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旁的人同時面色變凝重，唐舒蘭先起身，“沈硯和燃燃怎么過來了，吃飯了嗎？”

    沈硯禮貌道謝，溫燃勉強說出七個字，“吃過了，謝謝阿姨?！?/br>
    她聲音顫抖，從嗓子眼里擠出來般，直直地望著韓龐，明明來前在車上就已想好要問的話，這時卻說不出來了。

    韓老教授已猜出溫燃八成知道了，明知故問，“沈硯啊，燃燃怎么了？”

    沈硯站在溫燃身側(cè)，未答，只垂睫望著溫燃。

    “韓爺爺，韓叔叔，”溫燃倔強地站得筆直，但肩膀在顫抖，“我什么都知道了，我爸在哪，我要見他。”

    韓龐和父親對視一眼，兩人眼中都閃過訝異。

    韓龐放下筷子時，暗自忖度著溫燃怎么會知道，抬眉鎮(zhèn)定問：“知道什么了？”

    “知道我爸病了?！睖厝家蛔忠活D道。

    “瞎說，你爸什么時候病了，不是在海島放松嗎，下午還和我打電話了，”韓龐試著轉(zhuǎn)移話題，“思桐呢，思桐不是和你一起玩呢嗎?！?/br>
    溫燃不信韓龐說的話，“韓叔叔，那你現(xiàn)在給我爸打電話，你當著我的面問他身體怎么樣?！?/br>
    韓龐不悅道：“溫燃，沒有禮貌了啊。你這什么孩子，居然還咒自己父親生??？”

    韓龐態(tài)度堅定，明顯不會告訴溫燃，沈硯牽起溫燃的手想帶她離開，溫燃沒動，“曹憶蕓和我說她有我爸的把柄，能讓我爸身敗名裂，能讓我爸進監(jiān)獄，讓我三天內(nèi)找到我爸，否則她就曝光?！?/br>
    韓龐沒當回事兒，擺手道：“行了，知道了?！?/br>
    唐舒蘭打圓場，拽溫燃到沙發(fā)上坐著，商量著讓溫燃年三十來家里過年。

    沈硯說著，“唐姨，燃燃過年在我家過。”

    “是嗎？”唐舒蘭知道一點沈冀不同意溫燃的事，微微詫異，然后笑說：“那也好，那就初一來也行，燃燃只要想來，就隨時來?！?/br>
    溫燃垂著眼，雙手絞在一起，很久都沒說話。

    沈硯手掌輕覆到溫燃頭上，攬她倚在自己肩上，和她低聲說著話，“溫董會沒事的，別多想?！?/br>
    溫燃做不到不多想。

    醫(yī)院和腫瘤科這兩個詞不斷在她耳邊回響。

    還有很多她之前忽略的蛛絲馬跡也不斷想起來。

    關(guān)于溫城集團和韓氏的戰(zhàn)略合作合同，說要給錢戈雅分紅的那個合同，她現(xiàn)在相信溫志成愛她，自始至終他都把她當親生女兒，那么那個長期合作的分紅受益人就不該是錢戈雅。

    溫燃猛地起身跑回餐廳，韓龐正和父親低言，冷不丁看見溫燃跑過來，皺眉呵斥道：“你什么時候能像思桐一樣穩(wěn)當點？”溫燃之前在韓家住過好幾年，這樣的教育語氣對溫燃來說稀松平常。

    韓老教授不敢茍同，“思桐什么時候能像燃燃一樣沒規(guī)沒矩的我才高興?！?/br>
    溫燃也落實了沒規(guī)沒矩，“韓叔叔，之前您和溫城集團簽的合同在書房嗎？”

    韓龐沒想到溫燃問這個，被襲擊了個措手不及，震驚全寫在臉上。

    溫燃跑得很快，看到韓龐幾乎肯定承認的神色后就立即往樓上跑。

    韓龐急得追上去，“溫燃你給回來！”

    但他年過半百了，哪里追得上溫燃，“沈硯，你給我抓住她！”

    沈硯未追上去，扶著韓老教授緩慢上樓，低聲讓韓老教授慢點，他眸光平靜，但隱約可見深處的濃重波瀾。

    溫燃沖進書房，立即上鎖。

    她已經(jīng)對韓叔叔書房熟門熟路到知道抽屜鑰匙放在哪里，找到鑰匙就打開抽屜，手忙腳亂地翻看一份又一份合同。

    韓龐在外面敲門大喊開門，溫燃翻了好幾份，找到和溫城集團的合同。

    手發(fā)干發(fā)抖到翻不開紙張，急得手指沾了口水翻頁，終于看到分紅受益人。

    兩個字：

    溫燃。

    溫燃眼里不斷上涌著濕氣，強忍著憋回去，仔細看協(xié)議條款，看到溫城集團投資了一筆巨額款目。

    她下意識繼續(xù)翻找著什么東西，然后，就看到了曹憶蕓和溫志成簽的婚后財產(chǎn)投資的協(xié)議書，曹憶蕓簽了字。

    而這筆投資，全部都轉(zhuǎn)到韓氏賬上，并且以后將慢慢都匯到她的賬上。

    溫燃渾身的力氣一點點地消失，合同和協(xié)議書滑著指尖掉落，摔在桌面上。

    一切都明白了。

    溫志成在轉(zhuǎn)移財產(chǎn)。

    演了那么多戲，為了讓曹憶蕓相信他。

    他的目的是，把他所有的錢，都留給她。

    她明明不是他的親生女兒，但他把他的一切都給了她。

    打開門，溫燃怔怔抬頭看門外站著的人，但是看不清。

    她眼前是和溫志成吵架的一幕又一幕。

    她一直在和他對著干，諷刺他，不理他，在他面前一次又一次地喊自己是野種。

    就連今天上午，她還埋怨他只知道問她吃沒吃飯，只知道問她吃什么了。

    他那么愛她。

    她對他都做了什么。

    韓龐瞞也瞞不住了，拍她肩膀，語重心長嘆道：“你爸很愛你?！?/br>
    溫燃耳邊響起溫志成和她說過的話——“在錢戈雅她們欺負你的時候，爸沒有作為，爸知道這傷了你，爸做事的方式不對，也做錯了事，但是燃燃，有一個事實你要永遠記住，你是爸最重要的人，爸爸很愛你?！?/br>
    她當時看著天空被風吹走的棉花糖似的白云，諷刺說：“我記性不好，記不住。”

