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洛九江不知道的地方，有關(guān)于他修為高超異常，當(dāng)年能把神龍當(dāng)褲腰帶扎的傳言都已經(jīng)飛遍了。

    后來聽聞此事的洛九江：“……”

    不過幸好，此時洛九江尚且不知道如此離譜的流言，所以還不至于當(dāng)眾噴茶。

    他只是汗顏地阻止了這位界主繼續(xù)各種夸他，然后對于請教刀法的請求欣然應(yīng)下。

    如同當(dāng)初在書院里，洛九江毫不猶豫地把那尊望天犼擺在藥峰下的舉止一樣，他對于自己會的東西，總是毫不藏私。

    如果說有關(guān)師門傳授的東西，他可能還會有所忌諱，但凡是他自己領(lǐng)悟得到的，只要有人問他，他就樂于回答。

    他從天地間、人世中和清風(fēng)綠水里獲得那些感悟，于是當(dāng)別人希望得到他的指點時，洛九江便也都不加隱藏地重新回饋出去。

    就如同游蘇對他的評價那樣，他熱情，慷慨，又浪漫。

    也許正是因為如此，洛九江可以領(lǐng)悟輪回道，也能空手創(chuàng)造一個世界?；蛟S正是因為這樣，所以垂死的世界才甘愿將所有的聲音敞開給他，任洛九江去聆聽。

    請來洛九江此時做客的這位界主，在他后來啟程離開后，對洛九江贊不絕口，已然為洛九江的魅力深深折服。

    他說：“能見到洛道友，是我畢生之幸?！?/br>
    也是在這幾次應(yīng)了沿途界主的邀請以后，修真界中重新流傳出了一條傳言。

    ——他們說：“洛九江這人，聞名就使人神往，相見足令人敬佩。若是能有幸同他相處三五月，便可一生沉醉?！?/br>
    這消息飄飄地吹過大半個修真界，寥寥幾語便勾勒出洛九江惹人心向往之的形象，當(dāng)然也順便吹進(jìn)了一位過客的耳朵。

    剛剛從游家出來的寒千嶺：“……”

    為了和身份相稱，他身邊也是帶了屬下心腹的，只是他平時行事說話都極簡潔，因此很少和人說什么閑話。

    不過此時嘛……

    那心腹眼看著他視若神明的神龍主轉(zhuǎn)過頭來，沉吟良久，緩緩?fù)鲁鲆痪洌骸拔矣浀谩沤皇侨ヒ惶虽N魂界？”

    屬下誠惶誠恐，連忙答道：“是，屬下也記得，靈蛇少主只是去一趟銷魂界?！?/br>
    寒千嶺得他確認(rèn)，緩緩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說：“不過路上遇到些意外，他也就順便殺了個饕餮?！?/br>
    心腹已經(jīng)激動得快要暈過去，他揪住自己胸口的衣襟，感覺到自己此時心跳竟如擂鼓。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應(yīng)和著寒千嶺的話。

    “是！屬下知道了，夫人順便還殺了個饕餮！”

    寒千嶺手指在茶桌上叩了兩下，示意對方冷靜一點。他糾正道：“不是夫人，別那么叫他，叫主君?！?/br>
    “主君，主君?！毙母沟菚r點頭如搗蒜，心想神龍大人同我說這些，難道是暗示我已經(jīng)格外受到賞識，甚至配結(jié)通家之好了嗎？

    卻不想，正好碰上寒千嶺閉上眼睛，微微地?fù)u了搖頭。

    屬下登時眉眼都耷拉下來，樣貌可憐極了。

    寒千嶺卻顧不上他的這個小心思，他現(xiàn)在滿耳朵貫著“洛九江好，洛九江妙，靈蛇少主真是呱呱叫”的聲音，滿心復(fù)雜滋味里只浸著一個念頭。

    ——真不愧是九江啊。

    ——我記得，你最開始只是想出去串個門??！

    第294章 相遇

    同樣在茶樓喝茶的洛九江突然覺得自己鼻子有點癢。

    他打了個噴嚏，揉了揉自己的鼻尖, 心想這回又是誰在惦念自己？

    要是往常, 洛九江絕對敢一口斷定, 會念叨自己的人，不是寒千嶺也該是自己的好朋友, 然而如今……一連半個月的流水席吃下來，他終于知道自己究竟多么出名了。

    不說別的，至少在此時此刻, 他儲物袋里還塞著足足六尺厚的名帖呢。

    從古到今, 無論是人間還是修真界, 茶樓一向都是個打聽消息的好地方。

    洛九江點了一壺清茶，三碟茶點, 靜悄悄地聽樓下大廳里的先生說書, 卻聽對方響板一拍, 開口第一句就是：“上一回分說到, 這靈蛇少主啊素有巧計，在玄武面前也不發(fā)慌。他眼看周遭修士都散了, 邊兒上沒人了, 心里反倒安定……”

