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幀拿起另一本賬要翻，李忱勸道：“您好幾天沒歇好了，昨夜在寒山寺，夜露重您還犯了腿疼，前天也是連夜趕路，大小姐的事如今妥帖了，您也該好好歇著?！?/br>
    李忱叨念起來話不少，一直傳出窗戶。

    安芝抱著小狗，秀眉緊鎖，劉家這獅子口一張，怕是早就盯準(zhǔn)了的，父親在世時還覺得劉家叔伯為人仗義，落井下石的事做的倒很快，三成都未必，這船真要賣了，與沈家的生意肯定得掰，可就入三流了。

    李管事后邊說的，都是勸說的話，沒什么值得聽的，安芝便繼續(xù)往旁邊挪。

    才兩步，懷里的小家伙忽然嗚汪了聲。

    沈幀抬頭：“什么聲音。”

    安芝忙捂住，可真要叫了，哪里捂的死它的嘴，她又怕下手狠了弄疼了它，于是這聲音就不斷了，它沖著前方格外興奮的嗚嗚叫著。

    “少爺，好像是狗?！甭曇魪拇芭_上傳下來，安芝心道不好，松開了手。

    李忱正好往下看，看到墻角竄出一只黃色小狗兒，汪汪的朝著樹叢那兒沖過去，一下就鉆進(jìn)去了半個身子，只留了小屁股在外扭動著。

    李忱跟隨著看過去，趁著小狗轉(zhuǎn)移了他視線，安芝趕忙從墻沿挪過，踩著樹身翻出了園子。

    聽到沙沙樹葉聲的李忱轉(zhuǎn)頭探去，園內(nèi)空蕩蕩的，好像剛才那動靜只是風(fēng)聲，除了那只還在鍥而不舍想鉆進(jìn)樹叢中去的小東西。

    “我去瞧瞧?！崩畛雷叱鋈ィ豢嚏姾髮⑿」繁Я嘶貋?。

    小家伙人來瘋似的，看到人就高興，下地后撒歡往沈幀跑來，在輪椅旁繞著三圈后，搖著尾巴看他，看著看著低下頭沿著地面嗅起來，一路往外嗅，似是在找什么，李忱手快抱回來，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身子：“興許是白天丫鬟清掃時溜進(jìn)去的，看樣子不像是西廂那邊養(yǎng)的?！?/br>
    西廂那邊的二姑娘喜歡養(yǎng)狗，養(yǎng)了還不止一條，可都是些好犬，這一只怎么瞧都不像是二姑娘那些生的。

    說著，小東西從李忱那兒下來，朝沈幀跑來，輪椅的踏腳處與地面有些距離，小短腿爬的不容易，后半身又有些沉，好一會兒才攀上來，踩上他的腳板，抱住了他的小腿，還試圖往上爬。

    黑溜溜的大眼睛就這么直勾勾的看著，嗚嗚的叫聲綿軟可愛，沈幀看著它，想起了半個多月前西市那一幕。

    “少爺，要不叫人把它送去大廚房那兒，有些吃剩的……”

    李忱話沒說完，沈幀就把它給撈了起來，看起來興致不錯：“就養(yǎng)著罷?！?/br>
    ……

    從那邊園子翻過去后，安芝有驚無險回了閣樓，小梅還在廊下打盹。

    安芝回到后面的雜役屋，點(diǎn)了蠟燭，從袖口中拿出紙卷，看了遍后小心翼翼折入繡囊內(nèi)貼身安放。

    拍拍衣裳正要去大小姐那兒看看，胸口這兒掉下來了一小搓的毛，安芝想到那雙大眼睛，嘆了聲，她現(xiàn)在哪兒有閑情逸致養(yǎng)這個，李管事發(fā)現(xiàn)它后肯定會處理好的。

    收拾妥當(dāng)后去閣樓換小蘭，很快天就亮了。

    吃過早食，主屋那兒來了個mama，叫安芝跟了她一起去賬房，以后每月大小姐這兒的月銀要她來取，加上這茶錢妝貼的，零零碎碎都得由她記著。

    “每月要領(lǐng)的，按季的，還有這各項(xiàng)進(jìn)出，你都得記牢了，大少爺吩咐了，閣樓這兒由你們自己做主。”

