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飛說：“所以工具箱里本該有十七枚鐵釘？”

    肖滿點頭，“我是這么想的！”

    “但你們剛進(jìn)禪房時不是說，里面至少三個月沒人進(jìn)去了？”易飛問：“那工具箱呢？有近期被人動過的痕跡嗎？”

    肖滿反應(yīng)過來，“沒有，上面的灰塵很平整?！?/br>
    “這就怪了。”易飛道：“如果殺害呂晨趙思雁的人是從工具箱中拿走了鐵釘，這個人要么飛檐走壁，要么提前數(shù)月就拿走了十枚鐵釘。邏輯上說不通啊?！?/br>
    肖滿說：“兇手一早就有計劃？鐵釘本來不是為呂、趙二人準(zhǔn)備，卻最終用到了呂、趙二人身上？”

    易飛說：“那這十枚鐵釘，原本應(yīng)該釘在誰的身上？”

    肖滿狠狠甩了下頭，“飛子，你別拿這種眼神盯著我看，我他媽還以為自己要挨鐵釘了！”

    易飛嘆了口氣，“先給鐵釘和工具箱做鑒定吧。”

    明恕沒再趕去祈月山，就在刑偵局等著。

    重案組和刑偵一隊沒有一人休息，深夜，各個窗戶都還亮著燈。

    經(jīng)鑒定，呂晨趙思雁身上的十枚鐵釘與海鏡寺后院禪房所用的鐵釘屬同一批次，而裝有鐵釘?shù)墓ぞ呦鋬?nèi)外，沒有一枚指紋。

    如果說之前重案組只是懷疑呂晨趙思雁的案子與海鏡寺有關(guān)，現(xiàn)在的證據(jù)就徹底將兩者拉到了一起。

    “沒有人會刻意去抹除一個普通工具箱上的指紋?！毙M說：“除非這個人明白，自己的指紋絕對不能留在工具箱上。”

    “我還是之前那個疑問?！币罪w說：“如果工具箱有近期被動過的痕跡，那就是兇手在殺害呂晨和趙思雁之后取走了鐵釘。但鐵釘早就被拿走了，兇手這種行為該怎么解釋？”

    明恕在易飛背上輕輕擂了一拳，“鉆牛角尖了?！?/br>
    易飛抹了把臉，“我知道，但……”

    明恕知道易飛想說什么。

    現(xiàn)在重案組手上，等于已經(jīng)有三個案子了，線索紛雜，乍一看讓人不知道該從哪里入手。哪里都該查，誰都可疑，鉆任何一條線都可能是在鉆牛角尖，但偏偏現(xiàn)在任何一條線都不能放。

    “嫌疑比較大的就是那五名僧人?！币罪w靜了片刻，“悟悍給我說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話，大意是在海鏡寺里禮佛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明恕瞳光一深，“他這么說？”

    “很奇怪是吧？”易飛道：“而且我隱約覺得，他還想向我表達(dá)，窺塵大師也不是什么善人。小明，悟悍這五人算是好查的，他們的戶籍信息在派出所那里都有，兄弟們已經(jīng)在排查了。但那個窺塵大師，我們一天找不到他，就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

    明恕說：“你確定找到他，我們就能確定他的身份？”

    易飛苦笑，“他的身份，就是沒有身份。就連在海鏡寺里待得最久的悟世，也說不出這個窺塵大師到底是什么來頭。不過從年齡上來看，這個七旬老人其實已經(jīng)不具備作案能力了?！?/br>
    明恕說：“這個失蹤的窺塵，到底是不是那個在海鏡寺生活了幾十年的窺塵？”

    “你這想法……”易飛用力眨了下眼睛，“窺塵不是真的窺塵，有人在海鏡寺玩貍貓換太子這一出？”

    明恕在抽屜里一通翻找，摸出一瓶眼藥水拋給易飛，“蕭局說我亂用成語，我怎么覺得你語文也不太好？”

    “有嗎？”易飛接過眼藥水一看，“cao，你這都過期了！”

    明恕說：“那你別用。”

    易飛眼睛實在不舒服，顧不得講究了，拿起就往眼睛里倒。

    “祈月山上的三名被害者，呂晨和趙思雁的人際網(wǎng)絡(luò)排查已經(jīng)結(jié)束，她們遇害的最大可能，就是撞見了殺害邱岷的兇手?！泵魉±潇o道：“所以偵查這兩起案子，出發(fā)點應(yīng)該放在邱岷身上。而呂、趙身上的鐵釘又將線索指到了海鏡寺。是海鏡寺里的人想要邱岷的命？海鏡寺這些僧人的底細(xì)，還有那些香客的底細(xì)，必須摸清楚。窺塵沒有身份，但有那么多人見過他，我們可以給他做畫像?！?/br>
    易飛滴眼藥水滴得滿臉濕漉，匆忙尋找紙巾，“那些僧人看上去和邱岷都沒有什么關(guān)系啊，邱岷一個網(wǎng)紅博主，招恨也是招洪傳飛這樣的人恨。就目前的線索，我實在是想不到他們能有什么動機(jī)。對了，咱們上一個案子里的羅敢鋒，原來也是上過‘丘山罔眠’視頻的??？”

