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明許抬起頭，果然看到前方很遠的山腳下，影影綽綽有幾間房，還有橘色燈光。只是離公路有點遠。但這不重要了。

    尤明許說：“過去看看？”

    顧天成說：“好?！?/br>
    車開到近處，在車燈的照射下，那幾間房也清楚了，是很低的黃土泥房，舊得不能再舊了，有間屋只有半邊。有兩個人，從兩個房間的窗戶望出來，是兩個女孩。

    顧天成三人下車。那兩個女孩并沒有出來，都穿著沖鋒衣，看樣子是驢友?？吹剿麄?nèi)齻€的樣貌打扮，女孩們的神色倒是放松了些。

    尤明許看了看周圍，房子邊上停著兩輛自行車，這兩人也是騎行過來的。忽然間有人碰了碰她的胳膊，是顧天成在她身邊說：“去打個招呼?！奔s莫是覺得都是女孩子開口比較容易。

    “知道?！庇让髟S輕聲說，有點嗔怪的味道。

    顧天成笑了，雙手插褲兜，站在她身后等。明韜則左晃晃，右晃晃，一副一切盡在老子掌控的灑脫模樣。最后晃了一會兒，大概也沒什么可掌控的，就和顧天成并肩站在一起。

    兩人一起看著尤明許站在小屋子外，微笑和那兩個女孩說話。即使穿著寬大的沖鋒衣和運動褲，也顯得腰肢娉婷，腿很長。

    顧天成望了一會兒，靠在車上，低頭點煙。明韜感嘆道：“三個年輕女孩，要是連環(huán)殺手在這兒，就是一頓大餐了吧?！?/br>
    顧天成冷冷說：“再胡說八道，我把你丟出去?！?/br>
    明韜輕哼一聲，卻也不說話了。

    兩個女孩，都跟尤明許差不多年齡，是都市白領(lǐng)。玩戶外也好幾年了，西藏線走過兩次，所以并不怵兩個女孩結(jié)伴出行。一個叫宋蘭，一個叫鄒芙瑢。宋蘭長得高高的，面目清瘦中帶著倔強，單眼皮，很清秀。一看就是很干練，有想法那種。鄒芙瑢人如其名，長了張鵝蛋臉，甜甜的，在這樣的夜晚，這樣的破房子里，沖鋒衣下居然還穿了條紅裙子，化著淡妝。她趴在一個窗臺上，一邊和尤明許聊著，一邊打量著她身后的兩個男人。頗有那種我美我的，不管是否有人欣賞的態(tài)度。

    既然彼此認(rèn)識了，兩個女孩很快走出房間，兩個男人也走過來，彼此認(rèn)識了一下。

    宋蘭說：“來這條路上的人很少，我們是想明天一早去山后面的一個湖看日出，所以歇在這里。你們怎么來了？”

    明韜率先舉手：“我迷路了，也騎不動了，就搭了他們的車過來。”

    尤明許說：“我也是想看這邊的風(fēng)景?！?/br>
    顧天成說：“我隨意開過來的，沒有什么目的地?！彼酶叽罂±?，講話又低沉溫和，宋蘭“哦”了一聲，笑了。

    鄒芙瑢輕輕柔柔地說：“所以你們?nèi)齻€也是剛認(rèn)識的？”

    顧天成答：“是的?！?/br>
    宋蘭說：“這里應(yīng)該曾經(jīng)是某個小營地，現(xiàn)在廢棄了。我們也是偶然發(fā)現(xiàn)的。就是房間里非常小，并且沒有臥具，我們在房間里也是搭帳篷睡，你們看看?！?/br>
    三人跟著宋蘭到兩個房間門口都看了眼，空間確實非常窄逼，宋蘭的帳篷撐開，幾乎就把地方占滿了。鄒芙瑢睡的那間房也是一樣。

    宋蘭看著尤明許：“你要和我一起睡嗎？就是會比較擠。”

    尤明許說：“不用了，我們都帶了帳篷，睡外面，大家今晚做個伴就好?！?/br>
    明韜這個人身上，總算出現(xiàn)了個閃光點。他整理帳篷又快又好，反倒是尤明許和顧天成，顯得笨手笨腳一些，基本就是給他打下手。