    快走出院子時陳mama才停下來，安芝有些為難：“陳mama，我不識字?！?/br>
    “你們?nèi)齻€都不識字？”陳mama微張了下嘴，一副是沒料到的模樣，安芝點(diǎn)點(diǎn)頭，之前讓她們?nèi)悎@侍奉，也只是侍奉罷了，可沒要管那些東西。

    “那先別去了，回頭我問問李管事?！标恗ama轉(zhuǎn)身，“先與你交代大少爺這兒的一些規(guī)矩?！?/br>
    正說呢，遠(yuǎn)遠(yuǎn)的李忱過來了，陳mama愁著事兒沒解決，便喊了他一聲，李忱走過來時，一道身影走的比他還快，咻一下躥到了安芝的腳下，踩上鞋子抱住小腿，一氣呵成。

    陳mama看著猛抱安芝腳的小狗：“這，這是哪兒來的？”

    安芝很像裝作不認(rèn)識它，輕挪了下腳，誰知它抱的極牢，汪汪叫著，親熱的很。

    李忱走近：“陳mama?！?/br>
    “李管事，她們可都不識字啊，這賬房那兒怎么算，是不是派個丫鬟過去替大小姐管著這些，要不然這帳怎么記?！?/br>
    “汪汪汪?！币姲仓ゲ焕硭?，它叫的更歡了，一條小尾巴像是要甩脫了，一蹦一蹦往上跳。

    “……”安芝看著它：不要叫。

    原想著不會奏效，哪知它真的不叫了，就撲在了她腳板上。

    安芝抬頭，對上李管事的笑意，露了個尷尬又不失羞怯的微笑。

    “看來它很喜歡歡兒姑娘?！?/br>
    安芝呵呵笑著不做聲，彎下腰把它撈了起來。

    李忱也沒往別處去想，畢竟昨晚它見了大少爺也是這般撒歡的，喜歡親近人也沒什么，于是他對陳mama道：“不識字也無礙，銀子總認(rèn)得，大項(xiàng)都記在大少爺這邊，不記賬也無礙，您就教了她如何領(lǐng)，記全了就好?！?/br>
    得了李管事的話，就算是銀子都不認(rèn)識，陳mama也不會說什么：“歡兒姑娘，跟我來罷?！?/br>
    安芝將小家伙交還給李忱，沒走幾步，腳邊又讓它給纏住了，這時外院那兒匆匆趕過來一個丫鬟，見了李管事后著急道：“李管事，外邊有人鬧事，您快去看看?！?/br>
    第15章 鬧事（捉蟲）

    沈府外不遠(yuǎn)處就臨著一條小街市，這會兒，人全聚集到了沈府大門口看熱鬧。

    李忱趕到時，鬧事的人已經(jīng)闖進(jìn)來了，還有堵著門口不讓關(guān)的，前頭看門的兩個家仆被推到了外邊，丫鬟婆子則是往前院內(nèi)躲。

    為首的三個，手中舉著兩個火把，身上散著一股濃重的油味，頭上和衣服上明眼可見是潑了油，他們就憑著這個往里闖，誰阻攔就燒誰，再不然就將火把往自己身上湊，紅著眼大喊：“沈家這是要逼死人了，你們這是要把我們往絕路上逼，好，那我就死給你們看！”

    身上的油滴落到地上，火把晃過時點(diǎn)燃，地上就冒起了一團(tuán)團(tuán)的火，眼看著那火把是要舔到他們身上，看的人心驚膽戰(zhàn)的，府里的這些人哪里見過這陣仗，都嚇得不輕。

    而府外那些看熱鬧的，恨不得把墻給擠兌倒了才好，這樣的事可不是天天有的看，還是關(guān)于沈家的。

    李忱一眼認(rèn)出了其中兩個人：“胡掌柜，你們這是做什么！”

    為首的中年男子正是半個多月前來拜訪的胡掌柜，他身后一個是當(dāng)時與他一同前來的掌柜，另一個也是相熟的，三個人看到李忱后，神情更是瘋狂，直接朝他沖過來，兩個護(hù)院拿起木棍將他們擋住，胡掌柜直接從懷里掏出一個浸染了油的紗布，扔向護(hù)院。

