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賀淵你什么意思？！”趙蕎掙扎到面目都快猙獰了。

    “我都三日三夜沒睡了，你竟半點不心疼?！?/br>
    賀淵將她按在床榻上，自己也躺了上去，長臂橫過她壓制住。

    這一沾了枕頭，他的嗓音愈發(fā)沙啞綿軟，聽起來確實是疲憊至極了。

    趙蕎的良心總算醒悟，兼之醒悟了些許羞恥心?！澳?，你松開。等你睡醒我再來找你。”

    她只是想來問些事，結果啥都還沒問，就被人擄床上來了？！

    真是莫名其妙的不像話。

    反正今日從出門開始，她遭遇的所有事都非常莫名其妙！

    “閉嘴，睡覺?！彼院喴赓W地說完，沒多會兒竟就呼吸平穩(wěn)了。

    趙蕎傻眼：“心真大，也不怕我半夜拿被子捂死你?！?/br>
    她穩(wěn)了穩(wěn)心神，輕輕挪開他的手臂——

    然而他的那手就像長在她腰上似的，根本挪不動！

    “誒，賀淵，你到底真睡假睡啊？你以為你……”

    賀淵的長指猛地扣進了她的指縫，緊緊將她制住。

    他深呼吸好幾回，才沒好氣地啞聲飛快道：“廿八日有人向都御史府舉告，說你與歲行舟在広嚴寺附近農(nóng)家房宅中暗行‘希夷巫術’長達數(shù)。原本陛下命我先帶人暗中查實。歲行舟不知有人舉告，今早天不亮到都御史府單獨面見左都御史紀君正，請紀君正直接帶他進內(nèi)城面圣，所有事都已向陛下說清楚?！?/br>
    廿八那日？也就是賀淵在她柳條巷宅子門口站了一夜，次日早上卻被內(nèi)衛(wèi)的人尋去匆忙請走的那日。

    難怪他一連三日沒再露面，原來是被皇帝陛下派去暗查了。

    而那歲行舟倒也不枉費做這幾年官，為了不牽連她，自己直接去找了監(jiān)管京官、宗親言行的都御史府，請有權隨時面圣的左都御史將他帶進內(nèi)城去了。

    趙蕎被賀淵這番解答定住，茫然眨了眨眼瞪著滿室黑暗，聲氣軟了些許：“所以，陛下選擇相信歲行舟說的嗎？”

    “帝君在龍淵閣中尋到一些可以印證歲行舟所言的古籍記載。雖然聽起來真的很荒唐，”賀淵壓著困倦火氣嘟囔，“二位陛下沒得選信或不信的。若歲行舟真能帶回來那兩千人，陛下與帝君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覺得松原人一定信?！?/br>
    “然后呢？為什么我會被丟到這里來？”

    “然后，求你閉嘴，明日一定什么都同你說清楚?！?/br>
    賀淵無助又無賴地將臉埋進她的肩窩，長手長腳當做縛鎖，將她死死困在懷中，“阿蕎別鬧，我真的困。”

    冷冰冰撒嬌最為致命。

    哼哼唧唧，嘟嘟囔囔，讓人心都化成春日云朵，暖烘烘，軟綿綿。

    招架不住的趙蕎雖明明察覺他是故意跳過“她為什么會被丟到這里來”這個話題，卻還是選擇心軟妥協(xié)。

    “行，成交，不鬧了。你先放開我。我保證，天亮之前絕對不再來打擾了。”

    “不放，”他口齒含混不清地忿忿抱怨，“免得你待會兒又來撓門?！?/br>
    犯困的賀淵當真沒有平時好說話，執(zhí)拗得跟個土匪大爺似的，說一不二，絕不通融。

