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jié)
“好嘞,你問。”老魚頭客氣地說。 小毛轉(zhuǎn)身望向張南,張南即說:“我們就在這聊么?能不能找個地方,我們想打聽的事還不少。” “行,那去里屋吧。文芳,給我泡點茶來!” 眾人一塊隨老魚頭進屋,張南見這屋中的擺設(shè)和先前那對老夫婦的房屋一樣簡陋,一塊紋有長壽輪的青石,端放在一張靠墻的長腳桌上。 老魚頭叫他兩個兒子幫忙把外面凳子搬進來,又讓兒媳婦文芳泡一大壺紫芽茶,期間程秋娜又是困意來襲,靠在程思琪肩上睡著了。 等坐定后,張南注意到老魚頭以及他的兒子兒媳婦都有全身瘙癢的毛病,總會不自覺地抓癢,而且表情頗為痛苦。張南暗暗決定一定要找機會把這事問問清楚。 “現(xiàn)在問唄?!?/br> 老魚頭抓完后背,便兩手抱住膝蓋,朝向張南。老魚頭的兒媳婦文芳則替他們關(guān)上了房門。 “我們今天來這呢,主要為跟你打聽個人?!蓖踝粤ο日f。 “誰?” “一個名叫孫天貴的人,應(yīng)該是二三十年前來過這里,你有沒有印象?” 當聽到孫天貴這名字,老魚頭想了片刻,再問:“怎么了?” 老魚頭的表情,已經(jīng)明確告訴張南,他認識孫天貴。 “確實有叫孫天貴的人來過你們村子,是吧?”張南問。 老魚頭望著張南,一時沉默不語。 張南知道這地方的民風(fēng)既傳統(tǒng)又保守,如何撬開這些村里人的口是個關(guān)鍵。 “我就跟你把話敞開說吧……”王自力語氣嚴肅起來,“我們要調(diào)查的這個叫孫天貴的人呢,跟現(xiàn)在發(fā)生的一樁惡性兇殺案有關(guān),我跟這位同志也都是警察,所以希望你好好配合我們,行吧?” 說完王自力對小伍使了使眼色,小伍立即掏出他的警官證遞到老魚頭眼前,并說:“我是玉溪公安分局的,跟小毛以前是同學(xué)?!?/br> 小毛點點頭說:“是?!?/br> 王自力攤出警察身份,明擺著是要告訴老魚頭:不管你愿不愿意,我們想了解的事,你都得說。 張南明白,多數(shù)時候,警察的權(quán)力還是比較管用的。 一聽是警察,老魚頭的神態(tài)微微有些轉(zhuǎn)變,吞吞吐吐說:“哦……哦……是么……我倒不知道……你們警察會來呀……” “說吧。孫天貴來過你們長壽村,肯定的。”王自力顯得沒什么耐心。 “嗯……就剛剛吧,你們說這名字的時候,我還真想不起來,因為那人來這也沒住幾天,而且到我們長壽村來的外人也不是一個兩個,我哪可能每個都記得,你說是不是?”老魚頭盡力為自己辯解。 “說得是,那為什么你會對孫天貴有印象?”張南立馬問。 “主要……他當年就住在我家,還有吧……我們村的人,對玉梅印象挺深的。” “玉梅?”張南兩眼仿佛射出光芒,“你指的是不是孫玉梅?” “對啊,不就是孫天貴的女兒么……但那姑娘……嘖嘖……我真是……”老魚頭表情相當復(fù)雜。 “也就是說,那年孫天貴是帶著女兒一塊來的?!蓖踝粤ν驈埬稀?/br> “孫玉梅,孫玉梅,她那年幾歲……”張南若有所思般地自言自語,繼而再問:“你還記不記得孫天貴到你們長壽村的準確日期?” 張南心知這有點為難老魚頭,畢竟是那么久之前的事,要記清具體日期實在不容易。 誰知老魚頭想都不想就回答:“二十八年前,端午節(jié)那會。” “你怎么能記得那么清楚?”王自力很好奇。 “不止是我,這事吧,我們這的人都知道,而且就是記得特別清楚。因為那姑娘……我跟你們說……邪性!”老魚頭把手搭在嘴邊,語聲降低,故意營造一種詭異的氣氛。 “哦?怎么個邪性法?”王自力眉頭一皺。 “等等!我們先把時間弄清楚。你說……孫天貴帶著他女兒孫玉梅到長壽村來,是二十八年前,這一點你確定嗎?”張南急問。 “確定!當然確定!”老魚頭信心十足般回答。 “時間有什么問題?”王自力轉(zhuǎn)問張南,他不理解張南為何執(zhí)著于具體日期。 張南思考許久,回道:“我想到我不久前去章澤鎮(zhèn)調(diào)查徐娟的事時,徐娟的表姐告訴我說,她今年三十四歲,而孫玉梅比她大一歲,也就是說,如果孫玉梅還活著,今年應(yīng)該是三十五歲。