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椿問：“搬走？什么時候？”

    村干部說：“今年年初，過春節(jié)那會兒吧?！?/br>
    伍彤家一共有三口人，而目前居住在冬鄴市的只有伍彤一人，既然她的父母并不在萬翠村，那是到哪里去了？

    而且全家在春節(jié)時搬走，這未免過于古怪。

    徐椿立即問：“你知不知道伍家為什么搬走？”

    “知道啊，咱們老羨慕了！”村干部嘿嘿笑著，吐了口煙，“他們有個親戚在大城市里當老板，說是讓他們?nèi)兔Υ蚬ぁ０?，城市里好啊，一個月輕輕松松就能賺幾大千！他們走之前，還請咱們吃了頓流水席咧！”

    給城市里的親戚打工？不對！

    徐椿反應(yīng)很快——伍彤在冬鄴市的確是讓遠房親戚梁露幫忙解決了工作，但梁露并不是什么大老板，不可能叫伍家全家去給自己打工，而伍彤的父母伍守廉、王愛霞現(xiàn)在也并沒有與伍彤在一起。

    只有一種可能，伍家出事了。

    徐椿趕緊讓村干部把村長叫來，又讓隊員們挨家挨戶打聽伍家的情況，得知一個驚人的事實——現(xiàn)在在冬鄴市的伍彤，其實不是真正的伍彤，真正的伍彤早在七歲時就已經(jīng)死了。

    伍家世世代代都是農(nóng)民，伍守廉和王愛霞年輕時一直生不出小孩，直到快四十歲才生下伍彤——真正的伍彤。

    伍彤是早產(chǎn)兒，加上母親是高齡產(chǎn)婦，伍彤打從出生就體弱多病。

    伍守廉和王愛霞緊著這個孩子，在伍彤四歲的時候，聽信算命先生的話，偷了個同齡女孩回來，目的是給伍彤“續(xù)命”。

    所謂的“續(xù)命”，是將女孩以牲畜的方式養(yǎng)著，名字也叫伍彤，當做真正伍彤的影子，一旦伍彤有任何病痛，伍守廉和王愛霞就請算命先生來“作法”，將病痛轉(zhuǎn)移到影子身上。

    接受病痛的影子必須痛苦，只有影子痛苦，才說明病痛轉(zhuǎn)移成功。

    “作法”時，算命先生時常將女孩倒吊起來，用針刺，用鞭子抽，甚至用刀在女孩身上切割。

    女孩越是哭得撕心裂肺，算命先生越是跟伍、王二人說：“邪祟已經(jīng)離開伍彤，被影子吸收了?！?/br>
    此事在村里并不是秘密，甚至沒有人覺得伍家偷小孩的行為是犯罪。

    女孩被套上鏈子，綁在伍家的院子里，過著和狗沒有分別的生活。

    算命先生的“續(xù)命”法最終沒能救伍彤一條命，伍彤病死之后，女孩成了伍家唯一的小孩。

    照算命先生的說法，女孩身上已經(jīng)有了伍彤的一縷魂，伍家最好是繼續(xù)養(yǎng)著女孩，將女孩當做伍彤。

    巨大的喪女之痛下，伍守廉接受了算命先生的建議，解開女孩手腳上的鏈子，給了女孩新的名字——伍彤。

    多年前的萬翠村，戶籍管理相當落后，女孩本是黑戶，在繼承了伍彤的名字后，還繼承了伍彤的身份。

    她就是伍彤，伍彤就是她。

    徐椿當即將調(diào)查到的情況告知荷香縣公安局，又跟明恕溝通。

    “伍家在城里根本沒有能夠投靠的親戚，村里的人聽到的一定是謊言。”明恕說：“伍守廉和王愛霞無緣無故離開萬翠村，伍彤現(xiàn)在獨自生活，那最大的可能就是——伍守廉和王愛霞根本沒有離開萬翠村，他們早就已經(jīng)死了?！?/br>
    徐椿說：“我也是這樣想。我們在伍家找到了好幾條生銹的鏈子，應(yīng)該就是當年鎖住伍彤的鏈子。她從四歲時就開始被虐待，七歲被迫成為一個過世之人的替身。如果我是她，我對伍家夫婦的恨不知道有多深。”

    明恕靠在墻壁上，頓了幾秒，“心理也不知道有多扭曲?！?/br>
    “那我暫時就在這邊和荷香縣公安局一同查案?！毙齑徽f：“有什么進展我第一時間向你匯報?！?/br>
    明恕說：“辛苦了?！?/br>
    伍彤坐在審訊室，輕聲哼著一首歌，她確實長了一張?zhí)鹈赖哪槪^看人的時候，總?cè)菀鬃屝能浀娜藨z惜。