    沾了油就容易燃，棍子上也被涂了不少，胡掌柜有恃無恐：“沈幀呢，出來，沈幀你出來！你這是要把我們都逼死了是不是?！?/br>
    “胡掌柜，你再要鬧事，我們就報官了！”五六個護(hù)院拿了棍子才控制住他們?nèi)齻€人，但他們滿身的油，李忱也擔(dān)心真燒起來他們四處亂跑會傷到別人。

    “沈幀，你出來，你給我出來，你們沈家今天要沒有給我個交代，我就死在這里，官府來了才好，要這滿金陵的人都看看你們聲家是如何把人逼死的?！焙乒駮r不時晃動火把，神情幾近瘋狂。

    李忱凝沉著神色：“胡掌柜，大少爺如今不在府上?！?/br>
    “不敢見我了是不是，沈幀，你給我出來，要不然我們就死在這里，沈家逼死人，沈家這是要把金陵城做買賣的都給逼死?！?/br>
    不知道誰說了聲：“沈家大少爺回來了?！?/br>
    胡掌柜他們轉(zhuǎn)過身去，大門口那兒，幾個護(hù)院擁著沈幀出現(xiàn)，胡掌柜的神色更是瘋癲了，大喊著沈幀的名字，若非護(hù)院用棍子強(qiáng)行來著，早就沖過去了。

    沈幀看著胡掌柜三人，十分的和氣：“胡掌柜，你這是做什么?！?/br>
    胡掌柜臉上哪里還有半分那日請求時的模樣，全是恨意：“沈幀，你是要我死。”

    沈幀笑了：“胡掌柜何出此言?！?/br>
    “你要把我這商鋪收走，不是要我全家老小餓死么，那我還不如與你們同歸于盡！”胡掌柜舉著火把沖沈幀示威。

    沈幀看了眼他們身上垂掛的油袋子：“一年前你來商行，用二十箱瓷借了三百兩銀子，半年前到期時卻只還了一半，當(dāng)時你怎么說的，加十箱再借半年，二叔看你做生意不容易，免了你這半年逾出的息，半個月前你又來求，說是船要靠岸，再允你一個月，賣了那些貨就還銀子?！?/br>
    “你們沈家這么多間商行，多寬限幾日對你們而言并沒有影響，我們可就這么一家鋪?zhàn)?，你現(xiàn)在卻讓人來收鋪?zhàn)?，你讓我們怎么活，這不是要逼死我們！”

    “就是要逼死我們！”

    趕來前院的安芝正好聽到了這句話，看到滿身是油的胡掌柜先是一怔，繼而就被他的話給震驚的不輕，他這說的是什么道理，有錢的合該開善堂了不是。

    沈幀沒作聲，抬手，身后的柳管家拿出了一張契：“胡掌柜，白紙黑字，若是再還不出銀子，就將鋪?zhàn)拥纸o沈家，你親手簽下的，送到官府那兒也不占理。”

    胡掌柜卻似沒看到這東西，腥紅著雙眼瞪著他，開始大笑：“說什么多寬限一個月，沒隔幾天就出事了，一船的貨全倒了海里，沈家的船卻一只都沒事，你們明明知道是要起風(fēng)了，那日卻還這么說，你早就料準(zhǔn)了我還不出這銀子，還說寬限，就是要騙我簽下那契，要我賠上鋪?zhàn)咏o你們！”

    外邊嘩然一陣，看熱鬧的比當(dāng)事人還興奮，沈家這些年來做生意順風(fēng)順?biāo)绕涫沁@是四年里更是厲害，沒想到其中還有這些繞繞彎彎。

    “知道要起風(fēng)了是該提醒一下的?！?/br>
    “誰說不是，全家指著一間鋪?zhàn)踊?，這要是也抵了，該怎么活喲?！?/br>
    “沈家大少爺可真夠狠的，不給人留活路啊。”

