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明許不說話，臉隨意一動，就擦到了外套衣領(lǐng)上，有點硬的面料，帶著股她沒想到的男士香水味。尤明許微微抬眸，掃了眼顧天成。

    “還有多久能到藏民家？”她問。

    顧天成答：“我也不確定，兩年前這附近就有。我們繼續(xù)開，試試運氣?！?/br>
    見她不說話，顧天成略一沉思，問：“要不要聽歌？”

    尤明許說：“好啊?！?/br>
    以為他要打開廣播，或者連接手機藍牙，卻沒料到他清了清嗓子，一只手放在大腿上，開始打拍子。然后開始哼歌。男人并不唱歌詞，只是用低沉清亮的嗓音，抑揚頓挫地哼著。那是首很出名的民謠，唱的是走出城市，走向遠方。

    聽他一本正經(jīng)哼了好一會兒，尤明許忍不住笑了。顧天成斜眸看她，略帶懶散的表情，那眼睛里卻是神采飛揚、碎碎流光，顯出幾分孩子氣。

    “怎么？不好聽？”他質(zhì)問。

    尤明許挑釁地搖搖頭：“你怎么不說你是歌唱冠軍??？”

    顧天成也笑了，嗓音低低的：“那你來。”

    尤明許答：“我不。我從來都不會唱歌。所以才不獻丑?！?/br>
    他嘴角笑意更深，手指在方向盤上敲著，整個人也更放松散漫的模樣。尤明許不由得注意到他在夜色里暗暗的側(cè)臉，從額頭到鼻梁，再到下巴的線條，非常清晰明確。她想起曾在書上看過，這樣長相的人，意志大多堅韌，也固執(zhí)吧。

    他說：“既然你不肯唱，又看不上我唱的，那就只能聽廣播了?！彼{(diào)了幾個按鈕，短暫微弱的電流聲后，就到了音樂電臺，正在播放一段悠揚悅耳的音樂。

    兩人都靜靜聽著。

    周遭的夜色似乎更深了，路兩旁的景色完全看不清了。車仿佛一頭扎進更深更遠的世界。

    “累就睡會兒?！鳖櫶斐烧f。

    尤明許答：“不想睡?！?/br>
    “有我在，安心?！彼p聲說。

    尤明許沉默片刻，嘴角泛起一絲微苦的笑，說：“顧天成，我認識你才兩個小時?！?/br>
    他說：“所以呢？”

    尤明許說：“你是好人嗎？我可以信賴你嗎？”

    顧天成神色靜默，說：“自己判斷?！?/br>
    過了一會兒，聽到她輕聲說：“你是好人?！?/br>
    不過，被風雨耽擱在這個夜晚這條路上的，不止他們兩個。

    遠遠的看到路旁有個騎車的人，在朝他們拼命揮手。從身形看，是個高個男人。不僅揮手，還蹦了幾下。

    顧天成的車緩緩減速。尤明許注意到他神色平靜，微蹙眉盯著那人，似在觀察打量。尤明許說：“你其實不想搭人對不對？”

    顧天成眉頭舒展，看她一眼。

    尤明許嘴唇微翹：“之前我想搭車，你也有點為難的樣子。差點見死不救了吧？”

    顧天成笑了，說：“不是見死不救。這一路要讓人搭車，實在搭不過來。我這趟出來，本來就是想休假放松，本來想一個人慢慢開，開到哪兒算哪兒。睡車上或者帳篷都行?！?/br>
    尤明許很是理解，又說了一遍：“謝謝啊?！?/br>
    顧天成目視前方：“我樂意讓你搭車?！?/br>
    尤明許差點脫口而出“為什么”，生生忍住了。潛意識里，不想問。

    車已停在那人身邊。

    那人摘下頭盔，是個很年輕的男孩，二十出頭的樣子。頭發(fā)有點長，幾乎遮住眼睛。皮膚白皙，鼻梁挺拔，唇厚。他往車窗上一趴，露出個兀自燦爛的笑：“哥們兒，搭個車行嗎？這大晚上的，我實在騎不動了，又累又餓，帶我一段路，行不？”

    說完看一眼尤明許。尤明許也看到長劉海后那雙帶著些氤氳的眼睛，似笑非笑的樣子。

    顧天成問：“你要去哪里？”

    男孩說了個地名，尤明許還沒在腦子里想清楚那地名在哪條線路上，顧天成已經(jīng)搖頭：“我們不同路。前面不遠應該就有藏民的家，你騎一會兒自己就能到?！?/br>
    男孩說：“別啊，我真的一點也騎不動了。放心，我不是壞人，我是xx大學的學生。而且我保證不會打擾你們的二人世界！把我隨便帶到一個藏民家投宿就好！再騎下去，我的腿真的要斷了。算我求你們了，別把我丟在這兒，萬一我被什么路上流竄的連環(huán)殺手干掉了，多可憐啊……”