    明恕說：“沙春和伍彤很像，是嗎？”

    歌聲戛然而止，伍彤登時靜止不動，像精致的白瓷娃娃般看著明恕。

    明恕以前見到伍彤時，就覺得伍彤像個什么，卻總也想不出貼切的形容。

    得知多年前發(fā)生在伍家的事，一個名詞忽然在腦中顯形。

    假人。

    伍彤像個假人，有名字，有身份，卻沒有屬于自己的靈魂。

    伍彤的大眼睛閃著光，以一種極為古怪的語調(diào)重復(fù)，“伍……彤？”

    明恕在伍彤眼中看到了疑惑，這疑惑和她天真浪漫的偽裝不同，竟然是真實存在的。

    “我就是伍彤?！彼f。

    “那伍守廉和王愛霞是誰？”明恕問。

    聽到這兩個名字，伍彤的神情立馬變得厭惡兇狠，“他們是我父母?！?/br>
    明恕問：“他們現(xiàn)在在哪里？”

    伍彤低下頭，“當然是在老家?！?/br>
    “可你老家的房子里，已經(jīng)沒有人了?！?/br>
    “……”

    片刻沉默后，明恕說：“今年春節(jié)，伍家告知街坊，說要到城市里來投靠親戚。為什么只有你一個人來了，你父母呢？”

    “他們……”伍彤不安道：“我不知道。”

    明恕說：“不，你知道。除了你之外，沒人知道你父母的下落。”

    伍彤胸口狠狠一提，臉上的兇狠變成了猙獰，“你到底想問什么？”

    明恕肅然凝視著伍彤，言語擲地有聲，“問你是否殺害了伍守廉王愛霞，是否殺害了與真正伍彤相似的沙春！”

    伍彤半張著嘴，半分鐘后詭異地笑起來，“我沒有。我就是伍彤，我有身份證，你要看嗎？”

    明恕忽然問：“如果我能找到你的親生父母，你想見見他們嗎？”

    伍彤的笑容凝固了，嬌美的臉正小幅度地顫抖，“我……”

    “你可以再好好思考一下?！泵魉∑鹕恚瑢⒆螝w位，“每一樁我想查的案子，最后都會水落石出。”

    伍彤就是兇手，這一點已經(jīng)毋庸置疑，可證據(jù)鏈目前還不完整，必須繼續(xù)調(diào)查。

    明恕又趕到伍彤的住處，再次注意到臥室門口的長方塊地毯。

    “伍彤作案時穿的衣服是最重要的，上面必然留有關(guān)鍵信息，伍彤將它們都處理掉了，這就很麻煩。”肖滿說，“不過這其實也算個間接證據(jù)?！?/br>
    明恕蹲下來，戴上手套，問肖滿要了個大號物證袋，將地毯放入其中。

    伍彤、孟雪、李天月都沒有回家換鞋的習(xí)慣，客廳相當于公共區(qū)域，她們的拖鞋都在自己的臥室里。

    “把這塊地毯帶回去詳細檢查?！泵魉≌f：“伍彤雖然已經(jīng)將作案時所穿的衣物處理掉了，但她從現(xiàn)場回來時，必定踩過這張地毯。沒有將地毯和衣物一同處理掉，是她的疏忽。”

    肖滿立即明白，“她鞋上附著的泥土?xí)袈湓诘靥荷希　?/br>
    明恕馬不停蹄趕到南城區(qū)分局，要求調(diào)8月24號清晨的道路監(jiān)控。

    據(jù)李天月所說，伍彤是24號早晨回到家中。這就是說，伍彤在殺害并埋藏沙春之后，很有可能在演藝集團躲到了天亮，然后乘公交或是出租車回到東城區(qū)。

    每個交通站點都有監(jiān)控，伍彤大概率不會選擇公交。那么清晨從演藝集團所在的南鄴大道上駛過的每一輛出租車、私車，都可能載有伍彤。

    這條線索排查起來需要不少人力，南城區(qū)分局主動提出配合，原因明恕不用想都明白——蕭遇安將楚燦這個麻煩留在重案組，直接給南城區(qū)分局減了負。

    另一邊，荷香縣公安局開始對萬翠村展開調(diào)查。

    徐椿問過很多村民，確定伍家是在正月十二辦的流水席，而在辦流水席時，伍守廉、王愛霞都還活著。

    “其實春節(jié)那陣子我好像根本沒見到伍守廉和他老婆子?！弊≡谖榧腋浇臍W春翔說，“是伍彤到我家來，說要搬家了，請我們?nèi)ニ页燥?。?/br>
    “伍家請客那天，你其實沒有看到伍守廉夫婦？”徐椿問。