孫天貴騙鎮(zhèn)上的人說在孫玉梅八歲那年把她送去了一所聾啞學(xué)校,這事我們后來也知道,其實是孫玉梅從那時候起被孫天貴囚禁在地窖,孫天貴再用邪術(shù)把孫玉梅慢慢煉成一只陰煞。現(xiàn)在我們又知道孫天貴在二十八年前帶孫玉梅到長壽村來,往前推算的話,那一年孫玉梅正好是七八歲左右,我在想……孫玉梅被煉成煞的事,或許也跟他們來長壽村有關(guān)。” 聽張南整理出的時間線,王自力一細想,點點頭說:“嗯,有道理,否則不大可能會那么巧?!?/br> 小伍則聽得云里霧里,輕聲問身旁的程思琪:“他們在說什么啊?”程思琪示意現(xiàn)在不要多問。 “哦,你腦子好??!對對對,玉梅那時候來,確實是七八歲左右的樣子,所以才邪性!”老魚頭說。 “好,你詳細跟我們說說,孫天貴帶孫玉梅到這來做的每一件事。他為什么會來長壽村?”張南問。 “行,我就從頭跟你們講,保證你們聽完后都不會相信?!崩萧~頭緊皺眉頭緩緩地說:“那年吧……他們父女兩個,是端午節(jié)前到長壽村來的,剛來那會特別客氣,還給我們帶了不少粽子,然后給每家每戶分了兩個。那時候可不比現(xiàn)在,我們是真的窮,所以有個人對我們好,我們都記得,不過后來我們也知道,孫天貴一個外人特地到長壽村來,是想圖個長壽的秘訣,了解了解,我們這個村的人是怎么長壽的,為什么長壽?!?/br> “這不是很正常嗎?”王自力說。 “對啊!像現(xiàn)在,每年也總有些人跑來問我們長壽的秘訣,我們都見怪不怪了,那時候呢,我們對孫天貴一樣,只說我們這邊的人吃得好,睡得好,就長壽嘍!” “可是,我們剛聽小毛醫(yī)生提到一個長壽和尚,說你們村的人,是因為祭拜長壽和尚,才得以長壽?”張南疑惑。 “嘿!這個呢,你提到關(guān)鍵地方了。小毛他是我們鄰村扈村的人,所以知道長壽和尚的事,他跟你們又是朋友,就把這件事再告訴你們。但一般的時候,我們對外人都不會提長壽和尚的,因為……因為呢……這件事不大好說……”老魚頭的表情忽然變得很酸楚,長嘆了一聲氣。 其他人靜靜等待老魚頭繼續(xù)說下去。 窗外天色漸漸昏暗,太陽很快要落山了。 沉寂半晌,老魚頭說:“那個時候呢,孫天貴聽完我們的話,他也不相信,不停地問我們,后來我們沒轍,再加上我們見孫天貴人挺不錯,就把長壽和尚的事告訴他了。不過我感覺……孫天貴在來我們村以前,應(yīng)該已經(jīng)聽說過一些關(guān)于我們村的事了。” 老魚頭喝了口茶,續(xù)說:“其實呢,很早以前,長壽和尚不叫長壽和尚,我們村里人都管它叫長壽菩薩,那個土菩薩,它就在我們村東的血樹林里,一個小山坡上,山坡上還有條瀑布,瀑布底下的水,清澈見底!” “血樹林是什么東西?”王自力一愣。 “因為那片樹林,一棵棵樹上的葉子血紅血紅,所以叫血樹林。也就是因為有了血樹林,我們的日子才不好過,一直到今天,是真正痛苦……” “等等,我聽著有些奇怪,那片樹林,以前沒有嗎?”張南很不理解,暗想樹林這種東西,不是應(yīng)該逐漸形成么?怎么聽老魚頭的口氣,像是突然出現(xiàn)的一樣。 而且他也不清楚,這世上有什么樹種的樹葉顏色是血色的。 “對!以前沒有,不過那是幾十年前的事嘍!”老魚頭的回復(fù)斬釘截鐵,又像飽經(jīng)滄桑似地慢慢搖頭。 “我也多少聽我們村的人提過血樹林的事……”小毛插話進來,幫著解釋,“說很早之前,長壽村的村東有一片茂盛的樹林,長壽和尚就待在樹林里,結(jié)果后來不知怎么的,樹林里樹葉的顏色居然統(tǒng)統(tǒng)變得血紅血紅,而且還會滴血,再往后,基本就沒人敢進那片樹林了。” 小毛說話的條理明顯強過老魚頭,讓張南等人聽得一下舒服很多。尤其是王自力,他對老魚頭慢條斯理,故作高深的敘述方式感到很厭煩。 “嗯,和你說的一樣……大概……四五十年,或者五六十年前吧……當時我還年輕呢,反正我記得那年鬧饑荒,一夜之間,村東的樹林就變得血紅血紅,那一片片樹葉還在滴血,我們一個個都看傻啦,你們也是,沒有親眼見過,絕對想象不到!”老魚頭激動地說。 “后來呢?”王自力催促。 “后來……那樹林就沒人敢進嘞。你們現(xiàn)在也知道,我們長壽村的人吧,以前常常要去山坡那邊拜長壽菩薩,一直拜一直拜,所以才長壽。但那個血樹林出現(xiàn)以后,我們就沒人敢進了……” “真的一個人都不敢進嗎?