    顧天成微微蹙眉：“什么亂七八糟的？”

    忽然間感覺有人握住了自己的胳膊，是尤明許，望著他，居然被車外的小子逗笑了，輕聲說：“讓他搭車吧?！?/br>
    顧天成還沒說話，車外的小子已聽到了，說：“哇，聽到你女朋友說的沒？真男人當然得聽女人的話啦?！?/br>
    這下連顧天成眼里都泛起笑了，尤明許說：“我不是他女朋友。”又對顧天成輕輕點了點頭。

    顧天成忽然就覺得，車外的小子，也沒有那么呱燥礙眼了。他想，她剛才說得沒錯。兩人才認識兩個多小時。但彼此的相處里，似乎已有了某種細微的默契了。

    “行了，別拽我了，聽你的?！彼吐晫λf，轉(zhuǎn)頭對車外說，“上車。”

    第3章

    “噢耶?！蹦泻⑦B走著幾步路，身子都有點晃，帶著點張狂的流氣。顧天成下了車，幫他把自行車折疊好，也放在車頂上。

    男孩一屁股坐進后座，舒服地長嘆口氣。車繼續(xù)往黑暗的前方開。

    剛開始一會兒，也沒人說話。男孩“啪啪啪”在手機上打著字，發(fā)語音。尤明許聽到他跟好幾個人說，自己終于搭上車了，還是帥哥美女云云。完全不避諱本尊們就坐在前面。

    過了一會兒，男孩往前面一趴，自報家門：“我叫明韜，今年大四，馬上畢業(yè)。所以來西藏走一趟圓夢之旅。我已經(jīng)走三天了?！?/br>
    “尤明許?！?/br>
    “顧天成。”

    明韜又看看他倆，笑了，說：“果然不是男女朋友，你倆相處看起來不像噯?！?/br>
    沒想到顧天成這回答話了，問：“男女朋友……看起來應該是怎么樣？”

    明韜答：“親密一點咯，我和我女朋友出來，她幾乎都掛我身上的。很黏。不過這位jiejie看起來，性格可能要酷一點。但也不該是這樣，你看她雖然坐在你邊上，身體是微微往外側(cè)偏的，和你保持著距離。你們倆這一陣的眼神交流也不太多，講過幾句話彼此也很客氣，有問有答一板一眼。所以，你們肯定不是男女朋友。不會是炮友吧？”

    顧天成：“……”

    尤明許：“……”

    明韜似乎覺得自己說了個很好笑的笑話，哈哈大笑起來。并且笑得頗為夸張。然后突然剎住，恢復吊兒郎當表情。

    尤明許想，這個人，還真喜歡演。

    她說：“這么看來，你的觀察力還挺強的？”

    明韜嘿嘿一笑說：“豈止是強。實話告訴你們，我對心理學和行為分析也是小有建樹。行為分析你們懂不懂？就是犯罪心理里的一種方法，美劇《犯罪心理》看過沒？就是呢，通過你們的行為，去推導出結(jié)論。我研究過好幾部劇，還看過好多國外的連環(huán)殺手案例。我經(jīng)常分析身邊的人，還有路上遇到的人，我覺得很有意思?！?/br>
    尤明許微笑不語。

    顧天成卻淡淡地說：“你說那個犯罪什么心理，我確實不懂。美劇我也不愛看。不過，我看也沒你說的那么神。你一開始猜我們是男女朋友，后來又猜……”他頓了頓：“我們是那種關(guān)系，還分析一大堆。其實你剛才只要看到，車頂上只有一輛自行車，再看底座高度，就知道那是女生騎的。如果我們是男女朋友或提前認識約好的朋友，一塊出游，又怎么會只帶一輛自行車？”

    明韜瞪大眼。

    尤明許也看一眼顧天成，輕聲說：“可以啊……跟福爾摩斯似的?！?/br>
    顧天成淡笑：“有那么夸張嗎？正常推斷而已?！?/br>
    明韜的身子卻往前一擠，雙手作揖：“大神，受我一拜！”

    這下連顧天成都被他逗笑了，從后視鏡里看這活潑搞笑的男生一眼。明韜又對尤明許說：“原來你也是搭車的，同是天涯淪落人，握個手?！彼斐鍪郑让髟S不想和他握手，一轉(zhuǎn)頭，又看到他劉海后的眼睛，似笑非笑閃著光。她把他的手一拍，說：“不必客套，好好坐著?！?/br>
    明韜笑，又打量了幾眼她的樣貌身材，往后靠著，雙腿也輕輕抖著，很愜意的樣子。

