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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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外傳來停車的聲音,明恕走到門邊一看,見是洛城市局的警車。 不是他叫來的,那應(yīng)該就是蕭遇安安排的。 “車來了?”蕭遇安問。 明恕道:“來了。” 蕭遇安冷淡地看著侯誠,“還有什么話,到了治安支隊再說。” 侯誠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現(xiàn),現(xiàn)在就走嗎?” “對,現(xiàn)在?!笔捰霭舱f:“警車就在外面?!?/br> “那我收拾一下?!焙钫\說完就轉(zhuǎn)過身,想要進屋。 明恕幾步上前,直接將他攔住,“治安支隊有你需要的日常用品?!?/br> “我還是得收拾……”侯誠目光躲閃,想將明恕推開,卻哪里是明恕的對手。 “你是想收拾,還是藏住不愿意被我看到的東西?”蕭遇安問。 侯誠的目光有一瞬的銳利,頃刻間又恢復(fù)木訥。 這就像在一間漆黑的房間里,突然閃過一道亮光,短暫地照亮了房間里齷齪的真相。 這一眼,就足夠了。 侯誠被接令趕來的治安支隊帶走,上警車時已經(jīng)非常焦慮。 明恕站在侯家門外,目送警車開遠,這才問:“哥,你發(fā)現(xiàn)什么了?” “如果我的推測沒錯,那么侯誠就是墓心?!笔捰霭舱f:“他很會掩飾,甚至編造出了一個人,將我們都帶偏了?!?/br> 明恕詫異,“掩飾?不對啊,是我們先懷疑他不是墓心,那時候我們還沒有與他有實際接觸,他怎么掩飾?” “你再好好想一想。”蕭遇安說:“我們?yōu)槭裁磻岩伤皇悄剐???/br> 明恕眼神漸漸沉靜,片刻后說:“他根本就不像一個作家?!?/br> “就是這里——他不像一個作家,這是他的身份令我們產(chǎn)生的偏見。他剛才自己也強調(diào)過——他是一個農(nóng)民。”蕭遇安語速平緩,看著明恕的眼睛,“一個寫懸疑的作家,現(xiàn)實里會是個什么樣的人?” 明恕抿著唇,沒有立即作答。 腦中一個身影從模糊變得清晰,雖看不清楚臉,但依稀可以看出,是個年紀(jì)不大的男性。 明恕忽然意識到,自己受到了影響,這男性分明是侯細媚等人口中的年輕男人。 蕭遇安說:“在很多人的固有認知里,懸疑作家以男性居多,二十到四十歲居多,可能戴著眼鏡,接觸過很多職業(yè)、性格的人,他要么看過很多書,要么去過很多地方??傮w來說,是個社會經(jīng)歷豐富,邏輯推理能力很強的人。” 明恕眉心已經(jīng)蹙起,“是?!?/br> 蕭遇安又道:“如果根據(jù)心云出版社提供的線索,我們查到的是這樣一個人,那毫無疑問,我們會立即認為,這個人就是墓心。對不對?” 明恕想了想,“對!一個作家背后還藏著另一個作家,這本來就是概率非常小的事。如果查到的人符合我的想象,我不會再去懷疑他背后是不是有個真正的墓心?!?/br> “而侯誠是個什么樣的人?”蕭遇安繼續(xù)說:“農(nóng)民,五十多歲,小學(xué)文憑,獨居,性格孤僻,不善言辭,生活在慶岳村這種落后的小地方,以務(wù)農(nóng)為生,連周圍的村民都很少與他接觸,附近的小孩甚至叫他‘愣子’、‘啞巴’。這種人別說寫,就是字也許都認不得多少?!?/br> 明明是三伏天,明恕卻感到腳底涌起一陣寒意。 “任何人見到侯誠,恐怕都不會認為他是懸疑作家?!笔捰霭膊[了下眼,“他從一開始,就用他的身份在誤導(dǎo)我們。讓我們認為他不可能是墓心,接著追查誰是墓心。” 明恕終于跟上了蕭遇安的思路,“我覺得侯誠不可能是作家,更不可能是寫出‘有的人本就該死’這種話的墓心。所以我潛意識里就認為,他也許不是真的墓心,真的墓心還藏在我不知道的地方?!?/br> “不止是你,我也這么認為。”蕭遇安語氣一轉(zhuǎn),“一旦我們都這么想,其實就已經(jīng)上侯誠的套了。我們必然越鉆越深,想要找出真正的墓心。而墓心掩藏身份,正好證明我們對他的懷疑很合理,他身上一定有鬼?!?/br> 明恕倒吸一口氣,“如果真是這樣,侯誠嫖娼也是演戲,他要我們篤信,他只是一個沒有頭腦,得到錢就猖狂的底層小民,然后在審問過程中,一步一步吐出墓心——是我迫使他承認,他不是墓心!