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區(qū)墓地，擺滿鮮花的暗色大理石墓碑前，站著一個身形瘦削的年輕男人，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間。

    他沒撐傘，身上黑色的西服已經(jīng)被雨水打濕，額前劉海也被淋的，分成一縷一縷。

    雨水順著劉海發(fā)絲滴落下來，落到眼睫上，他顫了顫睫毛。

    裴辭獨身站著，望著墓碑上的黑白照片。

    照片里的老人，眉眼之間都仿佛還是當(dāng)年的決絕狠心。

    “我不會認(rèn)你們的，你們給我滾出裴家！”

    “你以為你生個兒子，就能上位就能當(dāng)我裴家的兒媳？！你別癡心妄想?。?！”

    “別叫我爺爺！我沒有你這種來歷不明的孫子！”

    ……

    ……

    年幼時，裴老爺子說過的那些話，此刻在裴辭耳邊晃。

    仿佛就是昨天剛說的一樣。

    那時他就是個半大的孩子，從記事開始，對爺爺?shù)挠∠螅褪沁@般。

    很小的時候，他還會哭著喊“爺爺”，可是被推開的次數(shù)多了，他也學(xué)會了狠心，也學(xué)會了恨。

    可恨了這么多年，現(xiàn)在，卻不知道還要不要繼續(xù)恨了。

    裴辭面無表情地看著裴老爺子的遺照，過了好久，才微微哂了一下。

    “遺憾嗎？后悔嗎？你閉眼之前，我都沒原諒你呢?！?/br>
    沒人回答裴辭，回答他的，只有越來越大的雨聲。

    “所以你當(dāng)初，到底為什么這么狠心。家庭出身就那樣重要么。沒有背景的人，要當(dāng)你兒媳婦，在你眼里就是為了錢么?！?/br>
    “你走了也好，到了地下，也有機(jī)會跟我媽道歉?！?/br>
    說到這，他的聲音稍稍低了一些。

    他閉閉眼，仿佛是與自己妥協(xié)。

    “現(xiàn)在來看你，你也別再有遺憾。就這樣吧，走好。”

    夜色之中，裴辭轉(zhuǎn)身，緩緩離開。

    身后的墓碑越來越遠(yuǎn)，墓碑上的黑白照片，被雨水洗禮著，越來越模糊。

    桑茵家里。

    楊素敏念叨了一晚上被套曬不干，桑茵幫她從柜子里找舊的被套，說：“反正差不多干了，實在不行，就用吹風(fēng)機(jī)吹吹干?！?/br>
    “那可不行，這樣蓋了濕氣重，會生病的?！睏钏孛魧@種事格外上心，順帶著教導(dǎo)桑茵：“你以后要是成家了，可得注意?！?/br>
    “……”

    桑茵小聲地答了句：“什么成家啊，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楊素敏小眼神遞過來，嘴角上揚(yáng)著：“你當(dāng)你媽什么都不知道呢？”

    “……”

    “你跟你男朋友談了應(yīng)該也有段時間了吧？差不多了，就可以帶回來給我們見見。等你畢業(yè)，工作落實了，也就可以結(jié)婚了?！?/br>
    “……”

    “林阿姨你曉得吧，上個月抱孫子了，哎喲，她那小孫子，模樣可真俊俏?！?/br>
    桑茵實在聽不下去，說：“媽，這事你還是別想了。我沒打算那么早要孩子?！?/br>
    “那可不行，你現(xiàn)在年輕體壯，是生孩子的絕佳時期?！睏钏孛糸_始拿自己當(dāng)例子，“我生你那會，正年輕，生完了還能下地干活。但是生你弟弟就不行了，年紀(jì)上去了，可遭罪了?！?/br>
    桑茵覺得自己得趕緊結(jié)束這個話題。

    她翻出一個繡花被套，看起來上了些年頭，她抱著對楊素敏說：“我回房間套被子?！?/br>
    “對了，”桑茵又頓頓腳步，“我明天要出遠(yuǎn)門，可能有幾天不會回家?！?/br>
    “出遠(yuǎn)門？去哪？”

