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一陣子，便回雒陽么？”

    在公子的逼視下，桓瓖的神色變得有些不自然起來。

    “也不是?！被腑嵳f著，在案上拿起兩個(gè)橘子，在掌中拋著把玩，“還須去別處一趟。”

    公子訝然：“去何處？”

    “逸之母親要給豫章王后送些補(bǔ)品，托我順道送過去?！?/br>
    我在一旁聽著，忽而明白過來。

    沈沖的母親楊氏和豫章王后陸氏是表姊妹，一向來往親密?；茨系貙贀P(yáng)州，乘船到豫章國也就是一抬腳的功夫。至于桓瓖去豫章國的目的……

    我與公子對(duì)視，皆意味深長。

    幾個(gè)月前的成皋關(guān)之戰(zhàn)，桓瓖十分聰明地投了秦王，寧壽縣主也在秦王帳下領(lǐng)了一部，替父出征。

    我從未想過寧壽縣主這般女子，竟然也有如此英武之時(shí)，當(dāng)下對(duì)她大為刮目相看。而從那之后，凡是有寧壽縣主出現(xiàn)的地方，必有桓瓖。

    令人稱奇的是，與從前見到好看的女子便極盡風(fēng)流之能事不同，桓瓖突然變得靦腆起來。起初，他費(fèi)盡心機(jī)，不錯(cuò)過與寧壽縣主見面的任何一次機(jī)會(huì)，借口這個(gè)那個(gè)，走到她跟前，卻只拐彎抹角地跟人打趣說話，永遠(yuǎn)繞不到正題上。最后，還是沈沖看不過眼，讓楊氏借故邀寧壽縣主到府中，再把桓瓖也叫來，一道用了兩次宴席。

    聽說桓瓖曾經(jīng)向?qū)帀劭h主示好，而寧壽縣主意味深長地看著他，說：“聽說公子有‘五不娶’之志，不知是哪五不娶？”

    桓瓖結(jié)舌，卻從此恢復(fù)了死不要臉的本性，認(rèn)真地向?qū)帀劭h主追求起來。

    其實(shí)，我們不太看好此事。

    桓瓖的父親曾經(jīng)向豫章王說親，豫章王那邊也有了幾分意思，但因得諸侯叛亂那事一攪，沒了后文。

    原因不難想。

    豫章王在事起之初，便十分堅(jiān)定地站在秦王一邊，寧壽縣主甚至親自助陣，對(duì)于新朝而言，乃天下宗室的楷模。雖然豫章國與所有諸侯一樣，最終沒有保住自己的兵馬，但皇帝在登基之后，恢復(fù)了豫章王的三公之位。豫章王和公子一樣，算是在一場注定結(jié)局的較量上爭取到了最大的好處。寧壽縣主的婚事也成了大熱，聽說到豫章王府求親的人踏破了門檻。

    相較之下，桓氏雖然面上仍如從前，但過往瞞不住，人人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避之唯恐不及。若說桓瓖先前配寧壽縣主算得門當(dāng)戶對(duì)，此時(shí)則落了下風(fēng)，兩家不曾定婚，豫章王十分可能為了避嫌，將寧壽縣主嫁給別人。

    幸好這是猜測(cè)，我至今沒有聽到過寧壽縣主有別的打算。

    “早說過你這般浪蕩不羈，遲早要栽些跟頭?！惫硬豢蜌獾卣f，“寧壽縣主非尋常女子，她要嫁什么樣的人沒有?！?/br>
    桓瓖“嘁”一聲。

    “現(xiàn)下如何了？”我扯了扯公子衣袖讓他莫多說，問桓瓖，“她表示過么？”

    桓瓖的臉上隨即浮起了些不太正常的暈紅，變得不耐煩起來：“甚表示不表示，我的事你們莫管！”說罷，借口旁事敷衍著，將我們趕了出去。

    “他么，只怕是難。”沈沖聽得這些，苦笑，“先前子泉的父親已經(jīng)向豫章王提了親，可豫章王只說擇婿之事全由縣主定奪，便沒有了消息。母親自是有意撮合，借這送藥之事幫子泉一把，可最終如何，恐怕還是要看寧壽縣主心意。”

    我和公子了然。

    “你如何？”公子問沈沖，“與南陽公主的婚期定下了么？”

    “定下了，”沈沖道，“就在來年九月?！?/br>
    公子頷首，猶豫片刻，道：“逸之，此事，你若是不愿意……”

