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兩人對視片刻,皆從對方眼中看出了不可思議,難不成鎮(zhèn)南王一行人還沒離開? 聞沉淵倒退到瞧得見客香居的橋頭,有老嫗在賣燈籠。他買了兩盞,狀似不經(jīng)意地問道:“大娘啊,你可知道這客香居今兒是為何不開門嗎?” 老嫗望了望那頭,直嘆氣:“今兒上午官老爺就派人圍起來了,我們這些老百姓也不曉得發(fā)生了什么事兒,只是那客香居不開了,買燈籠的人都少了不少。”嘆息完,她又道,“那客香居怕是得罪了什么貴人,官老爺把客香居圍起來不久,后頭又有神仙似的官老爺進去了,到現(xiàn)在都還沒出來哩。” “神仙似的官老爺?” 老嫗蹲著身子整理小攤上的燈籠:“可不是嗎?那官老爺穿著白衣衫,好看得緊?!?/br> 聞沉淵大概曉得了老嫗口中之人是誰,便與她道了謝離開。他走回虞歸晏身邊,把買的燈籠遞給了她一盞:“鎮(zhèn)南王還在客香居,里頭的人也被困一天了,你那小廝還在里頭?” 燈籠骨架由碧竹削成,骨架上頭糊著繪著圖案的透明漿紙,里頭的燭火跳動,漿紙上的山水隨之起伏。風一拂過,甚至還能隱隱嗅到那未散的清雅竹香。 虞歸晏接過那燈籠:“我也不確定,起初是我聽見外間嘈雜,叫她出來瞧瞧。后來亂了,我出來也找不見人了?!?/br> 聞沉淵沉吟須臾,道:“那我們便先在客香居周圍找找,要是沒找到,再想法子?!?/br> 兩人為了不引起圍守客香居的顧氏暗衛(wèi)的疑心,只裝作想來客香居宵夜卻敗興而歸的人,一面不停地在絮叨,又一面注意著周圍的人,直到瞧見客香居偏門側(cè)對面蹲著的那人,虞歸晏徹底松了一口氣。 ** 等到聞沉淵回到齊王府,已是深夜。他沒急著爬墻,而是耳朵靠在墻上,聽了好一陣里頭的動靜,確認里頭沒多少人在走動之后才喚來了小白,取下他掛在他身上的兩壺酒,狠狠蹂.躪了兩把它身上的毛:“還記得給我的酒帶出來,算你識趣,就先不扒你的皮了。” 他一個輕躍,干凈利落地翻身上墻,背靠在杏花樹上,打開了酒壺,暢快地喝了一口杏花釀:“今夜總算是逃過一難了?!?/br> 待得飲完了一壺酒,又吹了許久的涼風,少年方才翻身下墻。那杏花釀香醇濃郁,初時不醉人,可后勁卻十分足,他喝完后吹了許久的涼風,反而把那股子微醺感給吹了上來,連帶著下墻后眼前都有些晃晃悠悠的,甚至還起了老頑固的幻影。 聞沉淵搖搖頭,試圖讓自己昏昏沉沉的頭腦清醒些:“想什么不好,怎么醉了還看見老頑固!” 齊王站在那廂已好些時辰,就是為了捉這個混球,又聽到了聞沉淵的醉言,氣得手顫到直接把手上那疊宣紙砸到了聞沉淵身上:“聞沉淵!” 宣紙的沖擊力沒多大,完全不足以讓聞沉淵清醒。倒是齊王那聲怒喝,他陡然一個激靈,眼前的玄色身影驟然清晰,不是他今兒個要躲著的齊王又是誰? 聞氏家風清正,素重君子之儀,齊王身為聞氏家主,向來修身養(yǎng)性,涵養(yǎng)極好,從未與人旁人紅過臉,現(xiàn)下卻是壓抑著音調(diào)之下還是揚高了聲音,可見是被氣得很了。 那疊宣紙砸在聞沉淵身上后便紛紛揚揚飄落而下,正是昨兒夜里他被罰跪祠堂時抄寫的《禮記》。那宣紙的起初幾頁是老老實實的《禮記》,后頭卻扭曲著成了烏龜貓狗狼。 聞沉淵尷尬地摸摸鼻子,咳嗽了兩聲:“我這不是還沒抄完嗎?” 難怪素日里最多只是生氣半日,氣得很了,也不過如今日一般差人來尋他半日的老頑固竟然今兒大半夜了還特意熄了燈火靜了人聲,特意等在墻角下頭。