    前方，還是沒有看到人煙。有那么一兩座小房子，但是黑燈瞎火，老舊破敗，應當是廢棄的民居。

    車一直向前。

    三人都靜了一會兒，于是廣播電臺的音樂聲，就格外有存在感。

    明韜忽然說：“聽這個干什么，聽聽新聞啊。最近有個連環(huán)殺手，一直在公路上流竄，見一個殺一個，你們聽說沒有？”

    車廂內(nèi)靜了一會兒。

    尤明許的語氣有點緊張：“什么連環(huán)殺手，我沒聽說過，怎么回事？”

    顧天成也說：“沒聽說，說說看?！?/br>
    明韜居然有點得意地笑了，說：“這你們都不知道？幸好你們遇到了我吧。也是，新聞里只報過一點消息，很低調(diào)。但情況我是一清二楚——”他的語氣驟然低沉幾分，慢慢地在他們耳邊說：“那個殺手，在湖南湘城殺了兩個人，警方?jīng)]有抓到，連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知道，厲害吧？他又逃到了西藏，沿著公路，連殺兩個。你們可能要問，怎么知道都是他殺的呢？

    因為這種連環(huán)殺手，都是有標記行為的。警方也一定是通過他的某些相同行為，判斷是同一人所為，并案調(diào)查了。他殺的都是年輕漂亮的女孩。像尤小姐這樣?！?/br>
    卻見尤明許沒有露出什么害怕神色，倒是顧天成，說：“別嚇她?！?/br>
    明韜掃一眼他倆，嘀咕道：“還挺曖昧的??？不過，你們想想，是不是挺帶感的？我們在這條路上旅行，那個連環(huán)殺手，說不定也在同一個方向。搞不好你們路上還遇到過。喂，尤小姐，怕不怕？”

    這下連尤明許都覺得這人有點討嫌了，她不答反問：“你怕不怕？”

    明韜淡淡一笑：“我當然不怕。我還盼著能遇到連環(huán)殺手呢，反正他殺的是年輕女孩，不會殺我。可惜這一路走來，一個像他的人，都沒有遇到過。”

    顧天成問：“你知道他長什么樣？”

    明韜答：“我當然不知道。但是我了解連環(huán)殺手。我遇上了，一定能認出來。我會用他的行為證據(jù)進行分析?！?/br>
    顧天成笑了，轉(zhuǎn)頭說：“那你看我像不像？”

    明韜一愣，還沒答話，尤明許也轉(zhuǎn)過來，嘴角的笑淡淡的：“不是說不知是男是女嗎？明韜，還有我，像不像？”

    兩張好看的臉，同樣似笑非笑看著明韜，眼神都有點看不透。明韜呆了好一會兒，忽然擊掌大笑起來，說：“有趣、有趣！一輛車，三個陌生人，既不知道，會不會遇到連環(huán)殺手，也不知道連環(huán)殺手是不是在我們當中。喂，我也一樣哦。我說了那么多連環(huán)殺手的消息，你們看我，像不像他呢？”

    第4章

    “我說了那么多連環(huán)殺手的消息，你們看我，像不像他呢？”明韜說這話時，嗓音有點低，有點冷，劉海后的雙眼，當真露出幾分詭異的光。

    車廂里陷入一片寂靜。

    片刻后，顧天成先笑了，那笑意擋都擋不住，轉(zhuǎn)頭繼續(xù)開車。尤明許也笑了，是和他有點心有靈犀的笑，順帶還翹起了二郎腿。顧天成輕聲說：“give me five.”尤明許猶豫了一下，不知怎的，不太想和他更親近，沒有伸出手，只低聲含笑說：“別鬧?！?/br>
    顧天成看她一眼，眼里還藏著笑，不說話。

    倒是明韜，知道被他倆耍了，臉上原本夸張的笑，無人欣賞地慢慢收起。不過他坐了一會兒，又不安分了，指揮尤明許：“換個頻道，聽聽新聞啊。說不定真的有連環(huán)殺手報道?！?/br>
    尤明許依言調(diào)了臺，本地新聞臺卻正在播今日下了大雨，部分公路塌方和泥石流的消息。大批警力被抽調(diào)去抗洪救災。明韜咂咂嘴：“這樣一來，殺手更難抓了。不過這種天氣，他也不好殺人了，唉……”

    尤明許輕輕“呵”了一聲，顧天成也沒理他。

    “那邊有房子！”明韜忽然驚喜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