    趙蕎簡直想剁手立誓，這輩子都不會再做撓門擾人清夢這種蠢事了！

    真是自己挖坑埋自己，只好強忍羞恥等他睡沉了再自救偷跑了。

    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

    第60章

    許是廿七那夜趙蕎將話說得太死，導致賀淵心緒焦灼不穩(wěn), 又在她那宅子門口站到通天亮, 急火攻心兼之風邪侵體, 廿八清早時就有些微頭暈目眩的征兆。

    可他還沒來得及虛弱，那位幾乎跑了大半個外城尋內(nèi)衛(wèi)就帶著圣諭找了來。

    之后這幾日幾夜，他沒有片刻停歇合眼, 于十萬火急又中生扛著將一場高熱硬生生拖到自愈, 在心在力消耗都極大。

    好不容易將自己手上的事辦妥, 撐著最后一點精神按圣諭將趙蕎帶到更加安全的泉山，心神難免驟然松弛。其實黃昏時抵達這里，在中慶的隨侍下踏上樓梯那會兒，他就已開始混沌迷糊。

    所以被趙蕎吵起來后，他幾乎是半夢半醒，在深重困意折磨下起床氣極大, 這才發(fā)狠做出將人擄到床上“杜絕再被sao擾”的孟浪事來。

    他不知自己是幾時陷入真正深睡的，更不知趙蕎是幾時“自救成功”溜回隔壁房中的。

    總之這覺睡得算是通透，險些睡足一個對時, 到次日午時初刻才醒。

    中慶早替他備了沐浴用的熱水候著，他梳洗更衣后才下樓去尋趙蕎。

    雖信王府的主人們各有事忙，平日并不常得閑來此處躲懶消遣，可這座別業(yè)里還是常年留著一些侍者、侍女灑掃照應，主人們隨時來住都諸事齊備。

    見賀淵下來，一名侍者連忙趨步上前引路：“二姑娘說天熱，午飯就送到水趣園的亭中去吃, 已在那頭等您許久了?！?/br>
    這一提，賀淵立刻又想起自己昨夜迷迷瞪瞪將人家拎到床上困住的事。

    之前幾日里發(fā)生的諸多事本就錯綜復雜、一波三折，昨日在路上不方便細細解釋，再加上疲憊至極，他到這里后就只揀了幾句要緊的先告知趙蕎免她驚慌，跟著就撐不住跑去補眠，想也知她有多焦急。

    半夜他又因她撓門滋擾而鬧那么一出，越想越覺她怕是火大得很了。

    想到這些，賀淵面上霎時浮起尷尬的紅云，心情很是復雜。

    暗暗有點偷香竊玉的甜蜜愉悅，但也自知理虧，一路慚愧心虛地打著腹稿，盤算著等會兒見了趙蕎該怎么致歉。

    到底廿七那晚與趙蕎僵得厲害，再加上昨日種種，只怕她惱急了更要不理人了。

    進水趣園亭子時趙蕎正坐在席上，捧著一碗甜湯發(fā)呆。

    見他進來，趙蕎并無惱怒算賬的跡象，反而有些尷尬地瞥開眼，轉(zhuǎn)頭對侍立在旁的阮結香道：“傳菜吧。”

    亭中暫時只剩二人，賀淵沒有立刻就坐，雙手反剪在身后，看似從容，實則頭皮都繃緊了。

    “對不住，昨夜我不大清醒……”

    “別提這茬！算我莽撞自找的，你當做了個夢得了，”赧然紅面的趙蕎趕忙打斷，目光并不與他相接，“坐下說正事。我知你吃飯規(guī)矩好，通常不喜歡太多話。但我這一頭霧水忍了整夜，再不說清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我要瘋了。”

    賀淵頷首，在她對面跽身而坐后，提醒道：“事情有點復雜，你要有耐心?！?/br>
    *****

    事情最初的起因是五月廿七下午，有人向都御史府舉告，說趙蕎與歲行舟在京郊広嚴寺附近村落民房秘行朝廷禁止的“希夷巫術”已長達數(shù)月。

    因涉事者之一的趙蕎是身份貴重的皇家宗室姑娘，都御史府自是按規(guī)程立刻將消息急稟入內(nèi)城。

    昭寧帝陛下想起趙蕎大宴時請賜“赦免金令”，怕她當真受人蒙蔽稀里糊涂行差踏錯，為給趙蕎留些后路余地，果斷將消息壓下，對歲行舟那邊也暫不打草驚蛇，只讓人在他宅子外盯住，著人吩咐次日起由賀淵先暗中核查舉告內(nèi)容是否屬實。

