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心思清透，還不如利用這點條件增加對方的信任。

    現(xiàn)在這火器的契約，卻是要更復(fù)雜一點了。

    不是她不信任蕭子鴻，而是她要顧慮的東西，不僅是蕭子鴻，而是朝廷。

    都是千年的妖披了人皮，她不得不細(xì)著來。

    舒淺正絞盡腦汁寫著呢，門外有人敲了敲門。

    “進(jìn)。”

    外頭一個教徒推開門走進(jìn)來稟告：“教主，外頭有個人說是喬娘的親爹，一定要來見喬娘。但我們一琢磨，喬娘從來沒提起過自己爹，就給攔著了。還沒告訴喬娘，就先來和您說一聲?！?/br>
    舒淺抬頭，看向那個教徒：“喬曼親爹？”

    教徒應(yīng)聲：“是，我看這人鞋子都穿破了，怕是想要黏上來要錢的。但……萬一……”

    萬一真是喬曼的親爹，他們就還要看喬曼是什么意思才能決定怎么對這人。

    舒淺擱筆，將桌上的東西稍帶理了下，邁步走向門口：“走，我過去看看。”

    喬曼是逃婚出來的。

    逃婚，便是不樂意成婚的意思。

    以喬曼的性子堅定不想要嫁給一個人，舒淺偏著喬曼，當(dāng)然覺得該是男方或者家中有些問題，這才讓她寧愿選擇逃婚遠(yuǎn)離自家。

    否則哪個人會甘愿在外頭受苦，連家都不要？

    崇明教如今地上鋪了磚，最外圍還圍了木欄桿，就教口子上留了大路，方便教中人上下，也方便馬車行駛的。

    喬曼的親爹就站在門口，趾高氣昂。

    他滿是挑剔，對這個門口橫看豎看不順眼。

    不是都說這崇明教拿了海商引么？

    不是都說喬曼嫁了個有錢的么？

    怎么瞅著這門口除了有兩個人守著，地面上鋪了點磚頭，就像是那最沒錢的土匪窩？

    等見著遠(yuǎn)遠(yuǎn)走來一個已婚的，他還沒看清人就大聲嚷嚷起來：“你們崇明教就這么招待人吶？我可是來尋親的。你們喬曼可是我一手帶著長大的?！?/br>
    隱隱有鈴鐺聲響著，他覺得不對，細(xì)看人走進(jìn)了，他才發(fā)現(xiàn)來人并不是喬曼。

    來的人當(dāng)然不是喬曼。

    舒淺面上帶著笑，將人自上而下打量了一番：“喬娘的父親？”

    糙漢不知為何有點被唬到，他抬高了點聲音：“怎么了？我這長相和喬娘難道不像？”

    舒淺能隱約看出來一點相像，不過性子差別未免太大。

    面前這人不像是好生教養(yǎng)出來的，更像是暴富后又落魄了的。

    舒淺笑笑：“我們喬娘自小是好生教養(yǎng)長大的，如今又剛成了人家。若是來一個人都說自己是喬娘的父親，又說自己長得像……天下都一個鼻子，兩個眼睛的。這也太為難我了。”

    糙漢見人不信，急了。

    他在這兒都老半天了，連個喬娘人影都沒能見到：“我生下來的我能不知道？”

    舒淺頓了頓：“……這也是我第一回聽說男子生孩子。”

    旁邊的教徒噗嗤笑出聲。

    糙漢被旁人笑得惱火：“我萬良志，二十二年前娶的妻，二十一年前有的女兒。那年花開得格外好看，就給她取了個名，叫曼?！?/br>
    曼，有美的意思。

    “她娘姓喬，八年前得了病，我沒錢，她就走了。等孩子到了年紀(jì)，我就找了人家把她嫁了?！边@萬良志終于憋不住自己的話，“誰想到她連臉面都不要，到這種窮山上來找人自己嫁了?！?/br>
    舒淺笑意淡了。

    正巧這會兒下山準(zhǔn)備前往暗街的譚毅，沒想到會在教門口聽到這么一出。

    他不動聲色站到了舒淺身邊，警惕看向萬良志。

    舒淺不緊不慢開口：“敢問是哪戶人家？我也好尋人去對照了問問?！?/br>
    萬良志冷哼一聲：“薄家。他們家早年奴籍，在我家做幫工。可那會兒早沒了奴籍，薄家沒幾年就發(fā)達(dá)起來，比我們?nèi)f家還有錢。要不是她逃婚！”

    他們?nèi)f家又可以有好日子過。

    譚毅皺眉。

    他這段時間識字多了，這一條早前就背了下來。

    “良賤為婚，按律法杖責(zé)離異?！弊T毅當(dāng)即點出，“已出奴籍的，與舊主仍然有舊的主仆關(guān)系在，上了衙門，仍舊按照良賤為婚算，至少杖八十！”

    譚毅拉了拉舒淺的袖子：“這種婚事，衙門不承認(rèn)的?！?/br>
    作者有話要說：　　_(:3」∠)_我又寫起了案子……

    譚毅：我背了那么多律法終于用到了?。?！

    第75章

    在場大部分，包括舒淺在內(nèi), 都對譚毅所說的“良賤為婚”沒多少概念。

    賤民包含了奴籍, 也就是原先薄家的情況。

    崇明教這兒一群人生活在一起, 很意外沒什么奴籍的人。就算有，這日子還是照常過, 和別的教內(nèi)人沒什么差別。

    民間越是偏僻的地方，越是沒什么良賤為婚的概念。

    看著有人能這么干, 他們就也這么干，管他主子奴婢的，反正能過日子就成, 全然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不合規(guī)不合法的事。