萬一進去呢?”一直不說話的程思琪忍不住問。就連剛才睡著的程秋娜也醒了,正靜靜聽他們說話。 “你說不進去吧……肯定也有人進去過,但那些人吧……嘖嘖……基本沒有能回來的!”老魚頭又搖搖頭。 “死在里面?”王自力問。 “嗯,只要一進那片樹林,保證活不了,那地方后來成為了一個忌諱。所以這樣一來呢,因為長壽和尚在血樹林里,我們也就不能再去祭拜了,而且慢慢的,我們這的人,生了一種怪病……”老魚頭說著一陣感慨。 “什么怪病,小毛醫(yī)生知道么?”張南看向小毛。 小毛搖搖頭,表示并不知情。 “那時候小毛還沒出生呢!” 張南心想也對,小毛看上去最多不過三十多歲。 “說起來,那個病,可把我們折騰得夠慘,村里人都不好過,我記得特別清楚,我們的怪病,就是從血樹林出現(xiàn)以后開始的!” “究竟是哪種病呢?我一直沒聽說啊!”小毛問。 “這個病的癥狀是不是身上會癢?”張南跟著問。 “你怎么知道?”老魚頭愣了下。 “我觀察到的。” “是啊……這個病,難受喲……不單單是身上癢,人還特別難受,有時候痛到不行,更嚴重的,還會莫名其妙的流血!”提到病情,老魚頭顯得異常痛苦。 此時正巧一名老婦進屋給他們倒茶,老魚頭直指著說:“對了,這個我二姐,有次她就痛到嗷嗷叫喚,滿地的打滾,她身上的血……真是……止不住地流??!” 那老婦點點頭,以一種不敢回想的神態(tài)說道:“嗯,是是是,別提了!” 張南越聽越覺得古怪,問:“身上居然會出血?哪里出血?” “哪都出!上次吧……我記得是兩條手臂,還有左大腿,肚子上也出了點血!”那老婦回答。 “這聽著真是匪夷所思呀!是不是這么個事,先是那片樹林變成了血色,然后你們身體再出現(xiàn)了這個會癢會痛然后還會出血的毛病?”王自力問。 “差不多吧。”老魚頭重點下頭。 “你們沒找過醫(yī)生嗎?小毛就是村醫(yī),你們也不找他?” “怎么可能沒有找過醫(yī)生,但有什么用呢?那時候我們特地去省城查過這個病,也有專門的醫(yī)生跑來我們村給我們看病,那還是一點都查不出來!沒人知道我們得的什么病,后來我們也不查了,想著這個病大概自己會好,結(jié)果幾十年過去了,病是越來越重,尤其最近……我們天天感覺那個背癢得不行,經(jīng)常要流血。你們說……就算我們讓小毛來給我們看病,那管什么用?小毛一個村醫(yī),難道強過那些大醫(yī)院的醫(yī)生???再說我們村的人要面子,不想讓外人知道那么多事……”老魚頭越說眉頭皺得越近,幾乎是在向他們訴苦。 “那倒是。大醫(yī)院的醫(yī)療設(shè)備和技術(shù),我一個小小的村醫(yī),肯定沒法比?!毙∶f。 “就是!我這幾天真的難受到不行,皮都快被我抓破嘍!”老魚頭的二姐替他們倒完茶后沒有立即出門,而是呆呆地站在門旁聽他們說話,順便跟老魚頭一塊訴苦。 “對了,還不止這些嘞!我們的背上,還長出很多血印子,去都去不掉!”老魚頭抱怨。 “血印子?什么血印子,給我們瞧瞧。”王自力說。 “行!”說著老魚頭脫去外衣,毫不避諱地把里面毛衣撩起來,將后背對向張南等人,只見確實如老魚頭所說,他的后背滿是一塊塊深紅色血印,仿似人的手掌,呈現(xiàn)不規(guī)則狀。 “哎喲,好惡心!”程秋娜不敢再看,轉(zhuǎn)過頭去。 張南和小毛湊近了瞧,小毛還伸手上去摸了摸。 “疼嗎?”小毛問。 “現(xiàn)在不疼,有時候疼,有時候還癢!”老魚頭回答。 “看著有點像敗血癥的癥狀,但根據(jù)描述,應(yīng)該不是?!毙∶f。 張南觀察片刻,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老魚頭把毛衣放下,重新穿起外套,喃喃說:“就是這個病,把我們弄得生不如死。外面的人眼紅我們長壽,其實不知道我們的苦!想想干嘛要長命百歲,開開心心活個幾十年,比我們可強多了!” “倒也是?!蓖踝粤τX得老魚頭這番話充滿哲理,深表認同。 “從表面看,很顯然,你們得的病跟那片血樹林有關(guān)……”張南心頭起了一陣悸動,“那片樹林還在吧?” “在!”老魚頭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