    “可就在廿八日寅時，有人試圖潛入歲行舟宅中暗殺他，被在外圍盯梢的內(nèi)衛(wèi)活捉了?！蹦呐陆?jīng)了一夜休整，又喝了湯潤喉，賀淵的嗓音還有些疲憊沉啞。

    趙蕎一口湯哽在喉間，瞠目半晌才連連發(fā)問：“當時我留了結香在那里，外頭這般動靜，她居然毫無察覺？！后來呢？那人為何會暗殺一個鴻臚寺官員？是什么人？”

    “內(nèi)衛(wèi)拿人悄無聲息這不奇怪的，”賀淵抿了抿唇，一一解答她的疑惑，“后來審到天亮，得知那人竟是松原邱、黃兩家余黨派往京中來的刺客之一?！?/br>
    當初松原之戰(zhàn)時，賀淵與沐霽昀使用了“以快打快”的戰(zhàn)術，內(nèi)衛(wèi)暗樁們事前摸清邱黃兩家說話最有分量的那些個話事人，開打后率先精準清除了這批人，一定程度上動搖了對方的士氣與軍心，所以奪下松原四城的行動rou眼可見的順利。

    但邱黃兩家可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畢竟在當?shù)貍鞒蟹毖芙倌?，宗族枝繁葉茂，在那些原本的話事人被除掉、眨眼間丟了四城后，這兩家剩余族人懵了不過一旬就回過神，很快有新的人頂上來坐鎮(zhèn)，聚攏殘部及死士謀劃反擊。

    新的這些人大都年輕，雖老辣穩(wěn)妥不及黃維界與邱敏貞，但初生牛犢不怕虎，加之丟了四城后反倒光腳不怕穿鞋，變通起來靈活得很，不但將如今的松原郡攪和成讓朝廷頭疼的局面，還騰出手來撥了一批死士潛入京中，打算與安插在朝中多年的眼線里應外合，效仿賀淵當初的那種打法。

    他們列出了一份暗殺名單，主要目標是宗室、重臣中不習武的那些，打算以頻繁的暗殺造成京中恐慌。

    當然，他們也不至于狂妄到想要反攻鎬京，不過想著攪亂皇城京畿，一來泄憤，二來多少緩解松原那邊的壓力。

    原本不關歲行舟什么事，可廿七日有人向都御史府舉告后，還不到兩個時辰，邱黃兩家安插在京中多年的眼線就派人傳了令：擊殺歲行舟算祭旗，廿八日起按名單所列重要次序，伺機開始暗殺行動。

    趙蕎不懂了：“他們?yōu)槭裁赐蝗灰獨q行舟？那個眼線是誰？”

    “尚未查出眼線身份。但他對松原的古老掌故很清楚，想來年歲不小，”賀淵頓了頓，“連帝君都是在龍圖閣中翻閱古籍兩日，才確定原本那個真正‘希夷神巫族’是姓歲。可那眼線幾乎是在一聽到關于歲行舟的消息后，就知不能讓他有機會活著出現(xiàn)在松原?！?/br>
    總之，審出“有松原方面的死士刺客潛入京中”這個驚人消息后，天一亮，內(nèi)衛(wèi)立刻上稟昭寧帝，又去柳條巷尋到賀淵。

    賀淵和他這部分人馬向來是內(nèi)衛(wèi)的急先鋒，最擅長的就是后發(fā)先至、以快打快。通常有突發(fā)狀況時，內(nèi)衛(wèi)都習慣率先稟告賀淵，交給他來控制局面，再稟總統(tǒng)領林秋霞斟酌完善后續(xù)部署細節(jié)，右統(tǒng)領孟翱跟進接手。

    雖賀淵丟了一年記憶，但過往的所有經(jīng)驗與習慣早就刻在他骨子里。在那種十萬火急的狀況下，他思緒周密、有條不紊，雷霆迅猛又忙中有序的應變可謂驚人。

    金云內(nèi)衛(wèi)畢竟擔著內(nèi)城防務及二位陛下安危的重責，賀淵處理這種事向來不會只看表面。在接下屬急報后，他敏銳地洞若觀火，幾乎立刻就想到，這個事背后還意味著“那名暗線在朝中的消息很靈通”。