    洛九江：“……”

    他口里還含著茶水, 又是想咳又是想咽, 一時間竟然上下不得, 最后只把臉頰撐出了個古怪的形狀。

    惹了這么一出，洛九江不敢再喝茶水。他把茶盞推遠(yuǎn)了點，放空目光, 想聽聽樓下的老頭能說出什么花來。

    然而對方真不愧是憑嘴吃飯的，一折對敵玄武的打斗場面，被他講得妙趣橫生，跌宕起伏，同時話里話外拿不重樣的言辭吹捧了洛九江二十來回。

    洛九江：“……”

    洛九江抹了一把臉。

    可能是和如今戰(zhàn)時氣氛有關(guān)，說書老頭為了生意好，賞錢高，說書也只說喜劇。

    這出“神龍靈蛇斗玄武”可謂是當(dāng)今最火熱的時事，被說書的老頭搶先藝術(shù)加工一番，就成了一番妙趣橫生的智斗故事。

    不可避免地，白虎玄武統(tǒng)統(tǒng)被加工成了有點搞笑意味的丑角兒。洛九江在樓上聽著都替他捏把汗，心想幸好這說書先生只是在這種小世界講講，這故事若是給玄武聽了……

    若是給玄武聽了……

    洛九江放空的視線隨意掃過一樓大廳，然后猛然在其中一個墨綠衫子的背影上定格。

    幾乎是條件反射性地，洛九江無聲無息地站了起來。

    盡管至今為止，他與玄武僅僅有一面之交，但那一次留給洛九江的印象就足夠深刻了。

    好像不是他的錯覺，這個背影的每一處細(xì)節(jié)都和玄武格外相似。

    不過，倘若此人真是玄武，那他還能在如此內(nèi)容的說書聲里悠然飲茶，其氣度胸襟可真不一般。

    洛九江的身影驟然扭曲消散，甚至都顧不上留幾塊靈石做茶水錢。他怕自己目光太不遮掩被玄武察覺，還特意地收斂了視線。

    轉(zhuǎn)瞬之間，他已然出現(xiàn)在樓下，迅疾如鷹隼一般，堵在這墨綠衫子的主人面前。

    那身著長袍的男人一副文士模樣，手邊還擱著一柄白紙折扇。

    見洛九江突然在自己面前現(xiàn)身站定，他也毫不驚慌，氣定神閑地把手中茶盞往桌上一放，再抬起頭來時，果然是玄武那張俊美無儔的臉。

    此時兩人正身居茶樓大廳，雖然茶樓一向是個清幽地方，但此處甚至能讓小老兒在一樓說書，本身也不算寂靜之處。

    樓上樓下，左鄰右舍，總是牽系著幾百條性命。

    玄武能毫無顧忌，洛九江不能。

    何況玄武強(qiáng)而洛九江弱，玄武狠則洛九江仁，因此兩下比較起來，玄武眼中尚且笑意未盡，洛九江面色卻已然肅穆至極。

    “你太緊張了。”玄武漫不經(jīng)心地看了洛九江一眼，下巴微抬，示意他對面落座。

    洛九江緊繃著臉，還不等張口對玄武說些什么，身后就已經(jīng)傳來一道又重又疾的腳步聲。

    ——洛九江聽出來了，那是二樓的一個茶館伙計。

    玄武仿佛好奇一般，往腳步聲主人的方向看了看。

    此時他一舉一動都被洛九江死死盯著，在他目光轉(zhuǎn)動的瞬間，洛九江幾乎就要拔刀而起。

    那一刻洛九江氣機(jī)如沸，若不是伙計快步走來，恐怕兩人真就要就此動手了。

    那伙計不知道這茶桌上坐的是個什么人物，竟然大咧咧地往兩人中間一站，用一種非常警戒的目光盯著洛九江：“仙長，你還有賬未結(jié)?！?/br>
    玄武翹起唇角低下頭，好像是看了個很有意思的笑話。

