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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天作不合在線閱讀 - 第32節(jié)

第32節(jié)

    前者不大可能。

    憑京畿道一帶平平無奇的地形,就長不出能配“斬魂草”與“賽神仙”的古怪草藥。

    那么問題來了,他們賣完手上這批剩余的“貨”以后,上哪兒補去?

    原州?或是他們抵達原州將六船正經貨交接完后,還會去別的地方?例如,松原郡的崔巍山?

    趙蕎覺得,只要能確定“賽神仙”與“斬魂草”的補貨源頭,大概就能找到“希夷神巫門”的幕后主使。

    *****

    翌日清晨,經過船家老大居中調停,被賀淵踢傷手腕的那男子果然沒有鬧著報官,臉色難看地接受了趙蕎并不豐厚的賠償。

    中午船在小碼頭靠岸,兩名船工幫著攙扶那男子上岸去就醫(yī),昨夜那場風波無就算聲落幕。

    因船要在這碼頭停泊將近一個時辰,客艙里有不少人都選擇了去案上尋食肆吃些熱食。

    趙蕎、賀淵與韓靈也下了船,與從大客船下來的阮結香等人匯合。

    大家隨意尋了離碼頭最近的一家食肆,小少年祁威帶著說書班子眾人在大堂用飯,趙蕎他們幾個則向店小二要了一處雅座。

    點好菜后,確認近前無人偷聽,阮結香壓著嗓對趙蕎快速秉道:“大船半夜上了十三個沒帶行李的人,熟門熟路隨船工去了后艙小間。之后陸續(xù)有十人進客艙休息,全都神情古怪、腳步虛浮。剩下三個沒再露面。進客艙的人里有兩個躺了片刻就又哭又笑又鬧,船工說是癔癥發(fā)作,將他們帶出去另行安置了。方才靠岸時,我瞧著又是十三人下船,直接走了,看起來全都是清醒的?!?/br>
    這么看來,大船上也在售賣“賽神仙”。

    趙蕎與賀淵昨夜已推測過這種可能性,此刻被阮結香親口證實,他倆都沒有太過震驚。

    兩人各自另有所思,誰都沒吭聲。

    聽到阮結香的話后,韓靈先是震驚愣怔,眉心旋即擰成麻花:“他們上船時,你親眼瞧過是何情形嗎?”

    阮結香道:“我就在艙門口的位置,透過門簾縫親眼看著數的人數。雖夜黑瞧不清容貌,但看身形步伐是穩(wěn)的。從后艙出來到客艙休息時走路就變得偏偏倒倒了?!?/br>
    韓靈面色大駭,心急火燎地沖賀淵使了個眼色。

    賀淵抬眸淡淡瞥他一記,抿唇無語。

    見他不理,韓靈也不指望他了,清清嗓子對趙蕎道:“大當家,我有話要……”

    “知道你要說什么,”趙蕎收回思緒與他四目相對,指了指賀淵,斬釘截鐵道,“此次你的職責是顧好他的傷勢。別攪和我做事,也不能干涉我的任何決定。”

    “可……”

    “閉嘴!”趙蕎眸色轉冷,“吃飯。”

    她用腳趾頭想都知,韓靈雖是太醫(yī)官,畢竟也是領朝廷俸祿的六等京官。

    久在二位陛下近前當差,又是醫(yī)者仁心,一察覺船上有“賽神仙”,他最先會想到的自是“此事該上稟官府,查抄這隊船”,以免他們沿途繼續(xù)售賣“賽神仙”坑害更多人。

