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身后，上班的人潮越聚越多，直到匯集成了一眾藍(lán)衣大軍，烏泱泱地涌進(jìn)廠大門

    上工的鈴聲就要響了，林蔓轉(zhuǎn)身朝著廠區(qū)方向，加快了腳步。

    第24章 升職（中）一更

    清晨時分, 五鋼廠的收發(fā)室里來了一個年輕小伙子。

    “呦, 小劉, 又來給領(lǐng)導(dǎo)們拿信??？”張大爺熱情地招呼。

    劉中華笑笑，從桌上的一堆信中揀出了十?dāng)?shù)封，夾在腋下，小跑回了5號辦公樓。

    5號辦公樓是廠委領(lǐng)導(dǎo)辦公的地方, 位于整個五鋼廠的正中央，紅磚墻，藍(lán)色的鋼制窗。樓里各個房間清一色黑漆木門。地板陳舊, 踩起來吱嘎作響。

    劉中華快步上樓。

    高廠長房間的暖瓶里要倒?jié)M開水。黨委鄧書記看的報紙得事先攤開在桌上，把重要的消息疊在最上面。辦公室主任屋里的蘭花敗了, 需換一盆新的。

    領(lǐng)導(dǎo)們大多還沒有到，整棟樓里只有工會主席吳忠房間的燈亮著。和往常一樣, 他來得最早。

    “吳主席, 您的信。”

    忙完了所有事, 劉中華最后走進(jìn)吳忠的房間。

    吳忠正埋頭工作。根據(jù)中央新一季度的精神指示, 他準(zhǔn)備加大組織宣傳活動力度，以便更好地對工人同志們開展思想教育。

    偶然抬頭, 吳忠瞥見送來的信封上有“舉報”兩字。他立刻放下了手頭的事情, 拆開信封，抽出信紙。大略地掃了一眼信上的內(nèi)容，他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嚴(yán)肅。

    “王倩倩，你出來一下?！睂O主任拉長了臉，站在化驗(yàn)室門口, 沖里面的王倩倩喊道。

    王倩倩跟著孫主任，不情不愿地走進(jìn)了一個會議室。

    這個會議室在辦公樓頂層盡頭，私密性非常好，很少有人經(jīng)過。大門一關(guān)，即便里面吵翻天，外面也聽不見動靜。

    “你是王倩倩？”

    王倩倩一進(jìn)會議室，就有梳分頭的中年男人厲聲發(fā)出質(zhì)問。

    長方形的會議桌后，除了坐著中年男人以外，還有一個嘴角有痣的中年女人和一個戴眼鏡的年輕男人。這二人，分坐在中年男人身側(cè)左右。

    王倩倩不解地看孫主任：“怎么回事？”

    孫主任黑臉回道：“這是廠委派下來的調(diào)查小組，你要好好交代問題?！?/br>
    說罷，孫主任關(guān)門離去。

    孫主任的態(tài)度，男人的厲聲厲色，無不讓王倩倩產(chǎn)生了一種不祥的預(yù)感。

    “你是王倩倩？”中年男人又問了遍，口吻冷冰冰的，從中感覺不但半點(diǎn)情緒和感情。

    王倩倩怵怵地坐下：“我是?！?/br>
    “你看看這個。”中年女人扔了一頁紙到王倩倩面前。

    王倩倩掃了眼紙上內(nèi)容。上面是一篇手寫的文章，文章標(biāo)題“論人民公社的優(yōu)缺點(diǎn)”。

    “我不明白?！蓖踬毁汇铝恕?/br>
    戴眼鏡的年輕男人尖聲發(fā)問：“你沒看過這個？”

    王倩倩一頭霧水地?fù)u了搖頭：“沒有?！?/br>
    中年男人冷笑：“這是你參加招工考試時寫的文章，怎么，才不過兩三個月的時間，你就不認(rèn)得了？”

