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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心狂在線閱讀 - 第37節(jié)

第37節(jié)

    “嘿!我說你這小女娃是怎么回事?質(zhì)疑起我們的工作來了?”矮痩女人從藤椅上站起來,將文黎打量一番,“我在這兒工作了二十多年,從來沒有出過錯!你要不信,你今晚就別回去,就在這兒待著,看我明天怎么分信發(fā)信!”

    “我不是這個意思。”文黎急了,“羅老師每個月都會給孩子們姑娘們寄信,你分過好幾回,你肯定清楚的呀,但這個月他一直沒有寄信來,我……”

    “你不會自己問問嗎?”

    “我沒有他的聯(lián)系方式。”

    “這就怪了,他給你們村寄信,信封上沒有地址?”

    “只有郵局地址。羅老師說過,不讓我們主動聯(lián)系他?!?/br>
    矮痩女人慢悠悠地?fù)u著蒲扇,“那就沒辦法咯。哎,不就是一堆照片嗎?沒寄就沒寄吧,又不是錢。以前他沒給你們寄照片時,你們不也過得好好的?”

    文黎咬著下唇,見實在是找不到信了,只得轉(zhuǎn)身離開鎮(zhèn)郵局。

    正值雨季,蛇荼鎮(zhèn)濕熱難耐,文黎穿著長袖長褲,頭上戴著一頂草編的遮陽帽,在太陽底下走了一會兒,就覺得有些受不了了,連忙跑到一片樹蔭下,拿出背簍里的水解渴。

    蛇荼鎮(zhèn)與鄰國就隔了一座山,遠(yuǎn)離國內(nèi)經(jīng)濟文化發(fā)達(dá)的中心城市,人們得過且過,視野閉塞,鎮(zhèn)里的情況還相對較好,下面的幾個村子卻沿襲著過去幾百年的陋習(xí)。

    窮不可怕,可怕的是窮不思辨。

    是被整個社會遺忘。

    文黎不是蛇荼鎮(zhèn)人,是三年前主動來到這里參加扶貧建設(shè)的志愿者。

    初到之時,她雄心勃勃,待了一個月,卻漸漸懷疑自己沒有能力幫助生活在這里的人。

    這些年她扎根在茅一村、茅二村,親眼看到這里的女孩被賣到鄰國,被男人們隨意使喚。

    兩個村子都實習(xí)一夫一妻多妾制,有悖法律,卻無人管理,很多被納為妾的女孩還不到14歲,嫁人時必須跪拜丈夫,以示忠誠。

    受教育的權(quán)力對她們來說等于天方夜譚,她們中的絕大多數(shù)甚至在長期的文化洗腦中,已經(jīng)不把自己看作人。

    這就意味著,她們不會為自己爭取任何權(quán)益與前途,甚至發(fā)現(xiàn)不了自己身為女性的美。

    文黎想要幫助她們,卻不知從哪里下手。

    民間有句老話,叫“授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但文黎既試過為她們募捐,又試過教她們念書,甚至請手工行家教她們做有家鄉(xiāng)特征的紀(jì)念品,可她們的眼中仍舊沒有光亮。

    文黎明白,根本原因出在思想上,她們已經(jīng)是男權(quán)、父權(quán)的奴隸,思想不改變,連授之以漁都沒有用。

    可思想要如何改變?

    帶她們?nèi)タ纯赐饷娴氖澜鐔幔?/br>
    讓她們了解正常女性是如何生活的嗎?

    前者做不到,她們根本無法離開這重重大山。

    后者倒是可以一試。

    文黎不斷向村里的女人們講解城市的樣子,講解同齡女人每天都在做些什么。

    可是愿意傾聽的人很少,傾聽后愿意去思考的就更是微乎其微。

    去年年初,文黎對現(xiàn)狀感到絕望。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做了所有能做的事,仍是無法改變這里的——哪怕一個人。

    她打算離開茅一村、茅二村,從此再不踏入蛇荼鎮(zhèn)半步。

    可是就在她做離開前的準(zhǔn)備時,村里來了一個老年旅游團。

    他們來自全國各地,全是五六十歲的男性,在柳奇城成團,很多人背著專業(yè)的相機,說是要拍下這里的好山好水。

    蛇荼鎮(zhèn)少有賓客,文黎身為扶貧志愿者,是鎮(zhèn)里少有的能將普通話講得流利的人,遂被鎮(zhèn)干部叫去帶領(lǐng)大家參觀。

    文黎的志向已經(jīng)不在蛇荼鎮(zhèn),帶隊帶得不情不愿,途中被一個姓羅的男人搭了好幾次話。

    “你這身裝扮很有特色,給我當(dāng)當(dāng)模特吧?!蹦腥苏f。

    文黎五官端正,長相在城市里不算特別吸引人,但在鄉(xiāng)下的秀山秀水間,就顯得特別出塵。

    她并不抵觸拍照,拍完之后和男人隨意聊了幾句。

    男人自稱最大的愛好是街拍,每天只要有空,就上街去拍漂亮的姑娘。

    文黎知道街拍,但聽男人這么說,還是有些詫異,“您都六十多歲了吧?”