    “哼，自己吃這口飯的，起風(fēng)不起風(fēng)還要人提醒，我看就是自找的，一年前的債現(xiàn)在都還不出，人家做買賣又不是開善堂，人人都這樣，不得虧死?！?/br>
    “話可不能這么說，當(dāng)初這借息也是沈家這邊傳出去的，那也不能整的人傾家蕩產(chǎn)?！?/br>
    “你這么說可好笑了，沈家還得管你之后有沒有飯吃，刀架你脖子上去借錢了啊?！?/br>
    “哎你這人怎么說話的?！?/br>
    外邊說著說著也有人吵起來了，鬧哄哄的也分不清，這邊院內(nèi)，沈幀不甚在意外邊的討論，也是有意想讓他們看到其中的原委，他看著胡掌柜，沒惱怒也沒露出瞧不起的神情，從始至終的和氣：“胡掌柜，可是你自己到沈府來，要求我寬限些日子，海上天氣多變，我若告訴你會起風(fēng)，你可能信？而眼下，就算是沈家不收了你的鋪?zhàn)?，這一百五十兩加上二成息，你該怎么給？”

    胡掌柜大口喘著氣，拿著火把的手不斷打著顫，不止是這一百五十兩，還有他損毀的貨。

    “我替你算了算，這一趟的貨值個二百多兩，你若把鋪?zhàn)拥至耍€余多少銀子，商行結(jié)算后會退還給你，你要是不肯，折進(jìn)去的銀子加上這債，你打算用什么來還？”沈幀指了指他手中的火把，“你們?nèi)齻€要是把命留在這里，這一家老小你們可想過了？”

    沈幀慢悠悠添了句：“是誰告訴你們，我是料準(zhǔn)了這天氣，要騙你的鋪?zhàn)?。?/br>
    胡掌柜瞪著他，身上潑的這些油滲入了衣襟內(nèi)，難聞又難受：“鋪?zhàn)泳褪俏业拿?，決不能讓你們收走?！?/br>
    安芝挑眉，還有這等耍無賴的辦法，鋪?zhàn)硬唤o銀子還不出，等于是要賴了這債。

    還想往前站一些，被人一把給拉住了，轉(zhuǎn)過身看到是冬夏，安芝笑著打招呼：“冬夏jiejie，我還想去找你呢，上回與你說的事，有些眉目了，比你平日里買的要足足便宜上四成還多?！?/br>
    “這事遲些再說，傻丫頭，你在內(nèi)院呆的好好的，上這兒來做什么，還想往前湊呢，這可不是什么好事?！倍膭倓偩驮谕庠好Γ乒袼麄冴J進(jìn)來時她還在剪枝，被他們這模樣嚇的不輕。

    “這不是那日的幾個掌柜。”

    安芝跟著她往后走，冬夏哼了聲：“大少爺接手了商行，這幾年過去，也有人還不出錢的，可沒見這樣上門耍無賴，虧的大少爺待人客氣，要不然就是死在這兒，官府那兒也要不到說法?！?/br>
    安芝轉(zhuǎn)頭看，那胡掌柜的情緒似乎是平息了些，就這時，西廂那邊的人聽聞動靜趕過來，看到這三個冒了油花的人，為首的沈二夫人即刻露出了嫌惡的神情：“這什么人膽敢闖入沈府，來人啊，還不快綁起來扔出去，春秀，快去報官，大白天的私闖民宅，這還管不管了！”

    話音剛落，原本已漸漸將火把放下去的胡掌柜，忽然暴起，朝著沈二夫人這邊沖過來，神情猙獰：“我燒死你們！”

    “快，快攔住他！”沈二夫人身前都是些丫鬟婆子，看到這陣仗，別說是攔了，逃開都來不及，偏偏那些護(hù)院都是盯著大少爺那邊，誰能想胡掌柜會這般。

    沈二夫人厲聲道：“大膽！”

    下一刻，她就往人多的地方退。

    安芝和冬夏這兒一瞬擁擠了很多，這人一多，場面就更亂了。

    胡掌柜受了刺激一樣，就只盯著沈二夫人，那架勢叫人都有些措手不及，他到底是找誰算賬。

    眼看著要抓著人了，胡掌柜直接將吊在身上的油袋子朝她扔去，當(dāng)著肩膀那處炸開，糊了一手臂，沈二夫人嚇的尖叫，安芝抽空看向大少爺那兒，奇的是，那幾個護(hù)院竟露出一副“擠不進(jìn)來”模樣。

    剛才阻攔時那么利索——

    “小心?！倍睦∷砗笞o(hù)，沈二夫人卻是拿冬夏和另一個丫鬟當(dāng)擋箭牌，安芝用力將冬夏往后拉，看了眼后邊的距離，趁著人亂時抬腳絆了沈二夫人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