    王倩倩徹底傻了眼，怔地說不出話。她終于明白到發(fā)生了什么。但很可惜，為時已晚。此時此刻，她的一只腳已經(jīng)邁進(jìn)了正越束越緊的圈套里。

    “唉，你們看見沒有，王倩倩被帶到樓頂會議室去了?！毙埰炔患按叵虮娙朔窒泶蛱絹淼南?。

    “不會！政治科的人可在里面。”段大姐不可置信道。她驚訝的表情中忍不住流露出些許幸災(zāi)樂禍。

    無論在哪個大廠中，政治科都是一個讓人不寒而栗的存在。但凡他們一出動調(diào)查，就一定不會是小事。而無論職位多大的官，任再聰明狡猾的人，也都扛不住他們的連番手段。

    一聽到王倩倩在接受政治科的調(diào)查，整個化驗(yàn)室里的人頓時沸騰了。大家紛紛無心工作，交頭接耳地討論起來。

    “呀，她不是挺有背景嗎？”

    “她犯了什么事，要出動政治科的人調(diào)查。”

    “哼，肯定不會小，你看主任叫她時氣的那樣兒，臉拉的老長了?！?/br>
    林蔓沒有參與討論。聽見有人推測王倩倩是犯了大事，她只淡淡地一笑。

    四車間有人送來復(fù)核樣品，化驗(yàn)室里的人們正聊得火熱。他們不是在談?wù)撏踬毁坏氖?，就是在講政治科的種種軼聞。四車間的小呂喊了好幾嗓子，愣是沒人應(yīng)答。

    “我來做！”林蔓輕笑道，朝小呂揮了揮手。

    會議室里，掛鐘在墻上滴滴答答地響。

    王倩倩能清楚地聽見秒針的跳動。

    噠～噠～噠～

    會議室大開了幾扇窗，風(fēng)從外面吹進(jìn)來，舒爽怡人。

    在和調(diào)查組的談話中，王倩倩被問得潰不成軍，額角不禁沁出了汗。

    “是誰安排你進(jìn)五鋼廠？”

    “你進(jìn)五鋼廠有什么目的？”

    “你并沒有資格申請宿舍。所以，你的住房資格是怎么來的？”

    ……

    一連串的問題下來，王倩倩都只能用沉默應(yīng)對。她心里明鏡似的。

    很顯然，林志明是不能招出去的，更遑論鄧…….

    扯出他們，大家一拍兩散，到時候，可就一點(diǎn)后路都沒有了。

    “王倩倩，你這樣頑固抵抗是沒有用的！”中年男人拍桌大喝。

    王倩倩強(qiáng)作鎮(zhèn)靜回答道：“給我三天時間考慮下。三天后，我會給你們一個滿意的答復(fù)。”

    調(diào)查組三人交頭接耳了一番。最后，中年男人對身側(cè)兩人點(diǎn)了下頭，似是拍板決定了什么。

    “那好，我答應(yīng)你，你回去好好想想。三天后，你要是再不老實(shí)交代，我們可就給你開公判大會了?！?/br>
    最后一句話，中年男人說得語重心長。雖然是威脅的話，可卻分明說得像勸慰。這是他的一貫伎倆，不能一味地強(qiáng)硬逼問，有的時候，還需用一些感化的手段。

    王倩倩可不想開公判大會。她不止一次聽人說起那玩意。多少硬骨頭的人都扛不住它，它能逼得人發(fā)瘋

    “不行！我一定要想個辦法！”王倩倩暗暗地發(fā)誓。

    有那么一瞬間，她想到了林蔓。但是很快的，她立刻打消了向林蔓求助的念頭。

    告訴林蔓自己沒有參加招工考試，就無異于把自己的弱點(diǎn)拱手相送，王倩倩自認(rèn)沒這么傻。

    從會議室出來后，王倩倩徑直回了宿舍。孫主任通知她，在調(diào)查組弄清問題之前，就不要去上班了。

    孫主任急著避而遠(yuǎn)之的態(tài)度，讓王倩倩不禁在心里冷笑。

    哼！這么快就急著撇清關(guān)系了？

    很多人每到危機(jī)時刻，總能發(fā)揮出超乎平常的智慧。王倩倩就屬于這種人。她絞盡腦汁地想應(yīng)對辦法，終于在三天臨近結(jié)束的最后一天，有了不錯的主意。