    “六十多歲又怎樣?”男人直樂,“六十多歲也可以發(fā)現(xiàn)美,欣賞美啊!我吧,前半生沒什么愛好,只知道賺錢養(yǎng)家,讓婆娘兒子過上不愁吃不愁穿的生活。我自己呢,是丁點兒愛好,丁點兒想頭都沒有。活到這把年紀(jì),才突然想通了,我得有愛好!”

    文黎隱約受到一絲啟發(fā)。

    “來,小姑娘,給你看看我拍的照?!蹦腥苏f著點出相機里的相冊,一張一張翻給文黎看,“漂亮吧?都是我拍的,我每次看到她們這么有活力,就覺得自己也有活力了!”

    文黎看著相冊里明艷的女性,猛地想到村里那些目光呆滯的女人。

    一直以來,她致力于向她們講述外面的美好,描述現(xiàn)代女性該有的生活。

    可她手上沒有最直觀的圖像!

    電視上的明星光鮮亮麗,但那太遙遠(yuǎn)了,而太遙遠(yuǎn)的東西不足以震撼人心。

    她缺少的不就是這些普通女性的照片嗎?

    當(dāng)她們看到這些照片,一遍又一遍地刺激感官,她們的思想會發(fā)生變化嗎?

    她們還會認(rèn)為,自己生來就該被束縛在這小小的村莊里,為丈夫、父親、兄弟奉獻(xiàn)一生嗎?

    文黎忽然感到血液在憤然地燃燒,她情緒激昂地向男人講述自己在這里的所見所聞,以及付出的努力,雙眼數(shù)次泛紅,直到眼淚情不自禁落下。

    男人先是聽得云里霧里,后來神情漸漸變得專注,最后頻繁點頭,拿出一包紙巾,遞到文黎手上。

    “我曾經(jīng)當(dāng)過老師?!蹦腥苏f:“不過是個沒什么本事的老師,教課教得不好,就只會畫黑板報。不過……”

    男人語氣一轉(zhuǎn),“我至今記得我離開學(xué)校,另謀出路時,老校長給我說的話。他說——教書是育人,但育人不局限于學(xué)校,小羅,教師清貧,你要為妻兒謀未來,我不攔你,但我希望你記住,當(dāng)將來你有了能力時,應(yīng)當(dāng)幫一幫那些你能夠幫的人,這也是一種形式的育人。”

    文黎低聲道:“羅老師……”

    “鎮(zhèn)上有洗印照片的地方嗎?”男人問。

    “有的!”文黎激動道:“我這就帶您去!”

    那天,男人將相機里的照片全都洗印了出來,由文黎展示給村里的女人。

    男人臨走前說,“我家里還有很多照片,我回去之后會整理一下,每月寄一次,但愿能夠幫到這里的婦女和小孩?!?/br>
    “會的!”文黎淚光閃閃,“羅老師,可以給我一個您的聯(lián)系方式嗎?”

    男人猶豫了一會兒,婉拒道:“我不想讓我家里人知道,我妻子……可能不太能理解?!?/br>
    因為照片與重新燃起的希望,文黎沒有按計劃離開蛇荼鎮(zhèn),她趁男人們不在家時,與女人們一同翻看照片,反復(fù)告訴她們——你們不是生來就該像現(xiàn)在這樣。

    視覺的刺激是驚人的,沒有人不會被美麗與活力打動,由此去憧憬,去向往。

    這個過程很慢,但它正在發(fā)生——文黎已經(jīng)察覺到,年輕女人和小女孩的眼神首先改變了,然后是年長一些的女性,她們看照片時神情明亮,好似正想象自己穿上漂亮衣服、化上流行妝容。

    她們小心翼翼地問:“照片里的人真的和我們同齡嗎?她們不是明星?只是普通人?”

    “對!”文黎說:“她們都是大城市里的普通人,和我們一樣的普通人!”

    村里和鎮(zhèn)里的氣氛在慢慢改變,女人們每個月最期待的事,就是收到羅老師寄來的照片。

    最近半年,照片里不僅有洋氣自信的女性,還有可愛漂亮的小孩。

    羅老師在信中說:改變上一代很難,改變新一代卻容易許多,也給孩子們看看同齡小孩的照片吧,希望她們從小有夢想。

    一年多的熏陶已經(jīng)初見成果,一名13歲的女孩拒絕出嫁,奮力反抗,在母親的幫助下從茅一村逃到蛇荼鎮(zhèn)鎮(zhèn)政府,如今已經(jīng)在蛇荼鎮(zhèn)所屬的柳奇城念書。

    文黎很想將這件事告訴羅老師,卻無法聯(lián)系到羅老師,而這個月,羅老師的信遲遲未到。

    “您出什么事了嗎?”文黎在樹蔭下焦急自語,在天邊滾過一道悶雷時終于下定決心——

    “我去找您!”

