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漸漸降臨了。

    李光明先找家路邊攤，跟張南隨便吃了點東西，填飽肚子，接著驅(qū)車趕往瀝縣最大最空曠的場所——轅門廣場。那正是李光明定的集合地點。

    途中，李光明對張南說：“張先生，有件事得提前跟你說清楚。今晚上我們?nèi)ゾ饶隳侨齻€朋友，要干嘛你也知道，所以我沒通知大寶，你也就別通知你那個在墳山的警察朋友了，免得麻煩。”

    張南不僅一怔，問道：“老李，你早知道小伍是警察么？”

    李光明長笑一聲，得意洋洋地說：“我李光明干啥啥不行，就是看人挺準。”

    張南越發(fā)佩服李光明為人粗中帶細，辦事得體。

    不一會，兩人來到轅門廣場，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淡下來，轅門廣場附近路燈稀少，顯得光線不足。廣場的正中央是個類似尖錐模樣的建筑，四周綠化環(huán)繞，若非瀝縣整體偏于陰沉的格調(diào)，本來此處應(yīng)當是個生機盎然，適合休閑的好地方。

    見幾輛車駛來時，李光明把煙一丟，跟張南下車。

    不一會，又有幾輛面包車到達，下車的一群人跟李光明非常熟絡(luò)，張南注意到面包車上堆放了大量鐵棍。

    總共陸陸續(xù)續(xù)來了有三四十人，李光明才高聲宣布：“行嘞，我也不多廢話，就說幾句。老兄弟們肯定都知道今晚咱要干嘛，看在我的面兒上，看在賈哥的面兒上，那三個人咱必須得救出來，龍幫有幾個……有幾個反正挺能干仗的，盡量小心一點，到時候能干就干，不能干趕緊撤，咱這次的目的還是救人。等事兒成了，我擺酒席，請老兄弟們好好喝一頓！”

    李光明一番話，當即得到一片響應(yīng)，足顯他的人脈地位。

    事前張南讓李光明提醒眾人須留意龍幫那些活死人，可李光明只是一句話帶過，令張南有點放心不下。

    “等會到江蘇飯店呢，我們分成兩撥人，我跟黑皮先帶人沖進去，其他人守在外邊接應(yīng)，看情況行動。”臨行前，李光明制定了一個簡單計劃。

    去江蘇飯店的路上，李光明告訴張南，這次他請來的是以前隨他出生入死的三個兄弟，一個叫黑皮，一個叫老鷗，一個叫煙鬼，以及三人帶來的手下。三人跟他年齡差不多大，都是道上的牛人，也是云南一帶的狠角，跟他還有老賈的交情非比尋常。

    幾輛車繼續(xù)沿夜路前行，兩旁的樹木都已經(jīng)枯萎，在風(fēng)中搖擺，活像一根根肋骨。

    車上張南一直沒有說話，在想心事，臨近江蘇飯店的時候，張南才說：“老李，我總覺得一件事有問題。”

    “啥事？”李光明瞧了張南一眼。

    “你應(yīng)該記得，今天下午我們?nèi)ヒ婟垘湍切┤说臅r候，他們說想要我的命。”

    “當然記得嘍！那孫子牛得狠，等會別讓我在江蘇飯店撞見他，要不然……”

    “等等?！睆埬洗驍嗬罟饷鞯脑挘袄侠?，你不覺得奇怪么？如果他們想要我的命，為什么不在那里直接動手呢？他們有一大群人，而我們只有三個，那時候他們要殺我，不是輕而易舉么？”

    聽了張南的分析，李光明愣了半晌，慢慢回道：“就是啊……那幫逼崽子在想啥呢？”

    “所以我才覺得這件事有問題，又或者，我沒有完全理解他們想要我的命的真正含義?！?/br>
    “難不成他們想讓你幫他們做點啥事？”

    “不會。如果讓我?guī)兔?，大可以直截了當?shù)卣f，何必說想要我的命呢？”

    “那也是哈?！?/br>
    “我認為搞清楚這一點很關(guān)鍵。”