    很快，三頂單人帳篷立了起來。明韜拍拍手，無比譏諷地說：“你們倆是玩戶外的嗎？搭個最簡易的帳篷都慢得要死。”

    尤明許沉默了一會兒，對顧天成說：“我是從來都干不好這些事，心不靈手不巧。你怎么不行？”

    顧天成答：“我?guī)е鴰づ裰皇莻溆?，基本都是住酒店或者民宿。以后再認(rèn)真學(xué)學(xué)。”

    說完兩個人都笑了。

    明韜嘲諷完，一回頭，卻看到幽幽的光線里，一對俊男美女，站在帳篷間，相視而笑。不知怎的，明韜忽然覺得自己有點無趣和落寞了。靜了一會兒，自言自語道：“虛情假意，真沒意思，難怪他喜歡殺人。”

    這個黑暗的世界，廣闊無邊。天是黑的，山是黑的，大地也是黑的。有風(fēng)不斷吹過，獵獵作響，用那空洞的聲音，提醒你身處一個離現(xiàn)代社會多么遙遠的無人知曉的角落。

    不過，因為有了五個陌生人的相聚，這一片小小的廢棄營地，瞬間變得熱鬧溫暖起來。

    明韜鉆進睡袋，坐在帳篷里，和屋里的兩個女孩相距兩米，吹著牛逼。聽得宋蘭笑而不語，鄒芙瑢似笑非笑。

    第5章

    尤明許把睡袋整理好，又從包里拿出些巧克力和零食，去與女孩們分享。她們都收下了，回贈她一些零食和水。女孩們相處得客氣而愉快。

    鄒芙瑢還說：“喂，你那個朋友好酷啊，他是干什么的？”完全是一副女孩對于陌生帥哥的八卦姿態(tài)。宋蘭說：“夠了啊你，收斂點?！编u芙瑢哈哈笑，尤明許答：“他說是干it的?！?/br>
    鄒芙瑢：“他哪兒人??？”

    尤明許：“沒問?！?/br>
    鄒芙瑢說：“那我回頭問問?！彼翁m白她一眼，鄒芙瑢說：“我靠，帥哥欣賞一下不行嗎？真以為我想干嘛啊？旅途無聊，這就叫艷遇了懂不懂？至少他養(yǎng)眼啊好不好？”

    這下尤明許都笑了，腦海中浮現(xiàn)顧天成這一路沉默開車的樣子，他的側(cè)臉?biāo)募绨蛩氖?。心想，的確是挺養(yǎng)眼的。那個男人，渾身上下都是有點勾人的氣質(zhì)。

    旁邊的明韜插嘴道：“你們對陌生男人，怎么一點防備心理都沒有？小心遇到連環(huán)殺手?！?/br>
    剛才他就跟兩位女士安利過那位“公路連環(huán)殺手”，不過她倆也只是小小的驚訝了一下，并不太在意。鄒芙瑢說：“就算有連環(huán)殺手，西藏這么大，哪有那么巧會遇到?！崩钐m也說：“是啊，我們其實戒心很強的，你們有三個人，看起來也都不像壞人啊。”

    所以此刻聽到明韜又在鼓吹殺手危險論，兩人只是一笑，繼續(xù)和尤明許聊別的。明韜得不到女士的關(guān)注，發(fā)了一會兒呆，低頭折騰手機僅剩的那點電量去了。

    尤明許剛打算回自己帳篷，就看到那個得到幾個女孩青眼的身影，從房子背后走出來。畢竟在戶外，尤明許不難猜出，他剛才干啥去了。

    他走近了，望著她，也笑了：“看著我干什么？”

    尤明許答：“在想……你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

    顧天成一怔，在自己帳篷里坐下。兩人的帳篷本就相鄰，尤明許看著這青年沖鋒衣半披肩頭，露出好看的肩線。他低頭點了支煙，臉在光影里明暗隱約，答：“我從來處來，要到去處去?！闭f完自己先笑了，又說：“不開玩笑，我從江城過來的，還得回江城去。你呢？從哪里來？”

    這大抵是極為靜好溫柔的一個瞬間吧。天空已大晴，墨藍通透，星光紛紛冒頭。高山草地間，風(fēng)從夜色里吹過。燈火隱約，兩個人，都盤腿坐在帳篷里的地上，隨意聊著天。