    若在平時,不必他來cao心,趙蕎自己都會選擇這么做。

    可眼下她背負著更重要的使命出京走這趟,半猜半蒙地順利搭上這隊與希夷神巫門有明顯關聯的船。

    才見了點苗頭,真正要查的事還沒個方向準頭,若這就打草驚蛇,那他們的同黨必定蟄伏更深。

    到時再要想法子搭上線,未必就有這么容易了。

    *****

    重新登船后,心事重重的趙蕎并未立刻回客艙,而是獨自抱膝坐在船頭角落發(fā)呆。

    出京前小當家祁紅對她講過,“賽神仙”這玩意兒邪得很,許多人沾過幾回就再丟不開。

    少則能隔個三五日、最多也就十天半月,無論如何都得再喝一次,否則忍不住要發(fā)瘋撞墻。

    好在要價不算離譜,一碗只賣五個銅子。

    五個銅子對苦哈哈討生活的尋常百姓來說并不便宜,但也沒有太離譜,咬咬牙湊一湊還是拿得出來。可架不住十天半月就要再喝一次。

    所以在那三樣攬錢法寶里,叫價最低的“賽神仙”其實是希夷神巫門最主要的來錢貨,也是在百姓中流毒最廣的一個禍害。

    可眼下她非但不能將這隊船上有“賽神仙”的事稟給任何官府,必要時還得設法不著痕跡幫這隊船順利通過漕運司盤查,以便追蹤他們抵達原州后的下一步去向。

    做出這個決定,她不是不煎熬的??伤娴南氩怀鰞扇ㄗ?。

    若不揪出“希夷神巫門”的幕后主使,皇帝陛下就不能確定是什么人躲在暗處算計著想借她之手除掉嘉陽公主;更不能確定那些人最終的意圖與目標。

    若他們又想仿效前朝末期世家各自為政、架空鎬京朝廷,那別說北境外的宿敵吐谷契會想卷土重來,搞不好那區(qū)區(qū)小島國茶梅都會趁火打劫。

    可以想見,到時深受其害的人數,就絕不止是上這隊船來喝“賽神仙”的人了。

    大周人才過了不到十年的安生日子,復國之戰(zhàn)里捐軀的那些英魂想必都還在天上看著呢。

    她不得不做這樣的取舍??伤植坏貌灰蜃龀鲞@樣的取舍而痛苦。

    “你看起來像要哭了?!鳖^頂傳來賀淵的聲音。

    趙蕎背脊一凜,猛地將臉埋在膝頭。惱羞成怒地甕聲道:“關你屁事!不是叫你回客艙去,又跟來做什么?!”

    她不知他此刻如何看待自己。

    是覺她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竟能心狠地罔顧“賽神仙會害了不少人”這個顯而易見的事實;還是覺她軟弱遲疑,明知必須這樣做,卻又要躲在人后矯情掉著于事無補的廉價眼淚?

    無論此刻賀淵的想法是哪種,她都會覺得很難堪。

    不管他記得不記得起兩人的從前,不管此行結束后兩人還會不會有“將來”,她都希望,自己在他眼中至少是個聰明機靈、利落果決、能扛大事的厲害模樣。

    *****

    賀淵沒有被她那惱羞成怒的粗鄙之言喝退,反倒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他解開了自己身上的披風,輕輕蓋住她的頭臉,嗓音淺清:“哭吧,我替你把風,不會再有別人看見?!?/br>
    滾一邊兒去,你當哄小孩兒呢?!

    被披風蓋住頭的趙蕎鼻上一酸,胸腔里像堵了大團吸飽水的棉花,張口沒能罵出聲,眼淚倒是洶涌而下了。

    她垂下淚目瞥見賀淵的衣擺,也不知出于何種想法,索性撲進了他的懷里。咬著牙郁憤嗚咽:“我沒錯!不會后悔!這事誰來都只能這樣處置!”