    張南又陷入深思，他一直感覺到，整件事的背后，有個身份神秘，懷有某種特別動機的人，一直在推動事件進展，而比起對方的身份，對方的動機更加重要，從把他們一路引來云南，再到長壽村集體被下血咒的村民，再到血樹林和血樹林內(nèi)的人形棺材，以及龍幫的行為，這一連串事件，已形成一個巨大混濁的謎團，既神秘又深邃。另外在這些事背后，還暗藏著孫玉梅的身世，其中尤為關(guān)鍵的，則是年僅八歲的孫玉梅懷孕并生下來的“東西”。

    張南覺得眼前仿佛有一條看不見的繩索，把這些事綁在一塊，只要解決某個環(huán)節(jié)，就會產(chǎn)生連鎖反應(yīng)，所有疑問都將迎刃而解。

    “那簡單，等等我們抓個龍幫的人，問問清楚?！崩罟饷髡f。

    張南一想，這倒也是個辦法，應(yīng)道：“好，試試吧。”

    本來張南準備打個電話給老賈，一來通報一下情況，二來感謝老賈援助60萬的事，這筆錢他也打算日后和王自力共同承擔，慢慢還給老賈，誰知他剛拿起手機，就見李光明伸手朝前指了指，然后放慢車速，熄了車燈。

    后面的車和李光明的車一樣，立即放慢車速，熄滅車燈，一支車隊靜悄悄地駛過一條鄉(xiāng)間小路，逐漸接近緊挨大路的一棟建筑。

    “到了?！崩罟饷鬏p聲說。

    張南才看清楚，那建筑寬寬矮矮，只有兩層，儼然是飯店的裝修風(fēng)格，路邊的牌子上寫著四個字：江蘇飯店。另外有兩個中年婦女，在門前的馬路上不停徘徊。

    李光明把車停在一排農(nóng)房后面，正好可以透過兩座農(nóng)房間的狹窄過道瞧見江蘇飯店，他用手指敲了敲擋風(fēng)玻璃，對張南說：“這就是江蘇飯店，也是整個瀝縣最大的地下賭場。站門前那倆女人，看見沒？別以為她們是招吃飯生意的，其實是給賭場望風(fēng)的。”

    張南邊聽李光明介紹，邊留意江蘇飯店周邊路況。江蘇飯店雖位于大路，但這段路顯得極為偏僻，不見一盞路燈。飯店后方是一座野山，樹木茂盛，適合藏身，前方有幾座農(nóng)房，看似已沒有多少人住，而農(nóng)房附近除了一條野湖，就是雜草樹木。

    只要是有心人便會發(fā)現(xiàn)，如此大的一家飯店，卻開在如此荒涼的地帶，顯然不合常理。

    “你放心，沒人發(fā)現(xiàn)我們，這邊的房子快拆了，沒啥人住?！崩罟饷饔终f。

    “現(xiàn)在怎么辦？”張南問。

    “我剛說了，我和黑皮先帶點人裝成賭客進去，其他人等在這邊，一有事我們就打老鷗電話。萬一過半個鐘頭我們還不出來，也不來電話，老鷗就帶其他人沖進去?！痹谡f話時，李光明一直望著江蘇飯店。

    “那我怎么辦？”

    “你？”李光明一愣，他倒還沒有考慮過張南，“對……對啊，你怎么辦，要不你也在這邊和他們一塊等唄，干架啥的你也不行?！?/br>
    “不，我和你們?nèi)グ??！?/br>
    “那不成吧，里邊太危險，一會要是我們跟龍幫的人干起來，沒人顧得上你?！?/br>
    “可你們不認識我那三個朋友?！?/br>
    “對……對啊，那也是哈……”李光明摸摸后腦勺，一下子腦子短路。

    “所以我和你們一塊去，沒有關(guān)系，我能照顧自己，我以前也和我朋友去過一些危險的地方?！?/br>
    “那行唄，你都這樣說了，我再勸你變看不起你了。把這家伙藏身上，等會可能有用?！闭f著李光明將一把匕首遞給張南，匕首的匕鞘和柄部都是磨砂黑，還閃爍晶瑩的微光，仿似鑲嵌了珍珠一般，顯得異常精致華貴。

