可此刻,她輕描淡寫的語氣卻好似無數(shù)風刀霜劍射向那個年輕的女子。 她看不清陸青嬋的表情,只在朦朧中看見她像是一片輕盈的羽毛輕飄飄地跪在了她的拔步床前:“妾有罪。” 太后是親自教育她長大的,她手把手的教導,就是為了把她打造成一個完美無瑕的皇后,如今陸青嬋也確實如她所愿,溫馴而柔旎,舉手投足行為舉止都是她所滿意的模樣,這個王朝不需要鋒芒太盛的人,尤其不需要一個過于耀眼的皇后。 現(xiàn)在她跪在這,低垂著頭顱,柔弱又順從。 這就是陸青嬋的好處,太后淡淡說:“你確實有罪。老三這一輩子約么就這樣了,宗人府那個地方進去難出來也難,你難道就甘愿在瀛臺這么熬著,熬到死么?到最后落個和小叔不清不楚的名聲,讓你父親被天下人戳脊梁骨么?” 宮里說死字也是犯忌諱的,可太后顯然什么都顧不得了,她淡淡說:“嬪妃自戕是大罪,株連母家。哀家不讓你為難,賜你這一死,全了你貞潔的名聲,哀家還會和皇帝說,讓他保全你身后全族的榮耀。陸青嬋,你可要想好了。” 看著陸青嬋的背影消失在喜鵲登枝的屏風之后,見禧走進來把太后扶起來,太后說了很多話氣力也有些不濟,她靠在軟枕上看著窗戶上日光一閃一閃的影兒發(fā)呆,見禧輕聲問:“太后就這么篤定皇后主子……” “你不懂,陸家這丫頭,自小就聽話得很,”太后的聲音淡得快要聽不清了,語氣里帶著幾分如釋重負,微微凹陷的眼睛閃著幾分快要熄滅的光,“可惜了一個好孩子。東西我都備好了,等哀家死后,你親自給她送去吧。她這一死,成全了她自己,也成全了老三啊?!?/br> 屋子里的檀香氣依舊是裊裊地帶著余韻,風拍打著步步錦支摘窗。窗外檐角掛著的金銀索子泠泠的響,可這金玉撞擊的聲音沒來由讓人骨子里都打顫。 雪簇簇地落著,漫天都是細白的雪花,日頭都白慘慘的叫人發(fā)寒?;屎笥秩绾?,讓父母為人恥笑便是深恩負盡,似乎只有懸在那梁子底下,辛辣的鴆酒從喉嚨灌進腔子里,才能保全最后的些許體面,見禧扶著太后躺下,看著她合上眼,才輕手輕腳地從暖閣里退出去,在她回轉(zhuǎn)身子的時候,突然看見太后的眼角有一閃而過的瑩然。像珠子一樣滾進鬢角里,再也不見蹤影了。 當天夜里,紫禁城的喪鐘敲了整整十二聲,層層疊疊的鐘聲像是流水漣漪一樣蕩漾出去,裹住了這座皇庭。 小殮那日,蕭恪見到了陸青嬋身邊的逢雪,這個丫鬟是他專門派去瀛臺侍奉她的,那些跟著她從小到大的丫頭,沒有一個能陪在她身邊,蕭恪不許,陸青嬋也沒有要求過。 逢雪是個細眉細眼的丫頭,她跪在乾清宮的金磚上說:“主子爺,我們娘娘想去寧壽宮里拜一拜大行太后,請主子爺恩準?!?/br> 恩準。 陸青嬋很少向他提要求,當初把她放到瀛臺里關(guān)著,他也說過,想要什么大可提??纱蟀肽赀^去了,她只字不提,現(xiàn)在她開了口,想去為大行太后跪靈,于情于理似乎他都不該回絕,這一遭養(yǎng)育之恩,若不全了她的心意,似乎便是讓她落進不忠不孝的境地。 蕭恪捏了捏眉心,放在膝上的手緩緩握成拳:“讓她在這昭仁殿待著,哪也不能去。” 第4章 一葉荻(一) 檐下的紅燈籠換成縞素的一抹白,外頭的雪已經(jīng)停了,紫禁城處處都是掃帚和青石磚地摩挲的沙沙聲,方朔替皇上換上素白的冕旈,蕭恪走到乾清宮門口,有善和慶節(jié)都撐著傘等他移步。 太后的大殮已經(jīng)過了,謚號敦惠,梓宮也已經(jīng)送去和平帝合葬,一切都塵埃落定。閣臣們已經(jīng)在南書房里等著和皇上商議明年開春之后和調(diào)任新的安西都護使的事情。 “宗人府宗正說,三殿下在宗人府里哭得人事不省,想回宮祭拜大行太后,還請主子恩準?!狈剿氛f這話的時候胸口提著一口氣,這話是天不亮的時候就傳來的,有善和慶節(jié)不敢說,在門口逡巡了良久還是小聲的告訴了他。 像是一口氣郁結(jié)在胸口,蕭恪就站在乾清宮的門口,這漢白玉須彌座很高,他站在這,禁庭都能被他收入眼中,在這能看見重重疊疊的樓臺宮闕,能看見三大殿琉璃瓦屋頂,也只有這時候,才讓他覺得自己真真的是這座紫禁城的主子。 “不準。”蕭恪的眼睛冷寂得比雪色更寒涼,他走出兩步突然停了腳步,面無表情地說:“南書房那邊叫散吧,陸青嬋在哪?” 蕭恪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過陸青嬋了,哪怕她住進瀛臺里,他也再也沒有去見過她一次。好像他忘了這么一個人,又好像這是一個與他不相干的人。哪怕現(xiàn)在,她住在了昭仁殿,他自己也搬到了乾清宮。和她隔了不過幾步的路,他也沒有去看她一眼。 說不出是不想還是不敢。 他從來都沒覺得陸青嬋是一個特別的女人,她瘦弱又纖細,穿著杏色的氅衣像是一個伶仃的花骨朵,哪怕是春風春雨也能摧折了她,把她碾進泥巴地里??烧f起來也奇怪,在他南征北戰(zhàn)的很多年月里,他總能想起陸青嬋,那個跟在毓貴妃身邊的瘦削白皙的小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