    “怎會(huì)不愿意？”沈沖打斷道，淡淡一笑，“元初，世間并非人人可像你和霓生這般，能找到真心相悅之人。我也不似你，可心無旁騖一走了之。這婚事無論于我而言，還是于公主而言，皆大善?！?/br>
    我看著沈沖，知道他的意思。

    他是沈延的獨(dú)子，如果沒有了他，沈氏便沒有了支撐家業(yè)的人。沈氏要繼續(xù)在雒陽立足，便不可放棄與皇家聯(lián)姻。沈沖能夠?yàn)檩o佐膠東王出生入死，淡薄名利，足見他是個(gè)視擔(dān)當(dāng)為一切的人，就算當(dāng)下他與沈延意愿相悖，將來他也仍會(huì)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公子頷首，沒有多言。

    “莫總說別人，你二人如何打算？”沈沖問道，“不是說要出遠(yuǎn)門去？”

    公子看了看我，與我相視一笑。

    “當(dāng)下還未成行?！蔽艺f，“我二人打算在田莊中住些日子再走?！?/br>
    沈沖看著我，道：“為了曹先生？”

    我頷首：“我想多陪陪他，元初也是此意?！?/br>
    沈沖露出了然之色。

    他忽而問：“你二人還會(huì)再回雒陽么？”

    “不知?！惫訉⑽业氖州p輕握著，道，“我們只想將要做的事做了，并未想許多?！?/br>
    沈沖笑笑，目光深遠(yuǎn)。

    年節(jié)一日一日近了，田莊里每日都頗是熱鬧。

    沈沖一向喜好治園，自然也對(duì)此頗有興趣，不但向曹麟傳授經(jīng)驗(yàn)，還拉上無所事事的桓瓖一道加入了曹麟等人的勞作，每日在園中搬弄起來。

    過年的各色準(zhǔn)備之事，陶氏比我在行，伏姬也頗懂得持家，二人相處甚好，我?guī)缀醪宀簧鲜帧?/br>
    于是，我要做的事，除了幫伏姬和曹麟帶嘉兒，就剩下對(duì)付膠東王。

    他既然找上門來，我也退無可退，只好每天真的教他些本事。

    說起來，膠東王雖然出身金枝玉葉，也有幾分孤僻之氣，學(xué)習(xí)起來卻稱得用心。我先前讓他學(xué)著模仿別人，他竟也認(rèn)真地練了，無論是學(xué)黃遨還是學(xué)沈沖，都頗得精髓，讓我刮目相看。

    “你要自保，首先須得會(huì)打斗?！蔽抑钢笁?，“先去練馬步，蹲一刻?！?/br>
    膠東王二話不說，隨即到墻邊去，有模有樣地扎起馬步來。

    謝太后披著狐裘，坐在亭子里微笑地看著，未幾，繼續(xù)翻著手里的書。

    “如何？”惠風(fēng)抱著嘉兒走過來，頗是得意地對(duì)我道，“你先前還看不上大王，死活不肯收。若非他追了來，你上何處去找這么聽話的徒弟？”

    我看她一眼，不置可否。

    “你這般幫他說話，可是打算日后便留在謝太后身邊不走了？”我問。

    “也不是，”惠風(fēng)眨眨眼，“我到底還是公子的人，不過公子說過，我將來若想嫁人，他就將我放了奴籍，還給我嫁妝?！?/br>
    我訝然：“哦？”

    惠風(fēng)卻似不打算與我閑話，忽而瞥向花園那邊，壓低聲音：“那在屋頂上鋪瓦的人，叫什么名字？呂稷是么？”

    作者有話要說：不好意思，三章完不了……

    第377章 終章（四）

    雖然我一向知道惠風(fēng)就喜歡性情孤冷的俊俏男子， 不過聽得她這么問，我還是大吃一驚。

    “呂稷？”我看著她，狐疑不已，“你不是一向喜歡年輕的？”

    “他可不老?！被蒿L(fēng)即刻反駁， “他不過是因?yàn)槊嫘褪菹饔植黄堁孕Γ?nbsp;故而顯得老成，其實(shí)今年也不過二十六七?！?/br>
    原來連年紀(jì)都打聽好了。