    洛九江仍不能放松。他沉著臉塞了塊靈石給那伙計，厲聲道：“茶樓清場——所有人現(xiàn)在就走，你們這一條街的場我都包了。”

    他聲音清亮，不是那種震耳欲聾的巨大聲響，卻逼音成線，瞬間流入方圓百丈內(nèi)所有人的耳朵。

    收賬的伙計沒反應(yīng)過來，下意識低頭一看，卻發(fā)現(xiàn)自己掌心內(nèi)躺著一塊極品靈石。

    別說包一條街，就是包小半個城都綽綽有余。

    洛九江這一手亮出，幾乎在場所有人都知道此地必有重大事件發(fā)生，斷開關(guān)系是第一要緊。那說書的老頭兒是個老江湖，腳底抹油跑得最快，連桌上響木都沒來得及收起來。

    玄武饒有趣味地看著洛九江這一番應(yīng)對，直到人潮整齊撤去，他也沒做出什么反應(yīng)。

    他只是笑道：“現(xiàn)在你就肯放心坐下喝茶了？”

    洛九江雙目冷淡如結(jié)秋霜，神識無聲掃過，確認(rèn)長街上修士們各自離開了個干凈，他這才森然拔刀：“現(xiàn)在，我才放心了結(jié)舊賬?！?/br>
    茶樓大廳涼爽宜人，并無穿窗而過的氣流，洛九江刀氣卻掀起一陣平地風(fēng)波，嘩地一聲，卷起玄武半面寬袖，露出對方一條修長結(jié)實的白皙手臂，以及空空如也，并無玄機(jī)的袖底。

    那一刻玄武不避不讓，任洛九江一刀點下，刀尖割裂自己一寸肌膚，卻無血無rou，只露出底下精密運轉(zhuǎn)的齒輪和機(jī)械來。

    洛九江的刀勢驟然停住。

    “你是傀儡？”

    這具傀儡玄武的神態(tài)不知為何相當(dāng)逼真，一舉一動全然肖似生人。此刻玄武眉眼稍彎，就好像冷眼旁觀地看了一場洛九江的笑話。

    洛九江終于明白這個玄武身上為何帶著一種違和的異常感。

    要知道，雖然他從未見過如此精致的傀儡，但他還有基本常識。

    世上或許會有非常稀有的，能力堪比元嬰的強(qiáng)大傀儡，但那到底是聽?wèi){主人驅(qū)使的死物。

    如果要像眼前這具傀儡一樣，直接受玄武神識控制，行臥舉止有如生人，那必然要犧牲一部分功能，其實力大概不足本體的百分之一。

    要殺這樣的玄武不過舉手而已，但洛九江想知道對方因何出現(xiàn)在此。

    “我說過，你太緊張了?！毙渎龡l斯理地說道，“你是怕我殺那個說書的？呵，還遠(yuǎn)不至于?！?/br>
    洛九江收刀，但仍然站著沒坐。他閉了閉眼，仿佛還怕自己一睜開眼睛，雙目之中就噴出盈沸的忿怒來：“你屠絕了整整十三個世界的人類。”所以還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出？！

    玄武嗤笑了一聲，蘸著茶水在桌面上劃了一道“一”。

    “一個螻蟻，和一群螻蟻，在我眼中俱無分別。所以倘若我要殺，也是成千上萬、亡族滅種的殺，和他說了什么無半點干系。”

    講到這里，玄武眼梢一挑，斜睨了洛九江一眼，“你們?nèi)祟愔g流言如何，本尊并不是很在乎?！?/br>
    他這一番發(fā)言可謂是氣勢十足，全然是一個連滅十三界的一等大魔頭應(yīng)有的冷酷。

    倘若不是下一刻他被洛九江刺破的左臂稀里嘩啦地碎了一地，那洛九江還能再更忌憚他一點。

    然而如今……

    洛九江看到那連皮帶骨加零件鋪開一地的場面，心中詭異地閃過一個念頭：這可真是碎得和鋸末一樣啊。

    玄武側(cè)頭看了看自己突然軟軟塌下的袖子，竟然生生給氣笑了。

    他沒好氣地一彈自己空蕩蕩的袖管，冷笑道：“看我至今還未殺椒圖，便應(yīng)知道，我遠(yuǎn)比你想得寬容多了?！?/br>
    玄武說自己寬容，洛九江實在是不敢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