我cao,這樣反轉(zhuǎn)再反轉(zhuǎn),他也太能繞了?!?/br> “別忘了,墓心本來就是寫懸疑的?!笔捰霭舱f,“設(shè)這個局對他來說,并不是一件困難的事。如果摒除偏見,重新看侯誠,為什么一個孤僻的農(nóng)民就不能寫書?他只是沒有上過多少學(xué),但他并不是文盲。一個人寫不寫得了書,取決于他的思想,他的見識,而不是取決于他的文化程度?!?/br> 明恕狠狠摜了一把頭發(fā),冷靜了一會兒又說:“但也說不通啊。最早向我們反映有個清秀年輕人住在侯誠家的不是侯誠自己,是他家附近的村民。侯細媚和王又群都看到了。她們沒有理由陪侯誠演戲?!?/br> “很簡單,因為確實有這么一個人曾經(jīng)住在他家里?!笔捰霭舱f,“而且依我的想法,正是這個年輕人的出現(xiàn),侯誠才得到靈感,想到這個匪夷所思的點子。你往回想一想,當(dāng)村民告訴你,有一個年輕男子在向來孤僻的侯誠家里住了幾天,你是不是一下子就想到,這個男子就是真正的墓心?” 明恕頻繁踱步,“是!” 蕭遇安又道:“這個男子可能只是一個碰巧路過的人,時隔三年,現(xiàn)在也無法再查。侯誠咬定這個人就是墓心,加上村民的證言,幾乎就坐實他自己只是一個被墓心利用的人?!?/br> “我想到一個不好的可能?!泵魉⊥蝗徽f,“侯誠敢咬定那個出現(xiàn)過的男子是墓心,為什么?他就不擔(dān)心那個男子再次出現(xiàn),揭穿他的謊言嗎?” “兩種可能。”蕭遇安說:“第一,他在賭;第二,他知道那個男子絕對不可能再出現(xiàn)?!?/br> “已經(jīng)死了。”明恕右手成拳抵著下巴,“被他殺死了?!?/br> “不排除這種可能?!笔捰霭埠鋈恍α诵?,“就這么被我說服了?” 明恕眼珠一定,“???” 蕭遇安上前,雙手托住明恕的臉,“被繞進我的邏輯了?!?/br> 明恕皺眉,有些生氣,“因為是你!” 蕭遇安松開雙手,“你再冷靜想一想,我這分析有沒有道理?!?/br> 明恕沒想多久,問:“我就想知道,如果侯誠給我們挖了一個坑,你是怎么從這個坑跳出去,反向想到另一條線上?我自問沒這么大的能耐。再過一段時間我可能會懷疑,但不會像你這么快。” “我和你一樣,也信了侯誠的話?!笔捰霭舱f:“直到柳至秦跟我說,他在網(wǎng)絡(luò)上沒查出墓心的蛛絲馬跡?!?/br> 明恕忽然明白了。 “你在特別行動隊待了一年,柳至秦是什么級別的網(wǎng)絡(luò)安全專家,你應(yīng)該清楚?!笔捰霭步又溃骸皠e人查不出問題,我可以理解為墓心藏得太好,連柳至秦都無能為力,那在我這里,就只有一個可能——侯誠所說的墓心根本不存在,他自己就是墓心!我今天趕過來,就是要驗證這個猜測?!?/br> 明恕說:“你只是詐了他一下?!?/br> “不止?!笔捰霭舱f:“我看過墓心的所有書,其中有一本用大篇幅詳細描寫過瓜田,還有別的農(nóng)村風(fēng)貌?!?/br> “如果書中所寫與慶岳村相似,就說明墓心就是侯誠?”明恕飛快思考,“那也不一定啊。照侯誠和村民的說法,那個年輕男子碰巧路過慶岳村,在侯誠家住過幾天,那他能描寫慶岳村的風(fēng)貌,這也說得通?!?/br> “說不通?!笔捰霭矒u頭,“不管是村民還是侯誠,都說得很明白,那個男子住在侯誠家沒出來,他根本觀察不了慶岳村的風(fēng)貌。退一萬步講,侯誠說這個男子四處游歷,那么他去過的農(nóng)村一定不止慶岳村一處。那為什么墓心書里的農(nóng)村是慶岳村的縮影,而不是其他農(nóng)村的縮影?” “這……”明恕想了半天,實在找不到反駁的點了,“那我們現(xiàn)在該怎么做?” 蕭遇安在他頭上揉了一把,“你是重案組組長,你問我怎么做?” “別亂摸,把我發(fā)型摸亂了!”明恕不滿地晃了晃頭,“侯誠就是墓心的話,那他將稿酬從銀行里取出來……這筆錢會在哪里?” 蕭遇安不答。 “你認為就在這里?”明恕說:“侯誠直接將兩百多萬藏在家里?” “他剛才被治安支隊帶走時的表情,你注意到了嗎?”蕭遇安說:“這棟老房里一定有他的秘密,可能是錢,也可能是別的。你們以前搜查過,但查得并不仔細?!?/br> “我馬上安排新一輪搜查?!泵魉☆D了頓,壓住被揉得支起來的頭發(fā),說:“侯誠去嫖娼,雖然能夠誤導(dǎo)我們認為墓心另有其人,但其實還是有一點多余啊。魯昆和李紅梅都是在墓心的書之后犯案,我們能夠懷疑墓心,但在現(xiàn)有證據(jù)之下,我們不能將墓心控制起來。