    “嗯……醫(yī)院有實習(xí)交流，派我去g市?！?/br>
    桑茵扯了個謊。

    她不敢跟楊素敏說實話，畢竟女孩子大老遠(yuǎn)去找男朋友，家長心里會擔(dān)心。

    楊素敏也沒多想，只問：“就你一個人？”

    “還有其他幾個同學(xué)?！?/br>
    “男的女的？”

    “男女都有。”

    “行，你自己出門注意點安全，別到處亂跑，到了跟爸媽說一聲?！睏钏孛衾^續(xù)忙活手上的活，一點都沒注意到桑茵飄忽的小眼神。

    桑茵抱著被套走出房間，沒人了才悄悄呼氣。

    什么時候說謊都能不眨眼了……

    還好她媽沒懷疑。

    這時，上完晚自習(xí)的桑榆推開家門進(jìn)來，身上校服都濕了。

    桑茵見著了，問：“沒帶傘啊你？淋成這樣。”

    桑榆在玄關(guān)換鞋，應(yīng)了聲：“沒帶。反正就幾步路?！?/br>
    桑茵也不說什么，轉(zhuǎn)頭往自己房間走，沒想到桑榆喊了自己一聲。

    “姐?！?/br>
    “嗯？”桑茵不明回頭。

    桑榆面上表情怪怪的，像是自己也很不確定一樣：“大哥是在g市吧？”

    “對啊，怎么了？”

    “我剛剛回來路上，好像看到他了?！?/br>
    “？？你不會是看花眼了吧？”

    桑榆也這么懷疑，他剛剛淋雨跑的太快，路上看到個人，實在有些像裴辭。

    可是就匆匆一眼，沒看清。

    桑茵沒放在心上，回到自己房間后，卻忽然覺得有點不對。

    說不清道不明的一種感覺，漸漸爬上心頭。

    她鬼使神差地走到床邊，拉開窗簾。

    窗外是淅淅瀝瀝的雨，夜燈朦朧，而那朦朧不清的路燈下，站著一個少年。

    他一身的黑色，像是要與這夜融為一體。

    第45章 深深吻你(3)

    桑茵幾乎是沖出來的。

    沒帶傘, 赤腳穿著拖鞋, 身上只一件單薄的春款睡衣。

    她沖進(jìn)雨幕之中，在離路燈幾米遠(yuǎn)的時候，驀然停住腳步。

    眉眼黯淡, 有些冷白的臉, 沒多少血色, 不知是淋了多久的雨, 裴辭全身都是濕的。

    黑色極簡的西服, 里面的襯衣也是同夜色一般的黑。

    他的目光緩緩移過來, 與桑茵的視線碰上后，眼眸之中終于多了一絲情緒。

    桑茵的心揪起來。

    腦子里呼啦啦閃過很多畫面和設(shè)想，一片混亂。

    她好像什么都想不了, 但是能確定, 眼前的人是真的。

    裴辭是真的，是真實地站在自己面前的。

    不是幻想。

    他們在雨中相互對視了一小會，而后，裴辭朝桑茵張開雙臂，蒼白的臉，浮現(xiàn)出一抹極淺的笑來。

    桑茵什么都顧不得，快步朝裴辭跑過去, 用力地扎進(jìn)他的懷里。

    是熟悉的味道，是熟悉的溫度。

    桑茵緊擁著裴辭，覺得眼眶一片溫?zé)帷?/br>
    裴辭也收了手，攏在懷里的人身上, 頭微微低下來，小小的親了親她的發(fā)頂。

    裴辭沒有開口，什么都沒說。

    桑茵也沒有問。

    此刻，她只想好好抱抱他。

    想讓他知道，這世上，還是有溫暖的。

    浴室里，吹風(fēng)機(jī)在響。

    裴辭從樓下端了兩杯熱騰騰的熱水上來，正好撞上吹完頭發(fā)從浴室出來的桑茵。

    他的眼眸黯了黯。

    桑茵先前出來的急，也沒有換洗的衣服。

    到了裴辭家之后，只能暫時穿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