    “那你拿什么？”張南看出這把黑匕首是李光明重要的防身武器。

    “沒事兒，我一會到黑皮那搞把短棍，對付那幫王八犢子足夠了，你自個小心一點，真有啥緊急情況，你就拿匕首玩命地捅，我們干仗都是這樣，這種時候留情面就是害你自己，這片地兒也不會有警察來管?！崩罟饷鹘淮?/br>
    張南應(yīng)了一聲，他雖沒有黑幫斗毆的經(jīng)驗，但對當下的狀況心里也有數(shù)。

    跟李光明走到車外，張南忽感一絲涼意，也許因為稍顯緊張。造成緊張的源頭顯然是王自力等三人，他知道倘若只是他獨自一人，前方即使是萬丈深淵也不見得害怕，可此刻的行為牽動著王自力等三人的安危，跟以往身臨險境的情況大不相同。

    已經(jīng)有幾人站在李光明車旁等候，其中某人皮膚黝黑，身材高大，正是李光明的老友黑皮，另外還有四名黑皮的手下，連同李光明和張南在內(nèi)總共七個人。

    李光明向黑皮要了根短鐵棍，藏在衣服里，黑皮抽著煙，問李光明：“咱就這幾個人先進去，夠不夠？”

    李光明掃了眼，發(fā)現(xiàn)黑皮帶的四個是平日里最信得過的手下，個個都是狠角，他也挺熟，稍稍有些心安。

    “行嘞，你把你的四大金剛都帶出來了，咱還怕啥？”李光明笑道。

    黑皮把煙一丟，目光盯向張南問：“他也去?。俊?/br>
    “是，跟我們一塊?！崩罟饷髡f。

    “行不行?。空€整副墨鏡呢？把墨鏡摘了唄，怪里怪氣的?！焙谄ぶ钢刚f。

    “我的墨鏡不能摘。”張南搖頭。

    “啥意思？”

    其實李光明也不知道張南陰眼的事，只以為是張南的個人癖好，就幫著圓場：“算啦，戴副墨鏡沒啥事，他們那場子里肯定也有奇奇怪怪的人，別說了，咱走吧！”

    黑皮又瞧了張南一眼，便不再說話，跟在李光明身后。

    七個人沿兩座農(nóng)舍間的窄道前行，往江蘇飯店走去。

    走到大路，李光明悄聲說：“你們看咱掐的時間正好，這時候進去，飯局基本都散了，賭場人也不多，正好方便咱在里頭找人。”

    張南心想有道理，又問：“郭洪有沒有透露我朋友被關(guān)的具體位置？”

    “那沒有。他只說人肯定在江蘇飯店里，就是不知道是樓上還是地下室。一樓是正兒八經(jīng)的飯店，地方也小，應(yīng)該不會在一樓。”

    “那咱先去樓上還是樓下？”黑皮也問。

    李光明思考了幾秒，說：“先找樓下吧，樓下是賭場，咱既然裝成賭客，肯定要去賭場，如果一進飯店就往樓上沖，那等于暴露了咱的身份，到時候萬一人不在樓上是在樓下，他們不有時間把人給轉(zhuǎn)移了么？你們說我這思路對不對？”

    “對?！睆埬厦摽诙觯蛋悼滟澙罟饷鬓k事謹慎，心思細膩。

    一步步臨近江蘇飯店之際，李光明又招呼一句：“都把家伙給我藏好嘍！”

    李光明這話的意思自然每個人都懂，張南就把黑匕首放在西服的內(nèi)側(cè)袋，他的西服是特制的，內(nèi)側(cè)袋相當大，而且還厚，只藏一把匕首不會引起任何注意。

    來到門前，兩個中年女人其中的矮個子靠向他們。矮個子中年女人身穿一件不合時令的深藍色大衣，沖黑皮問：“吃飯不？”

    黑皮笑著回道：“不是，下樓玩會?！?/br>
    聽到“下樓”，中年女人當即明白是賭客，點點頭問：“幾個人啊？”