    如今她知道，溫志成是真的愛她。

    但是，她找不到溫志成了。

    “哎，”韓老教授也拍了拍她肩膀，“你也累了，和沈硯去你原來的房間休息會兒吧?！?/br>
    溫燃有很多后悔從過去的回憶里面不斷蔓延，藤蔓一樣緊緊環(huán)繞收縮著她心臟向外攀爬，疼，也好累。

    沈硯寸步不離地陪著她，陪她躺在床上休息，溫燃蜷縮著像個嬰兒躺著，漸漸閉上眼睛，沈硯輕輕拍著她的肩膀，目光未曾離開過她半秒。

    直到石磊打來電話，溫燃被突然響起的鈴聲驚醒，趕忙接聽。

    石磊說：“燃總，溫董確實出境了，這邊出境和航班記錄顯示溫董先去的是馬來西亞，一直沒回國?！?/br>
    有出境記錄！沒回國！

    那溫志成是真的出海了！

    他沒生病！

    溫燃空洞的雙眼終于有了神采，長長松了口氣，轉(zhuǎn)臉埋在沈硯肩膀上，嗚咽說：“嚇死我了。”

    沈硯輕輕拍著她，想起他那次和溫志成私下見面，溫志成說過她身邊有他的人。

    現(xiàn)在看來，楊淼和石磊，都是溫志成安排的人。

    確實，溫志成那樣一個思深謀遠的人，不可能不找人照顧溫燃。

    溫燃不好意思再在韓家多耗下去了，連連跟韓龐和韓老教授道歉，帶著沈硯離開。

    推門出去時，溫燃捏沈硯手心，小聲問：“我剛才是不是太失態(tài)了？”

    沈硯有力地回握住她，“還好?！?/br>
    “過年呢，真的要去你家過年嗎？”

    溫燃還是不安，“我不想讓你和叔叔因為我吵架冷戰(zhàn)，我去了會不會影響叔叔的心情？”

    “不會。”

    沈硯為溫燃打開車門，溫燃剛要上車，恰逢她這時手機又響起來，看是陌生號碼，現(xiàn)在她是一切陌生號碼都會接，她邊邁上車邊接起來。

    對方開口道：“您好，我是苗苗的大伯，苗致遠和我聯(lián)系過，我這邊已經(jīng)打聽好，希望您先有個心理準備?！?/br>
    溫燃聞言呼吸滯住，剛邁上去的右腳頓時無力，一個踉蹌卡在車邊。

    沈硯已經(jīng)眼疾手快穩(wěn)住她，否則她整個人都要摔進車里。

    苗醫(yī)生說：“您父親上個月轉(zhuǎn)院到北京，是肝癌晚期?！?/br>
    溫燃瞬間眼淚模糊了視線。

    “我這邊又幫您查了您上午接電話的那家醫(yī)院，您父親已經(jīng)出院，但是他沒有辦轉(zhuǎn)院手續(xù)，目前在哪個醫(yī)院，我還不……”

    溫燃眼淚斷了線，噼里啪啦往下掉，已經(jīng)聽不見電話那邊在說什么。

    只記得殘忍的這四個字，肝癌晚期。

    韓叔在騙她，石磊在騙她，楊淼也在騙她，他們都在騙她。

    溫燃轉(zhuǎn)身再次沖進韓家，人已經(jīng)滿臉淚痕，舉著手機看向韓龐，抽噎著說不出話來。

    韓龐看向韓老教授，韓老教授輕輕點頭。

    溫燃努力克制著自己無法喘氣說話的啜泣，硬憋出了幾個字，“韓叔，求求你告訴我，我爸在哪?！?/br>
    眼淚決堤，滿面淚痕，溫燃嘴唇在顫抖，哭求道：“我想見他?！?/br>
    但是韓龐一諾千金，他答應過溫志成的事，便不會說，“我不知……”

    這時一直都在沉默著的沈硯，忽而輕聲說：“韓叔，您告訴她吧。”

    溫燃手緊緊抓著沈硯衣袖，此時腦袋里又閃過她一直忽視的事，淚眼朦朧地仰頭看沈硯，哭得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的哽咽，“沈硯，你知道，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沈硯低啞道：“對不起?！?/br>
    溫燃臉上都是淚，沈硯抬手擦她臉上的淚，但是溫燃猛地別開臉。

    溫燃沒讓他碰她，更是向后退開，踉蹌地倒坐在沙發(fā)上。

    沈硯知道，沈硯早就知道。

    就這樣看著她像個瘋子般跑來跑去地發(fā)瘋，他卻什么都不說。

    她也不斷地想到更多事，商君衍和沈硯那么急的和錢戈雅簽合同，而那合同又是股權(quán)質(zhì)押又是不動產(chǎn)抵押，這些應該也都是溫志成的安排。

    那么，那些股權(quán)和不動產(chǎn)，最后也將全部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