    “我……”歐春翔撓著頭，“我記不得了，應(yīng)該見到了吧。他們家請客，他們當然在家?！?/br>
    很多村民的回答都與歐春翔相似。

    徐椿立馬想到一種可能——在伍家設(shè)宴時，伍守廉和王愛霞就已經(jīng)遇害了。伍彤散播舉家去城市的消息，還請人來家里吃飯，就是為了營造伍、王還活著的假象。

    春節(jié)是個很方便行事的時間段，家家戶戶都有自己的事要忙，擺一桌流水席，東家吃了西家吃，若是有人問及伍守廉和王愛霞在哪里，完全可以用“在后面準備菜”、“和王叔李叔喝酒”敷衍過去。

    “我那天還找過愛霞，畢竟是多少年的老朋友了，但確實沒見著人。”村民陳其翠愁眉苦臉地說。

    徐椿問：“那你為什么認為伍家請客那天王愛霞在家里？”

    “我……”陳其翠想了半天，最后說：“我聽見伍彤喊她媽了?！?/br>
    徐椿終于想通了其中的關(guān)鍵。

    人極易受到外界影響，容易被虛假的表象迷惑。

    伍彤說將和父母一起到城里投靠富有的親戚，村民就相信了，之后到伍家赴宴，雖然只有伍彤在院子里敬酒端菜，但只要伍彤時不時喊幾聲“媽，雞燉好了嗎”、“爸，酒沒了”，就能給在場的人一種暗示——伍守廉和王愛霞都在。

    這顯然是一種很冒險的手段，但伍彤卻成功了。時隔半年，萬翠村的人都不知道，伍守廉和王愛霞其實早就死亡。

    荷香縣公安局很有效率，當天就在伍家發(fā)現(xiàn)了命案痕跡——客廳的地板上有許多刀劈砍的痕跡，縫隙中有少量可見血跡，而整片地板幾乎都對魯米諾試劑有反應(yīng)。

    負責(zé)偵查案件的劉隊長對徐椿說：“這很有可能就是作案現(xiàn)場了?！?/br>
    “劈砍痕跡那么多，應(yīng)該是分尸?！毙齑换貞浧鹞橥菑埣冋鏌o邪的臉，覺得很不可思議，可一想到伍彤幼年經(jīng)歷的一切，又覺得這一切并非無法解釋。

    伍彤只是看起來天真，起內(nèi)心已經(jīng)沒有分毫人性可言。

    正是因為沒有人性，只剩下一個空殼子，所以假扮傻白甜少女時，才扮得那么像，欺騙了所有人。

    入夜，警犬在萬翠村西北角找到了一堆被掩埋在土坑里的尸塊。

    尸塊已經(jīng)嚴重腐爛，卻能夠拼湊出兩具完整的尸體。

    不過法醫(yī)說，從腿部的腐爛情況來看，兇手在分尸時，從腿部刮掉了一部分rou。

    被分尸，且嚴重腐爛的尸體不容易鑒定出具體死因，法醫(yī)只能從死者頸骨的損傷情況初步判斷出，他們很有可能是被勒頸而亡。

    徐椿有一點沒想通，勒頸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伍彤想殺死伍守廉、王愛霞，還有很多選擇，為什么偏偏要勒頸？

    沙春的死因也是勒頸造成的機械性窒息。

    伍彤執(zhí)迷于勒頸的原因是什么？

    “你們不是在伍家的院子里找到了當初束縛伍彤的鐵鏈嗎？”明恕在聽完徐椿的匯報后，閉眼想了一會兒，“真正的伍彤已經(jīng)死了那么多年，伍彤也早就不用戴鐵鏈。鐵鏈為什么還會留在伍家？伍守廉和王愛霞都沒有理由把鐵鏈留下來?！?/br>
    “是伍彤？”徐椿說：“伍彤故意將鐵鏈留下來？”

    “伍彤幼年遭受的痛苦，外人很難想象。她被鐵鏈鎖住，又被鞭子抽打，鐵鏈和鞭子這些條狀物都是她的恐怖記憶。”明恕說：“也是她的仇恨記憶。她將鐵鏈留下來，也許就是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記仇恨，不要忘記以前遭受的罪，有朝一日，她要復(fù)仇。”

    “我懂了?！毙齑怀橹鵁?，眼睛在煙霧中瞇起，“伍守廉夫婦用鐵鏈囚禁過她，她便要用相似的條狀物致他們于死地?！?/br>
    明恕說：“這也能解釋沙春為什么死于勒頸?！?/br>
    徐椿唏噓半天，“你那邊查得怎么樣了，我馬上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