    尤明許避開他的直視，答：“我是湘城的。和明韜的連環(huán)殺手偶像，來自同一個地方?！闭f完她就笑了，顧天成也笑，說：“很近?！?/br>
    “是啊，一江之隔?！?/br>
    他問：“來一支嗎？”

    “好?！彼舆^煙和打火機，“和天下”牌香煙，還剩下不到半包。

    “湖南的這個煙不錯?！彼f。

    她笑了，含一根在嘴里，說：“我平時都抽不起，謝了?！?/br>
    顧天成低低笑了，說：“以后你要是來江城，我管夠?！闭f完頓了頓，尤明許也沒接話，只是手指夾著煙，微微笑著。

    她的長發(fā)披落著，沖鋒衣也是披在身上的，露出里頭黑色緊身t恤。那張臉咋一看，鳳眼朱唇，神色淡漠，天生就帶著幾分媚色?？勺屑?xì)一看，她的眼睛十分清澈明亮，眉宇間有股堅定的氣息，人就顯得沉穩(wěn)干凈。

    顧天成很少對女人上心，此時和這么個人兒相對而坐，竟有了幾分意動的感覺。這一路行來，孤單又沉默，都叫他有點想念城市的繁華和商場上的廝殺了。卻不期遇到了這么個女人，美麗、倔強、神秘、聰穎，讓人捉摸不定。

    “你的工作有趣嗎？”尤明許問。

    顧天成淡淡答：“還好吧。平時太忙了，總是到處飛，應(yīng)酬也多。我還是比較喜歡一個人呆著。”

    尤明許薄唇輕啟，吐了個漂亮的煙圈，說：“你不是做it技術(shù)的嗎？怎么還要出差應(yīng)酬？”

    顧天成笑了笑，說：“我管技術(shù)。”

    尤明許：“哦。”心想搞半天原來還是個總裁之類的人物。又問：“那你來西藏是為了什么？尋夢？避世？心靈解脫？”

    顧天成靜了靜，目光盯著空氣，然后笑了，說：“你相信人來西藏一趟，就能得到心靈解脫嗎？”

    尤明許直接搖頭：“我當(dāng)然是不信的。我只信人要自救?！?/br>
    顧天成看著她，點頭：“你說得對。所以我來西藏，純玩而已。那些不切實際的期待，我從來不熱衷。你呢，來西藏是為了什么？”

    尤明許抽完最后一口煙，輕輕在泥土上戳熄，頭也不抬地答：“一段完全未知的旅程，不是挺有意思的嗎？你完全不知道明天會發(fā)生什么。譬如說，我今天遇到了搶劫的，可也遇到了你。現(xiàn)在，和四個陌生人，在荒原上搭帳篷過夜，還抽到了平時買不起的和天下。”

    顧天成雙臂撐在身側(cè)，那張臉微微揚起，眼里泛起nongnong笑意，輕聲說了兩個字：“知己。”

    這大概是在車上哼歌之后，這個外表剛硬內(nèi)斂的男人，第二次露出神采飛揚的模樣。然而尤明許既不十分高興，也不緊張臉紅，她只是學(xué)他的樣子，雙臂舒展撐在地上，干脆把雙腿也伸直，那雙漂亮的長腿，動了幾下，又問：“你有女朋友嗎？或者說結(jié)婚沒有？別告訴我你這么個男人，還是單身啊?！?/br>
    顧天成原本輕松的臉色，淡下來幾分，又抽出支煙，低頭用手捂著火點了，慢慢抽了兩口，然后臉上露出挺溫柔挺平靜的笑容，答：“有過?！?/br>
    尤明許探尋地望著他。

    他說：“那時候工作實在太忙太苦了，陪她的時間又太少。她等不到我有所成就，就離開了?！?/br>
    尤明許靜默。很普通的話語，很常見的故事?？伤@樣一個男人說出來，實在有幾分動人的味道。

    她說：“人要朝前看?！?/br>
    “嗯?！彼f，“我早就忘了她。不值得。人生還有很多事，值得我去追求?！?/br>
    尤明許微笑贊同，又問：“那現(xiàn)在呢？”

    顧天成凝望著她，嗓音里也含了笑：“什么？”

    “一直沒交女朋友嗎？”