    有鑒于此，內(nèi)衛(wèi)首輪行動與相關消息不能過早向朝中各部擴散，以防備那尚在暗中的眼線緊急調(diào)整部署；同時行動還要干凈利落、不鬧出大動靜，避免引發(fā)百姓恐慌。

    當然，他也很清楚，這么大的事最多能瞞個三五日，所以他和同僚們必須搶這個時間控制住事態(tài)。

    因此他也親自參與，不遺余力在京中各處秘查可疑人員。

    在不驚動百姓與各部朝臣的前提下，三日三夜的時間里接連從京中大海撈針般揪出了十七名刺客。

    賀淵馬不停蹄帶人抓，內(nèi)衛(wèi)右統(tǒng)領孟翱就親自帶人審，審出的大小消息一直源源不絕遞到昭寧帝手中。

    *****

    歲行舟畢竟是文官，近來又一直在家中養(yǎng)著，足不出戶，根本不知自己曾經(jīng)離死就一墻之隔。

    到昨日早上，他自覺已無大礙，便按心中的原定計劃去了都御史府，之后得到獨自面圣自首的機會。

    他做這件事已有一年之久，個中是非利弊早就想的很清楚，其中對錯他自己心中是有數(shù)的。

    在昭寧帝面前，他沒有推諉自己的過錯罪責，將自己做的事一五一十坦白，說清了私心緣由，并表明將前哨營的人帶回后也絕不與朝廷討價還價，會按律接受該當處置。

    昭寧帝對他所說的一切雖覺荒唐又震怒，但她沒有浪費時間在發(fā)泄情緒上，也沒戳破他自首時對趙蕎的協(xié)助只字不提的事，只當場下了急令，命內(nèi)衛(wèi)總統(tǒng)領林秋霞親自坐鎮(zhèn)接手孟翱手中事務，調(diào)孟翱帶人護送歲行舟啟程出京。

    畢竟，若歲行舟所言屬實，第一要務自是盡快救人回來。

    “歲行舟對陛下說，前哨營那些人如今該在東境，孟翱已帶人護送他前往。陛下的意思是，功過對錯及最終如何處置，這些都先按下不談，也暫不究他所謂神跡是真是假。若真能帶回活著的兩千人，再議罪名與判罰。”

    趙蕎看了看賀淵眼下那片疲憊陰翳，點點頭，疑惑又問：“那我被禁足此地，算是連帶擔責？”

    “明面上是如此。但陛下與信王殿下做這個決定，更多是想保護你，至于幫著歲行舟隱瞞的事，等他回來受審時一并再論你的過失?！?/br>
    賀淵回視她，深吸一口氣：“可這三日內(nèi)接連被抓的十七人并非數(shù)月來潛入京中的全部刺客，林大人正在清理漏網(wǎng)之魚。且邱黃兩家在京中的那名眼線手里或許也有可用之人，他們蟄伏幾日后必定會伺機重振旗鼓，暗殺行動隨時可能繼續(xù)。”

    趙蕎驀地靈光一閃，美眸倏地大張?！笆遣皇悄銈冏蛉諏彸隽四欠菝麊蔚脑斍椋厦嬗形?？！”

    賀淵無奈扯了扯嘴角，緩緩道：“名單上只有身份不明的‘趙大春’，暗殺次序在成王殿下之后，賞格卻比成王殿下的賞格高，達百金之數(shù)?！?/br>
    可見對方想宰了“趙大春”泄憤的意圖十分急切。

    趙蕎不解地摸摸耳垂：“松原之戰(zhàn)我其實沒摻和，他們怎么就非殺我不可？”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泉山安全，又有賀淵在近前保護，趙蕎對有人要暗殺自己這件事并沒有太恐懼，反而有點想笑。

    賞格比成王殿下都高，這事莫名讓她有一種扭曲而詭異的驕傲感。

    “據(jù)招供，是因‘趙大春’盯住的馮老九船隊那條線的緣故。那是邱黃兩家在假‘希夷神巫門’淮南堂口被端后，最重要一條攬錢渠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