畢竟他的書都是通過正規(guī)出版社出版,讀者犯罪,我們沒有理由限制他這個作者的人身自由??涩F(xiàn)在他涉嫌買yin,治安支隊扣住他合法合規(guī),他純屬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br> “人在設(shè)局的時候,越自以為聰明,越可能犯一些關(guān)鍵性的錯誤,尤其是這種不斷反轉(zhuǎn)的局。”蕭遇安說:“很多命案也是這樣——兇手想要抹除留在現(xiàn)場的所有痕跡,卻不知‘抹除痕跡’這一行為本身,就能給警方提供線索。做得越多,馬腳便露得越多。侯誠已經(jīng)露出破綻了,等回到洛城,我會再去審問他?!?/br> “等等。”明恕抓住蕭遇安的手腕,“哥,你剛才學(xué)我?!?/br> 蕭遇安眼梢半挑,“嗯?我學(xué)你什么?” 明恕說:“你學(xué)我的匪氣,你平時不這么說話?!?/br> 蕭遇安似笑非笑,“你學(xué)我的時候還少了?只準(zhǔn)你模仿我,不準(zhǔn)我模仿你???” “我模仿你那是因為你厲害?!泵魉P著臉,“你那種腔調(diào)很能唬人的。而且……” “而且什么?”蕭遇安問。 “而且我從小就崇拜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泵魉≌Z氣帶上幾分親昵和兇悍,“模仿你怎么了!” 蕭遇安輕嗤,正要說話,忽聽外面?zhèn)鱽硪魂囆鷩W。 不少居民圍在一輛三輪車邊,七嘴八舌說著村長侯建軍家里的事。 “侯槳真是沒孝心啊,怎么能出去念個書,就不認老父親了呢?” “養(yǎng)兒防老,養(yǎng)兒防老,我看養(yǎng)兒也防不了老了!老侯真是可憐吶,含辛茹苦把侯槳拉扯大,到頭來還被侯槳嫌棄!” “侯槳其實也沒錯,老侯是挺給他丟臉的。” “話不能這么說??!咱們誰不是農(nóng)民?侯槳自己就是農(nóng)民,不過是到城里念了個書,就瞧不起當(dāng)農(nóng)民的爹啦?不是這個當(dāng)農(nóng)民的爹,誰供他念書?” 明恕之前見過侯建軍,因為打火機的事,對這位村長印象深刻。聽了一會兒,差不多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侯建軍有個兒子叫侯槳,24歲,在洛城大學(xué)攻讀碩士。侯建軍年輕時就死了老婆,一個人既當(dāng)?shù)之?dāng)媽,還要cao心村子里的事。侯槳從小學(xué)到高中都是在鎮(zhèn)上念的,和侯建軍關(guān)系不是太親。 18歲時,侯槳考上了洛城大學(xué),侯建軍高興得請全村人吃飯,侯槳這個主角卻沒有出席,在所有村民面前拂了侯建軍的面子。 侯建軍的失落被每個人看在眼里。 這些年,侯槳幾乎沒有回過慶岳村,而侯建軍卻有空就往洛城跑,哪怕是見兒子一面也好。 但很多時候只能吃閉門羹。 這次,侯建軍拿著存下來的一千多塊錢,照著方遠航那個打火機的樣子給侯槳買了一個,想要討好侯槳,卻還是沒能見到人。 侯槳不接他的電話,也不給他開門。 侯建軍灰心喪氣回到村里,那個對他來說昂貴得離譜的打火機終于像最后一根稻草,將他的脊梁壓塌。 他找來農(nóng)藥,想要自盡,幸虧被一位跑去找他商量事情的村干部發(fā)現(xiàn),這才沒有釀成悲劇。 農(nóng)藥被打翻,淌得滿院子都是。 村民大多熱心,不少放下手中的活,趕去寬慰侯建軍。 蕭遇安和明恕站在村民們后面,隔著一段距離看著侯建軍。 “他是真的不要我這個父親了?!焙罱ㄜ娎蠝I縱橫,幾乎哭天搶地,“連見我一面都不愿意,他是要和我斷絕關(guān)系啊!”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蕭遇安在明恕背上拍了拍,“走吧,別看了?!?/br> 明恕卻站在原地,忽然想起了自己很少記掛的家人。 第23章 獵魔(23) “我真的不是墓心!”侯誠在審訊椅上不斷扭動,看上去非常煩躁,“你們到底要我說什么?我說我是墓心的時候,你們逼我說我不是墓心?,F(xiàn)在我承認我不是墓心,你們又不相信!” 蕭遇安坐姿挺拔,嗓音溫潤,卻不乏壓迫感,“你編造的故事沒有說服力。” 侯誠目光一頓,問:“怎么沒有說服力?” 蕭遇安不做聲地看他的眼睛,他先是皺眉回視,半分鐘后招架不住,視線開始飄忽躲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