    他的眼中飛快閃過一絲玩味，可瞳仁清清亮亮：“沒有。我一直等著某個人的出現(xiàn)。問我半天了，那你呢？別告訴我你這么個女人，沒有男朋友?！?/br>
    他把她的話原番奉還，尤明許噙著笑說：“謝謝啊。我……”她抬頭看了看天，仿佛要從浩瀚深空中看到什么，顧天成聽到她輕聲說：“我也一直在等著某個人的出現(xiàn)?！?/br>
    顧天成隨著她一起望向天空。那里的顏色深得像一片永遠醒不來的迷夢，星光卻在其上溫柔閃爍。顧天成想，原來真的是這樣。有的人相處了幾年，愛了幾年，你卻依然不知道她是誰。有的人只相處了幾個小時，卻真的會讓你感覺到，人生中會有白色閃電在某個瞬間無聲炸裂，而你恍恍惚惚就要看到什么。

    第6章

    “我也一直在等著某個人的出現(xiàn)?！?/br>
    當(dāng)尤明許說完這句話后，顧天成盯著她粉嫩的臉上，那朵嫣紅的唇。忽然間心生某種略帶惡劣的沖動，想要親那張嘴。不，不是親，是狠狠的吻，還有撫摸，夾雜著男人想法那種。在這樣一個夜晚，無人的荒原，對一個陌生女人，不管不顧。這念頭令顧天成越發(fā)焦躁，又吸了口煙，覺得喉嚨更干。

    他也學(xué)她，把煙戳熄在腳下泥土里，就像把什么給埋了起來似的。他的手往兩個帳篷中間窄小的空地一撐，身體便到了她面前，問：“你剛才說在等誰？”

    他的嗓音變得很低，有點心不在焉的味道，眼皮也微微垂著，盯著她臉上某處。這樣的他，居然有了點輕佻的侵略感。

    尤明許的臉，就在離他不到20公分的位置。陰暗光線中，他比她高，略帶俯視。她卻像是想要看到他眼睛深處去，盯著那漆黑晶亮的瞳仁，看了好一會兒。

    “我說……”她的嘴角翹起很小一個弧度，眼睛里也閃過一絲壞笑，“該睡覺了?！鳖櫶斐煞磻?yīng)過來，伸手想留人，卻沒趕上。尤明許一把扯下帳篷的簾子，“刷”一聲拉上了拉鏈。

    帳篷整個是暗的，顧天成只看到她在里頭動了幾下，約莫是在脫衣躺下。他自知性子向來野，有過沖動，想要隔著帳篷的皮，去抓著她的胳膊或者腰身。彼此都是成熟通透的男女，一切才剛剛起了個頭，她怎么就跑了。到底忍住了，不愿讓她覺得自己太冒失。

    顧天成也躺下，又看一眼另一頂帳篷，還有兩間屋子，都靜下來，應(yīng)當(dāng)是睡了。顧天成又看一眼自己的車，無聲無息停在不遠處，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這里人跡罕至，應(yīng)當(dāng)安全無虞。他的面色沉靜下來，也關(guān)上帳篷的門，合眼睡了。

    沒多久，這一片營地上空，響起明韜響亮悠長的呼嚕聲。宋蘭原本是有些警醒的，畢竟幾乎相當(dāng)于睡在野地里。無奈白天騎行實在體力透支，沒多久她就雙眼打架，徹底睡沉了。

    鄒芙瑢從來嬌憨耿直，她覺得今天遇到的幾個人都很順眼，很可靠。而且自己還睡在屋子里，安全得不能再安全。所以很快也睡去了。

    顧天成和尤明許的帳篷，也始終靜悄悄的。

    原本留在地上的一盞營地?zé)?，顧天成也關(guān)掉了。夜色越來越深，原野里一丁點聲音都沒有了。這一小片營地，仿佛也完全融進了黑暗世界里。

    尤明許始終提著顆心，只是淺淺瞇著，幾乎沒多久，就會睜眼看一下帳篷頂，耳朵里聽著周遭動靜。安靜無事，她又闔眼睡一會兒。

    如此斷斷續(xù)續(xù)，在某個瞬間，她突然睜開眼，整個人剎那清醒無比。說不清是被什么給驚醒的，她慢慢平復(fù)了心跳，聽著風(fēng)輕輕吹動帳篷的聲音。四周依然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