    可譚毅很清楚這條。

    良賤為婚，與同姓成婚, 幾乎可以說是一個性質(zhì)的事。

    開國以來, 幾任帝王多次強制奴籍改良，便是想讓一群貧窮時賣身為奴的人去種田, 而非伺候人。奴籍在律法上現(xiàn)在只作為如杖刑一樣的懲戒措施在實行。

    譚毅在舒淺的影響下, 知道律法永遠(yuǎn)不是一成不變的，這一條律法如今其實已慢慢不妥，可反正現(xiàn)在沒改, 斷案就是按照現(xiàn)行律法在做。

    他說什么都不能讓喬娘被拉下水。

    被他拉了袖子的舒淺總算是心情好上了那么一點, 下了命令：“把人捆起來?！?/br>
    守門的教徒都是正兒八經(jīng)被當(dāng)成邊疆將士在紅六手下訓(xùn)過的，一聽這話，立刻眼明手快上前抓住了萬良志，腳往腿關(guān)節(jié)那兒一踢, 讓人直接給跪下了。

    繩子暫時沒有，教徒便一把扯下了萬良志的腰間布帶，將人手腳給捆在了一起。

    舒淺帶著譚毅走到萬良志面前笑瞇瞇問譚毅：“譚毅，這為人父的知道對方以前在自家當(dāng)仆役的，杖多少？”

    “本該是減二等，但若是不知悔改或罪孽不止如此，少說要加三十杖。”譚毅直白表達(dá)了意思。

    舒淺點頭，這才對上萬良志：“那現(xiàn)在你是想要直接被扔到衙門去，打個五六十杖呢？還是想要見一見喬曼，回頭打個一百一十杖？”

    萬良志從被一腳踢跪在地上，頭腦就有點發(fā)懵了。

    在聽到要受杖刑，整個人都有點暈：“怎么就要打一百一十杖了？”

    舒淺重復(fù)了一遍：“良賤不婚的，不知悔改，八十加上三十，不就一百一了。拿出婚書送到衙門里去，知州都不會認(rèn)的。對了，薄家的郎君，恐怕現(xiàn)在已有婚約了吧？”

    喬曼逃婚了那么多年，薄家那男子但凡沒什么問題，恐怕早就寫了休書之類，再另外娶妻了。

    萬良志沒懂為什么舒淺又問這個。

    旁邊教徒推了他下肩膀：“問你話呢?！?/br>
    “成了成了?！彼幻忘c腦袋

    譚毅馬上補了一句：“非官籍，年過四十沒有子嗣才能娶妾。否則杖三十?！?/br>
    舒淺揉了揉譚毅的小腦袋：“怎么這種都看得那么細(xì)呢？”

    譚毅板著小臉蛋都繃不住自己輕微的小愉悅，挺直腰板：“應(yīng)該的?！?/br>
    “既然兩人都各自有嫁娶，這事不說出去，各自安好。說出去了……”反正不是舒淺挨打。

    萬良志一哆嗦。

    心里頭怕得緊，腦子總算是從懵的狀態(tài)里出來了。

    他忙開口解釋：“我沒打算讓曼兒回去，真的。我自個親女兒，我會這么對她么？我就是想來看看她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br>
    萬良志這么一說，還越說越順暢起來，舌頭都捋直了，一副情深意切很是懇切的樣子：“她娘去的早，我怕她過不好日子，想給她找有點錢的人家嫁了。這一來這兒見窮鄉(xiāng)僻壤的，不是愁么。”

    舒淺微微挑眉。

    “我祖父會掙錢，我小時候還窮過呢，曼兒和我不一樣。她自小過的好日子，哪里能受得住外面的窮苦。怪我后來大手大腳，又是給她請先生，又是給她吃好的穿好的，像個大家閨秀一樣，到頭來忽然就什么都沒有了……”他說著還嚎了起來。

    干嚎不下雨。

    舒淺聽著他嚎了會兒：“錢哪兒去了呢？生意若是還在，總是有錢的。請了的那些先生，沒錢就不請了，多出來的錢粗茶淡飯能吃很多年。”

    萬良志哽咽了一下：“做生意都虧空了。鋪子也賣了，什么都沒了?！?/br>
    做生意確實難說。

    舒淺又問他：“那你現(xiàn)在在做什么？”

    萬良志以為舒淺已經(jīng)信任了他，忙不迭將自己的事都說了出來：“我就做點生意，跟著那群走商買賣點東西，賺口飯吃。不過也就這樣了?！?/br>
    舒淺朝著萬良志笑笑：“那我把你的事情和喬曼說一聲。我問問她見不見你?！?/br>
    萬良志一聽要問過喬曼，頓時有點慌神：“不，不用，我就是想自己見見她。她要是過得好，我不打擾她也成的，也成的?！?/br>
    “倒也是，這幾年不見，總歸是近親情怯。”舒淺嘆息一聲，“既然這樣，你們給萬爺松開，帶著萬爺出去晃晃，吃點好的，玩點好的。我先去找喬曼?！?/br>
    兩個教徒總覺得這萬良志古怪，猶豫了一下，還是聽了舒淺的話，將人給松開了。

    “萬爺哪兒去都行?！笔鏈\朝著人笑笑，“我就不送了。今天的開銷記在我頭上，算是賠禮?！?/br>
    譚毅皺起了眉頭。

    舒淺拉著譚毅的手轉(zhuǎn)身：“走吧，這些日子學(xué)得挺好，我去喬曼那兒好好夸夸你?！?/br>
    譚毅臨著走，還回頭看了眼那萬良志，眼尖瞄見了他那一絲沒能壓抑住的竊喜。

    等走遠(yuǎn)了，他才仰頭問舒淺：“教主，那人一定是有說謊或者瞞著什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