    黑皮做了個手勢，回答：“七個。”

    中年女人不再跟黑皮說話，而是背過身，低頭小聲說了幾句。

    等踏入江蘇飯店，張南問李光明：“她們在對誰說話？還有，怎么這種季節(jié)她們會穿羽絨大衣呢？”

    “她們的大衣里面有對講機，客人要進飯店的時候，她們得跟里邊兒報告一聲，要不然里邊兒的人分不清楚進去的人是干啥的?！崩罟饷鹘忉?。

    張南點點頭，暗想不愧是瀝縣最大的賭場，工作安排倒是細致。

    張南慢步跟在李光明身后，發(fā)現(xiàn)飯店內(nèi)的布局比較普通，色彩也較單調(diào)，幾乎都是紅木色。從大門到飯廳的門，需經(jīng)過一個前廳，前廳里站著個身穿旗袍的迎賓小姐，還有個穿白襯衫的女人，負責一張收銀臺。前廳的兩側(cè)分別有一扇門，一扇通往洗手間，另一扇通往廚房，而在前廳的左后方，靠近窗戶的位置，還有一條暗沉的樓道，明顯是通向二樓。

    張南悄聲問李光明：“這家飯店的二樓是做什么的？”

    李光明回道：“不知道，沒上去過，應(yīng)該也是吃飯的地兒吧?！?/br>
    沿著飯廳的過道行走時，張南看到一間間包房，但包房現(xiàn)在基本是空的，只有一間包房內(nèi)有兩個面紅耳赤的客人在喝酒劃拳。除此以外，張南未見任何異常事物，也不見龍幫的人把守，要不是提前知曉這家飯店的來頭，他根本想象不出這是黑幫的據(jù)點，整個瀝縣最大的地下賭場。

    就在他們到達過道盡頭，不知該往哪時，身后徐徐走來一個穿黑色西服的小伙，瞧了他們一眼，便說：“跟我走吧。”

    他們隨小伙一同步入旁邊一間包房，包房內(nèi)的墻角處有扇鐵門，小伙拿鑰匙旋開鐵門，便見一條向下的樓梯。

    從樓梯下去時，張南特地回頭留意了一下那扇鐵門，他發(fā)現(xiàn)鐵門外雖需要鑰匙才能打開，但鐵門內(nèi)可以隨便開門出去，這樣他們等會若要離開，不至于被困在門內(nèi)。

    一路走到地下室，張南立馬聽見一陣陣哄鬧的聲響，地下室的光線很足，空間也比樓上寬敞很多，幾乎一目了然，眼前有一個個房間，房里都是賭客。

    “想玩什么？”小伙站定住問。

    “先看看吧?！焙谄ふf。

    “以前沒來過嗎？”小伙眉頭一皺。一般而言，到江蘇飯店玩賭的都是常客，即使是新客人，也是由老客人帶來，很少有純新客人組團來玩。

    “跟朋友半年前來過一次，忘啦，你給咱介紹介紹唄！”黑皮的江湖經(jīng)驗老道，應(yīng)付起來不慌不忙。

    “你們想玩什么，紙牌，打機，還是骰子？我們這兒基本都有?！毙』镎f。

    “去哪玩??？那些房間里嗎？”黑皮試探性問。

    “是啊，頭兩個房間是打機的，里面都是機子，打魚機，鯊魚機，獅子機，連以前的跑馬機都有。后面幾間房是玩牌和骰子的，斗地主，百家樂，梭哈，牌九，骰寶，還有一些只有我們場子才玩的游戲，比如吃小魚，醉花牌，反正看你們喜歡什么了?！毙』锝榻B說。

    “嗯，花樣倒挺多，先要買籌碼吧？”黑皮繼續(xù)問，心里卻在想怎么快點支開這個小伙。

    “對，但我們這兒不叫籌碼，叫游戲牌，等會你們買的時候就知道了?！?/br>
    “要用現(xiàn)金買嗎？”

    “現(xiàn)金轉(zhuǎn)賬都可以，如果你們錢不夠，在我們場子可以借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