    我不由地也向呂稷那邊瞥了瞥。平心而論， 呂稷長得不差， 在人前器宇軒昂， 若是穿得好些， 也能有幾分翩翩君子的氣度來?；蒿L(fēng)嘆口氣：“這些年我也明白了，男子皮囊好看有何用，遇到大事， 還是要有些真本事才是。我縱是想學(xué)你， 這般年紀(jì)也太遲了，還不如找個(gè)妥帖的男子， 日后好有依靠?！?/br>
    呂稷的皮囊又不差……我腹誹著， 道：“你從前又不曾跟呂稷打過交道， 怎知他妥帖？”

    惠風(fēng)羞澀一笑：“這些日子， 都是他給大王和太后做護(hù)衛(wèi)， 話說多了， 有甚不知?！?/br>
    這般熟稔了還來問我， 自是打了主意無疑。

    我嘆口氣，道：“說吧， 要我做什么？為你提親么？”

    惠風(fēng)面色一紅， 嗔我：“豈有女子提親之理？”說罷，她神色認(rèn)真， 問，“我且問你，他家世如何？父母可在？兄弟姊妹多少？”

    我訕然。

    “我聽老張說，他原本是好人家出身，祖上傳下來些田產(chǎn)，算得殷實(shí)?！蔽艺f，“他家里還請(qǐng)了武師從小教他習(xí)武?？上Ш髞碛錾咸鞛?zāi)，家人都死去了，他一身本事全無用處，落草為寇。直到后來遇上曹叔，呂稷覺得跟著他是正道，于是進(jìn)了明光道。”

    惠風(fēng)露出憐憫之色，頷首，又看著我：“那……他可曾成親？”

    “不曾?！蔽艺f。

    惠風(fēng)隨即如釋重負(fù)，嘆道：“原來也是可憐人?！?/br>
    說這話的時(shí)候，她滿面笑容。

    “你當(dāng)下都知曉了，要做何事？”我問。

    “這不必你cao心?！被蒿L(fēng)說罷，對(duì)懷里的嘉兒道，“花園那邊有小貓，我?guī)Ъ蝺嚎葱∝埧珊?？?/br>
    嘉兒睜著眼睛，望著頭頂飛過的鳥兒，晃著小手，“嗚嗚”地喚了兩聲。

    惠風(fēng)笑吟吟地，徑自抱著他往花園那邊走去。

    年節(jié)過后，冬去春來。

    桓瓖出了正月，便迫不及待地到豫章國去了，而沈沖一行，住到了三月轉(zhuǎn)暖，方才回去。

    “我此番離去，不知何時(shí)才能再見你。”臨行時(shí)，沈沖看著公子，感慨道。

    公子道：“你若要見面，來信便是。只怕你將來回到京中，又要像從前一般忙碌，連信也無暇寫。”

    沈沖笑了笑：“寫信罷了，莫胡亂取笑?！?/br>
    說著，他將眼睛瞥向不遠(yuǎn)處。

    惠風(fēng)正與呂稷說著話，依依不舍。

    這些日子，他們二人已然是一副郎情妾意之態(tài)?；蒿L(fēng)的本事自不待言，自從看上呂稷，每每尋著機(jī)會(huì)與他相處。呂稷素日里沉默寡言，也漸漸開化起來，在惠風(fēng)面前也有了溫柔之色，竟似換了個(gè)人。

    “想來，惠風(fēng)不久還要回來?！鄙驔_意味深長，看了看公子，嘆口氣，“還是你命好，霓生總想著你，我這侍婢卻總在打算棄我而去?！?/br>
    公子笑了笑，忽而看了看我，將我的手握在掌間。

    正說著話，膠東王忽而走了過來。

    “云霓生，”他猶豫片刻，道，“你曾說過，將來也會(huì)到東海去，是么？”

    心中登時(shí)預(yù)感不妙，我看著他，不答反問：“殿下有何打算？”

    膠東王道：“膠東就可出海，你可帶孤一道去?！?/br>
    我有些頭疼，這少年當(dāng)下也不過十幾歲，卻跟公子當(dāng)年一樣異想天開，不是要學(xué)本事，就是要出去。

    正打算開口回絕，不料，公子在旁邊道：“殿下此議甚善，不過此事尚未成行，恐怕不知時(shí)日?！?/br>
    膠東王聞言，目光一亮，滿是期待：“無妨，孤等著便是?！闭f罷，他露出笑容。

    眾人一番別過之后，各自登車。

    我和公子將他們一路送到了十里外，方才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