原來是他竟是檢查了他抄的《禮記》,估摸著是新仇舊恨撞一塊兒了,這老頑固才這么記著,甚至為了抓住他,大半夜的不睡覺。 “沒抄完?”齊王微微瞇了眼。 眼見著周圍都是侍衛(wèi),怕是跑不掉,聞沉淵也只得與齊王周旋:“這些都是我昨日夜里抄的,誰知道還沒抄完就被人拿給你了。估摸著是他們瞧著這一疊挺厚的,以為我抄完了,所以才呈給父王您的。可我冤枉啊,我抄累了總得休息休息吧,休息著的時候,我花只烏龜貓狗狼總不過分吧?就是困得模糊了,這才把兩疊紙給混一起了?!?/br> 聞沉淵向來狡詐得很,一張白紙都能被他吹出朵兒花來,齊王一時之間也分辨不出來真假。 聞沉淵便趕錘追棒地接著道:“您瞧瞧這都大半夜了,我們就回去歇著吧,明日我一定把《禮記》給補上?!?/br> 不提還好,一提大半夜,齊王心頭那股氣就直沖頭頂,這渾小子回了府邸,好好的正門不走,爬墻便算了,還大半夜的坐在墻頭喝酒,讓他一陣好等。 他抬手便要抓住聞沉淵:“歇著?你還想歇著?今夜你不在祠堂把《禮記》給本王抄完,你就別睡了!” 也不曉得他是作了什么孽,才養(yǎng)出了這么個氣得他心肝疼的渾小子。 聞沉淵哪兒肯,眼見著屋檐下的拐角處有抹雨過天青色身影緩步而來,他便一溜煙地沒了影。齊王抓了個空,氣得下顎的長須都微微顫動:“還敢跑?我看你是不想回家了!” “父王。” 輕緩溫涼的聲音淌過夜色,卷著微白的梨花簌簌墜落。 作者有話要說: 皮皮蝦聞沉淵 第25章 他后悔了 三月里霜寒露重,銀月半遮,微暗的光線穿過料峭的寒宵落在雕樓畫棟的檐角,一道天青色的欣長身影自那半明半暗的游廊而來。 還不待那身影走近,聞沉淵便裝作心有余悸地三步并作兩步向他掠去:“哥!救命!父王要活剮了我!” 待得躲到了聞清瀟身后,聞沉淵還有恃無恐地挑釁著齊王。 齊王卻是不再理會聞沉淵,關切地問:“這都大半宿了,清瀟如何出來了?” 聞沉淵從聞清瀟身后探出頭,十分不配合地拆臺道:“你也知道大半夜了啊?還特意帶人來堵我,這下好了吧?大哥也被你給嚇醒了!” “你這逆子!”齊王向來持身端方,可總被自己這幼子氣得無可奈何。聞沉淵見好就收,趕緊躲回了聞清瀟身后,嘀咕道:“自己干的好事,怪我咯?” 眼見著齊王又要發(fā)怒,聞清瀟緩緩搖頭,含笑道:“父王且消氣,沉淵昨日里也受罰了,現(xiàn)下夜已深,便罷了吧?!?/br> “是嘛是嘛,圣人有云,君子之行,靜以修身。父王,你可要修身養(yǎng)性、平心靜氣些才是,這三天兩頭就對我喊打喊殺的,我被人看見了滿院子跑倒是不打緊,可要是有客來了,發(fā)現(xiàn)父王您追著我滿院子跑,多失身份啊!”聞沉淵適時地附和一句。 “你這......” “又要說我逆子?”聞沉淵撇嘴搖搖頭,老頑固果然是老頑固,罵人反反復復也就那幾句話,罰人也不過抄書跪祠堂,“父王您不如換個新鮮的,我都聽膩了。在此之前,我要先回屋睡了,你們慢慢聊啊,我就先走了!” 不等齊王出聲,聞沉淵一溜煙便沒了影子。齊王一拂廣袖,言語間怒意不改:“都快弱冠了!還這般不成體統(tǒng)!”轉(zhuǎn)而,他的目光盤桓在臉色略微蒼白的聞清瀟身上,又嘆道,“罷了?!?/br> 聞清瀟的目光輕輕落在聞沉淵消失的檐角處,輕聲笑道:“父王既是知曉沉淵為何故作頑劣,又何必動此大怒,傷了自己身體?!彼㈩D片刻,道,“若是真有朝一日,我相信,沉淵也能撐得起這偌大的聞氏,定不會教父王失望。” 