    第32章 獵魔(32)

    文黎醒來之后,從徐椿處得知,她想要尋找的羅老師已經(jīng)遇害。

    在一個不短的時間里,她雙眼呆滯,幾乎失去思考能力,過了許久眼淚才奪眶而出,機械地重復(fù)道:“怎么可能呢?誰會害羅老師?他那么善良……”

    和徐椿開完視頻會議,明恕連忙奔向蕭遇安的辦公室。

    “羅祥甫往蛇荼鎮(zhèn)寄照片的原因,我猜到了一部分?!泵魉‰p手撐著桌沿,“但我以為蛇荼鎮(zhèn)和李紅梅的霞犇村情況差不多,沒想到那里婦女的地位低到了這種程度?!?/br>
    “在羅祥甫去蛇荼鎮(zhèn)旅游之前,文黎已經(jīng)在那里工作了一年半,照她的話來說,就是分毫起色都沒有?!笔捰霭驳溃骸岸鴱牧_祥甫第一次洗印照片到現(xiàn)在,也差不多有一年半時間,茅一村不管是成年婦女還是未成年女孩,都有所改變。羅祥甫觸動了部分人的利益,動搖了他們的地位。”

    明恕順邏輯時喜歡大步走動,辦公室里全是他的腳步聲,“這部分人就是當(dāng)?shù)氐哪腥耍?dāng)他們發(fā)現(xiàn)出生就低己一等的女人開始生出別的心思,開始不再聽自己的話時,他們必然恐慌,然后尋找原因。這原因不難找,他們很容易就發(fā)現(xiàn),有人不斷從冬鄴市寄去現(xiàn)代女性的照片。蛇荼鎮(zhèn)這種邊境小鎮(zhèn),民風(fēng)彪悍古怪,政府很多時候無法管理,不能插手,只能保護(hù)向自己尋求幫助的人——比如那個逃出來的女孩兒。村民鎮(zhèn)民有自己的規(guī)矩,羅祥甫破壞了他們的規(guī)矩?!?/br>
    “所以他們就要報復(fù)羅祥甫……”蕭遇安微擰著眉,話音似斷未斷。

    明恕說:“他們有充分的作案動機?!?/br>
    辦公室里安靜了半分鐘,蕭遇安搖頭,“但為什么文黎沒有被報復(fù)?”

    明恕腳步一駐,“嗯?”

    “文黎既沒有被傷害,也沒有被限制自由,她甚至能獨自離開蛇荼鎮(zhèn)。如果不是突遭大雨,再過幾天,她就能抵達(dá)冬鄴市。”蕭遇安說:“在改變當(dāng)?shù)嘏赃@一方面,文黎比羅祥甫更像一個先驅(qū)者,她已經(jīng)在茅一村生活了三年,不停與當(dāng)?shù)嘏越佑|。難道她們的丈夫、父親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她沒有被報復(fù),而羅祥甫被報復(fù),這說不通。再者,羅祥甫寄去的照片是經(jīng)由文黎才傳到女人孩子們手中。如果沒有羅祥甫,文黎還可以尋找別的街拍愛好者幫忙,可如果沒有文黎,情況就徹底不一樣了。”

    明恕說:“當(dāng)?shù)厝俗顟?yīng)該‘解決’的其實不是羅祥甫,而是文黎……”

    “對。”蕭遇安雙手相扣,“暫不說當(dāng)?shù)厝烁蘖_祥甫還是更恨文黎,‘解決’文黎對他們來說其實非常容易,他們沒有道理舍近求遠(yuǎn),千里迢迢跑來冬鄴市作案。”

    明恕想了想,“雇人呢?”

    蕭遇安反問:“怎么雇?”

    明恕走到墻邊,額頭貼在墻上。

    剛才他著急了,掉入了一個誤區(qū),而這個誤區(qū)他還提醒過易飛——當(dāng)犯罪成本與風(fēng)險過大,潛在犯罪者可能會放棄犯罪。

    對任何一個蛇荼鎮(zhèn)人來說,不管是親自來冬鄴市作案,還是雇人到冬鄴市作案,其困難程度都類似于將冬鄴市的姑娘拐賣去蛇荼鎮(zhèn)。

    他們沒有必要這樣做。

    而文黎沒有受到任何傷害,說明當(dāng)?shù)厝说暮抟鉀]有自己想象中的深。

    但如此一來,蛇荼鎮(zhèn)這條線就沒有追蹤意義了嗎?

    幾分鐘后,明恕轉(zhuǎn)過身來,“蛇荼鎮(zhèn)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連徐椿都不清楚,我想親自去看看?!?/br>
    蕭遇安的電腦頁面上正顯示蛇荼鎮(zhèn)遭遇山洪。

    “蕭局,你別攔著我?!泵魉≌f,“我們現(xiàn)在討論這么多,其實都只是想當(dāng)然。不去現(xiàn)場,很可能放過最重要的線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