    “嗯。”賀淵沒有推開她,甚至隔著披風將大掌輕輕按在她的頭頂。

    她看不見他的眼色神情,只覺頭頂那若有似無的撫慰沉默而溫醇。

    無論他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做這些,對此刻的趙蕎來說,這樣是最好的。

    沒有站著說話不腰疼地指責她做出“坐視‘賽神仙’流毒為禍”,也沒有敷衍附和說“是,你的決斷沒錯”。

    只是無聲陪伴在側,安靜地替她護著這角落一隅,讓她盡情宣泄心中那些無法用言語表述的苦楚。

    第33章

    雖說有些失控,但趙蕎到底還是個有分寸的。她沒忘記身在何處, 再是角落也保不齊會有船工會突然過來。

    所以她并未以喋喋不休來宣泄心中郁結的重壓, 連哭泣都是細聲克制的。

    這種哭法其實很累人, 沒多會兒她就覺太陽xue飽漲酸疼。

    畢竟是出身宗室王府的矜貴姑娘,任她平日如何野放散漫不講究,到底還是有嬌氣受不得累的一面。

    客艙里的地鋪床位只是簡單褥席, 自比不得她平日在自家那般舒適。且昨夜艙中又有好些人的鼾聲此起彼伏, 再加上她心里裝著許多事, 所以整夜就沒怎么睡實過。

    伏在賀淵膝頭,披風替她遮出一隅沉暗,鼻端是她久違的熟悉氣息。

    似江上清風拂過薄荷草葉的清冽味道,讓她心安神定。腦子漸起昏沉,身心俱疲。

    于是她緩緩靜下來,隨意揪住披風一角偷偷擦去眼淚。

    “賀淵?!?/br>
    “嗯?”

    “我睡會兒。”

    她在許多時候都是個“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性子。

    這句話完全不是在征詢賀淵的同意, 只是通知一聲,便在他膝頭“占山為王”,沒多會兒就呼吸平穩(wěn)了。

    對于她這突如其來的任性轉折, 賀淵除了傻眼定住由得她外,再無旁的應對之策。

    這姑娘以往就這般與他相處的么?實在有點……亂七八糟。

    賀淵無措又無奈地垂眼,怔忪望著膝上那顆被披風蓋住的頭顱,最終深吸一口氣搖搖頭,滿心亂麻。

    自他兩個月前醒來,許多事對他來說都無比荒唐。

    無端端丟失一整年的記憶,無端端多出個據說與他兩心互許、即將議親的心上人。

    他在面對趙蕎時, 總有種說不上來的古怪別扭。像有兩個賀淵在身體里來回角力拉扯。

    一個恐慌而茫然地想要遠離這個讓他十分陌生的姑娘,最好與她半點瓜葛都無才好;另一個卻又總忍不住想往她走去。

    其實他已從眾人口中聽明白了,自己缺失的是武德五年冬到昭寧元年十一月鄰水冬神祭典之間的這段記憶。

    他隱約覺得,若能清楚知道鄰水冬神祭典上發(fā)生的所有事,或許記憶就能恢復。

    那樣的話,他大概就知該怎樣面對趙蕎才是正確的。

    其實這兩個月來,雖很多事完全想不起,但只要事情不關乎趙蕎,他總能安之若素,心緒不會因記憶的缺失而產生太大波動。

    陛下禁止旁人在他面前談論鄰水刺客案的細節(jié),頂頭上官以養(yǎng)傷為由準他長休沐,暫不復職,不予接觸內衛(wèi)卷宗,尤其鄰水案的卷宗。

    這些都沒有讓他心慌或焦急。

    是的,他早就發(fā)現,自己并沒有多么渴望尋回缺失的那段記憶。

    不但不著急、不好奇,甚至有一種近乎麻木、蒼涼的平靜。

    只要他試圖去回憶與趙蕎的從前、回憶被忘卻的那一年,就會莫名撕心裂肺般痛苦,乃至絕望。

    每當他受她吸引,為她有心或無意的言行所撩撥悸動,想要再了解她多些,靠她再近一點時,就會有個聲音在他耳畔潑冷水。

    不可以。

    為什么不可以,他尋不到答案。沒誰能為他解這個惑。

    午后河風柔軟,呼呼與水流聲交談,像在偷笑;云后有太陽探出半臉,像在發(fā)愁。

    *****

    約莫過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從客艙出來的韓靈總算尋到這角落來了。

    雖側身伏在賀淵膝上的那人以披風從頭蓋了大半身,可韓靈不用細看衣衫分辨都知那定是趙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