齊王陡然變了臉色:“清瀟!” 聞清瀟不急不緩地道:“久病成醫(yī),我的身體狀況我自己再清楚不過。我沒有輕生的意思,只是如今朝局混亂,聞氏不若君氏、管氏、顧氏可置身事外,父王也該作萬全的打算了?!?/br> 齊王面上一震,卻是道:“等喬氏姑娘進門......” 聞清瀟的聲音仿佛珠玉落盤,清冷寒涼:“父王不該攜沉淵前去喬氏提親的,我的身子不知還能撐多久,沒得耽誤了喬二姑娘一生罷了?!?/br> 便是生死,在他言語下也不過是輕描淡寫之間。 “既已下聘,若是再悔婚,喬二姑娘也不得好。再者,那喬二姑娘是個神智不清的,入了聞氏,旁的不敢保證,卻是定能護她周全一生,絕不會辱沒了她!”面對聞清瀟成親一事上,向來溫潤儒雅的齊王卻是難得的強硬,“夜深了,你也早些歇息罷?!?/br> ** 隆宴宮隆德殿 踏夜歸來的鎮(zhèn)南王面色淡淡,眼底卻是深不可測的冷然,不動聲色間威儀盡顯無疑。 久候多時的顧詩見鎮(zhèn)南王歸來,即刻躬身拱手。便是武功高強如他也感受到了鎮(zhèn)南王那一身凌厲的威壓,半分不敢抬頭去瞧鎮(zhèn)南王的臉色,分明是暖融融的殿內(nèi),卻恍然驚覺自己背后已是起了涔涔冷汗。 顧玄鏡也不多言,一踏進殿內(nèi)便吩咐顧詩去尋顧聞祁來隆德殿。顧詩動作倒是迅速,不多時便打了個來回,走在他前面的便是一襲玄衣的顧聞祁。 顧詩在顧聞祁進了隆德殿之后便在顧玄鏡的示意之下闔了殿門,室內(nèi)一時之間只余父子兩人,顧聞祁卻并無言語的意思,甚至連禮也不見,全然當作沒有顧玄鏡這個人,僅是挑了個舒適的位置坐下,翻閱自己帶來的書籍。 顧玄鏡負手立于窗前:“聞祁,你也快弱冠了,該長大了?!?/br> 顧聞祁捻起書頁一角的指尖微頓,濃墨一般的深黑眸子中泛起細微的嘲弄:“若喚我過來只是說這些,那我便先回去了。” 說著,他便闔了書,站起身。 顧玄鏡轉(zhuǎn)過身,狹長的鳳眸中神色難辨:“我知曉昨日是你。” 顧聞祁步伐微頓,卻不曾回頭,只廣袖下握住書冊的手緊了緊,若非猜到了顧玄鏡可能會知曉昨日夜里的兩次刺殺都是他,他也不會來這一遭,可沒想到顧玄鏡竟是完全篤定了是他。 “你暗自培養(yǎng)自己的勢力,我并不反對,今次之事我也可以不再追究?!鳖櫺R道。 顧聞祁道:“你想得到什么?!?/br> 顧玄鏡那般重視喬青瀾,今日卻可以不追究他刺殺喬青瀾一事,必是有交換。 顧玄鏡沉聲道:“你是顧氏未來家主,本王只要求你一點,萬事以大局為重。”他指腹輕輕摩挲玉扳指,“本王考校你些問題,你若是答對了,今次之事既往不咎,否則,過些時日本王便親自抽出時間來教你什么是朝政局勢?!?/br> 顧聞祁面色一沉。 “長說被刺殺,是誰所為?!鳖櫺R看向顧聞祁。 顧聞祁靜默須臾,想到了順著蛛絲馬跡查到的人。可旋即,他又否定了,賢王雖不是聰明之人,但也斷斷不會那般愚蠢,否則也不會有能與太子相爭之勢,倒是太子有可能。但也不對......太子沒有理由派人刺殺長說,可賢王......也并無理由刺殺長說。 四大世家之中,君氏全然不參與朝堂之爭,如定海針,安定秦朝,非亂世不作為,改朝換代亦不與;聞氏完全忠于皇帝,換句話說,皇帝中意誰,聞氏便支持誰;管氏與顧氏不大愛沾染朝堂奪嫡之爭,因為沒有必要。 旁人卷入奪位這趟渾水,無非是求功名利祿,可于四大世家來說,這些身外之物早已封頂,便是皇帝也得禮讓四大世家三分,因此又何必多費無用之功? 