    一大清早，王倩倩搭輪渡到了江南，又轉(zhuǎn)乘公共汽車去了市中心的電報大樓。

    “是‘前線’文工團(tuán)嗎？我找徐曼麗，對，徐老師。我是她女兒?！迸帕税胄r的隊(duì)，王倩倩好不容易摸到電話。

    聽筒里沉寂了十幾分鐘后，有女人在那頭不耐煩地說道：“不是讓你別來電話了？”

    沖著電話筒，王倩倩小聲地說：“媽，這次你一定要幫我?！?/br>
    說著說著，王倩倩帶了哭腔，連抽帶泣地把事情原委說與了繼母徐曼麗。

    對王倩倩的困境，徐曼麗無動于衷，聽到最后，只漠然地說：“這是你自己的事，我和你爸都不會管。以前不是說好了？給你安排工作，是最后一次幫你?，F(xiàn)在你自己沒本事，混不下去了，能怪誰？”

    王倩倩深吸了口氣，抹干眼淚：“媽，你還記得嗎？這工作可是你托人給我安排的，不是我想要…….”

    “你威脅我？”徐曼麗氣得拉高了音，搶斷道。

    王倩倩笑：“我哪兒敢，再說了，就算捅出去，以我爸的位子，也沒人敢動你啊！”

    徐曼麗冷哼：“你知道就好?！?/br>
    “可是，”王倩倩話鋒一轉(zhuǎn)，唇角勾起一抹壞笑，“如果我招供的時候，不當(dāng)心說了不該說的事，可怎么辦？”

    “什么意思？”徐曼麗警惕起來。

    王倩倩調(diào)笑：“比如你和李秘書那些事。對了，那叫什么，是不是叫搞破鞋？”

    “你瘋了！胡說八道什么？”徐曼麗氣得炸了頭，恨不得立刻鉆到電話那頭扇王倩倩的耳光。

    “沒錯，我確實(shí)在胡說八道。但是你想啊，如果我把故事編得繪聲繪色，還愿意親自指證你。到那時候，可未必會沒人相信！哦對了，除了你，我還可以給我爸也來段，更勁爆、更香艷的故事呢！”王倩倩繼續(xù)戲謔。

    “你知道這樣做的后果嗎？”徐曼麗神情嚴(yán)肅。

    “我不在乎！你給我記著，我要是不好過，你們兩個也都別想好過！”王倩倩發(fā)了狠，說得咬牙切齒。

    徐曼麗沉默了片刻。再開口時，她的語氣和軟了下來：“你別急，我會讓你爸想辦法?！?/br>
    王倩倩滿意地掛上電話，多年來積郁胸中的憤懣一朝吐出，她的心里前所未有的舒服。

    走出電報大樓，王倩倩深吸了一口江南的空氣。

    清新的空氣里，夾雜著桃花江上拂來的暖風(fēng)。

    電報大樓前，寬闊的馬路上冷冷清清。偶有一輛綠色吉普開來，徑直駛進(jìn)路對面的灰色大樓里。

    灰色大樓正門前有兩只石雕獅子，莊嚴(yán)肅穆，頗為氣派。一塊白底黑字的牌子掛于門側(cè)，上書“江城市公安局”。

    第25章 升職（下）二更

    三天以后, 調(diào)查組沒有再次找王倩倩談話。

    王倩倩重新回化驗(yàn)室上班。遲到早退, 不事生產(chǎn), 一切如常。這大大地出乎了人們的意料。

    “我就說她有人！”一個曾盼王倩倩倒霉的人立刻更改口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