歷代皇室奪嫡,皇子們也鮮少有動四大世家的心思,便是有那等動了心思的,也不過是鎩羽而歸。因而他覺著不可能是賢王與太子動了手,畢竟不管是哪一方動了手,都不過是兩方都惹一身腥,不得顧氏之好,還白白浪費苦心栽培的死士。 猶疑之間,顧聞祁遲遲拿不定人選。 畢竟查出來的線索直指向賢王。 “沒有頭緒?”顧玄鏡卻是看出了顧聞祁的為難之色,一語點破,“自明日開始,你便每日早膳之后來本王殿中?!?/br> 顧聞祁沒答應,但也沒拒絕,便算是默認了。他只問道:“是誰?” 他向來不會拒絕顧玄鏡的教導,要想取顧玄鏡而代之,唯有他比顧玄鏡更強才可以,可明顯現(xiàn)在的他還遠遠達不到顧玄鏡的境界,因此殺不了喬青瀾。他捏緊了手中的書冊,總有一日...... “賢王一方動過手。” 顧玄鏡只說了一句話,顧聞祁卻是立時明白了動手的人確是賢王一方,可顧玄鏡的言下之意分明卻又并非直指賢王,但他到底沒再追問原因,有些事情可提點,可有些事情卻需得自己想清楚。 顧聞祁走后,顧玄鏡便讓人闔了殿門。不多時,一襲黑衣的顧義便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殿內(nèi):“王爺?!?/br> 顧玄鏡轉(zhuǎn)過身:“可查到些什么?” 顧書追查完客香居之事后便去了刑罰堂領罰,由顧義暫代其職位。初接手暗衛(wèi)的顧義垂首叩地:“未曾。”沉默須臾,他自懷中拿出在客香居中尋到的香囊,“這枚香囊是在瑤仙池旁閣樓中一間屋子里尋到的,香囊上的紋飾是王妃慣用的竹紋,里頭的味道也是王妃最為喜愛的竹香。” 顧玄鏡自顧義手中接過那只香囊,向來喜怒難辨的鳳眸中泛起細微的痛色,鼻息間的清淺竹香清晰如斯。良久,他捏緊了那只香囊,清冷的聲音嘶?。骸?.....她是不是真的回來了?!?/br> 顧玄鏡那一身外露的情緒太過沉痛,顧義被那冷重壓抑得喘息不能:“王爺節(jié)哀,人死不能復生......” 顧義話未說完,便驚覺王爺身上沉痛的氣息越發(fā)凝重。他遂閉了口,不再往下說。王爺?shù)降资峭涣送蹂扇怂啦荒軓蜕?,便是王妃真能如王爺所想般醒來,只?..... 可到底是憂心王爺更甚過其他,他微頓了須臾,繼而便緩聲道:“若今日真是王妃,想來王妃必定還在京城,屬下即刻便多派些人手去尋?!?/br> 顧玄鏡輕嗅那只竹紋香囊,鳳眸中的痛色漸轉(zhuǎn)為厚重的蒼涼:“她若是回來了,定是不愿再見我的?!?/br> 當年她那般決絕地躍下靜心湖,未曾對他留下只言片語。 她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竟是他離開長樂院前那句“顧玄鏡,你莫要后悔!” 他緩緩闔上眼,闔上了那份追悔莫及的蒼涼,十載了,他后悔了。 早在抱起她冰涼不已的身子那一刻便后悔了。 第26章 若真是他人之妻 賢王府 賢王一襲玄色滾金朝服未褪,面色沉郁地端坐在正座之上,壓得整個暖閣的氛圍都沉郁下來,隨侍在側(cè)的賢王妃程氏也頗為識趣地不叨擾賢王,只默默地為他沏茶。 不多時便見一身形欣長的灰衣男子邁步而入,男子面容普通,可周身的氣度卻是比之賢王更甚,凌厲冷漠。不待灰衣男子見禮,賢王便虛虛托起了他,低聲道:“先生不必多禮?!彼技皢舅麃淼哪康?,又斟酌著道,“先生今日所為,恕本王愚鈍,還望先生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