    從藍(lán)巧那兒得知“李肥腸”曾得邱岷青睞之后，明恕就親自聯(lián)系到羅敢鋒。

    倒不是對羅敢鋒有所懷疑，而是有幾分擔(dān)心。

    羅敢鋒被喪心病狂的覃國省選中，差一點就如巫震、沙春一般在陷阱中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因為小俊這個唯一的牽掛，才從泥潭中掙扎出來，勉強(qiáng)開始了新的人生。

    這才多久，若是再次因為什么原因，被另外的惡毒之人盯上，那未免太令人唏噓。

    電話里，羅敢鋒很平靜，說最近沒有遇到什么可疑的事。

    提到與自己有競爭關(guān)系的洪傳飛，羅敢鋒的回答讓明恕有些驚訝。

    “‘洪鹵菜’的老板是吧？我知道他，‘丘山罔眠’的視頻播出之后，他來我這里觀察過幾回，我應(yīng)該是影響他的生意了。不過這事你不用擔(dān)心，我自己會處理?，F(xiàn)在他的鋪子關(guān)了，今后再開張的話，我就關(guān)一段時間的店，將客源還一部分給他，順便我也帶小俊出去旅游一下。他這么大了，從來沒出去看過風(fēng)景?！?/br>
    明恕說：“別人做生意都希望客源滾滾，你當(dāng)中介那會兒也是沒日沒夜地干，現(xiàn)在卻要把客人往競爭對手處趕？”

    “經(jīng)過上次的事，我也想通了?！绷_敢鋒豁達(dá)地笑了笑，“錢是賺不完的，自己有多大的能耐，就賺多少錢，太出頭了不好，大家都是鄰居，我沒有必要把‘洪鹵菜’擠垮，而且我現(xiàn)在也不想太出名，只想安安穩(wěn)穩(wěn)過自己的日子?！鹕截杳摺扑]我，我感謝他，但是如果我能自己選擇，我寧可他不推薦我。”

    “不是所有被邱岷推薦的人，都希望被邱岷推薦?！泵魉∽匀蛔哉Z道。

    易飛沒聽清，問：“你剛才在念什么？”

    “祈月山之所以成為網(wǎng)紅風(fēng)景區(qū)，是因為邱岷和一桿網(wǎng)紅的推薦?！泵魉≌f：“站在絕大部分人的角度，被推薦是好事，邱岷的推薦不知道捧紅了冬鄴市多少無名餐館無名景點，這些餐館與景點的受益者對‘丘山罔眠’都感恩戴德?！?/br>
    易飛說：“沒錯。人氣與客流都意味著暴漲的收入。”

    明恕問：“那祈月山爆紅，誰享受了好處？”

    “當(dāng)然是首泉鎮(zhèn)的民眾，現(xiàn)在祈月山秋游還不成體系，山上并未收費(fèi)，也沒有相應(yīng)的旅行大巴，當(dāng)?shù)氐挠熊囈蛔逡坏角锾炀蛯④囎娱_出來拉客，狠賺一筆，還有祈月山下面的農(nóng)戶，咱們上次不是看到了嗎，他們擺幾張塑料凳，支一把大傘，就是個簡易的‘農(nóng)家樂’，坐地收錢?！币罪w說：“這些人都該感激以‘丘山罔眠’為首的一群網(wǎng)紅?！?/br>
    明恕說：“那就沒有人受到祈月山爆紅的傷害嗎？”

    “有倒是有，‘程江湖’爆紅，‘蝦寶寶’遭受重創(chuàng)?！币罪w說：“祈月山爆紅，冬鄴其他的秋游景點勢必受到影響……不對！”

    易飛眼神猛地一變，“還有海鏡寺！”

    “對，還有海鏡寺?！泵魉≌f：“大量游客的到來給祈月山增添了生氣，也給海鏡寺增加了香火，但是僧人們長久以來的安寧生活被打攪。游客素質(zhì)參差不齊，絕大多數(shù)是不信佛更不禮佛的人，一到半山腰就想像大v那樣在海鏡寺里拍‘銀杏古剎’照，最近兩年一到秋天，祈月山和海鏡寺都被游人所占領(lǐng)?！?/br>
    易飛緊皺著眉，“也許還不止這一點。如果悟悍的話不是危言聳聽，寺里的僧人都有秘密，祈月山越火，他們越是曝于公眾的視線下，到時候，一些他們不愿意被外界所知的事，也會被外界發(fā)掘出來。”

    “如果討論動機(jī)，這些就都是僧人們作案的動機(jī)。”明恕捏著眉心，“至于證據(jù)，鐵釘算一個，但那不是決定性的證據(jù)。窺塵不知所蹤，現(xiàn)在只能從那五名僧人身上尋找突破口了?！?/br>
    易飛說：“那個悟欲……”

    明恕了然，“上個案子和楚家的人打交道，這個案子還得跟楚家的人打交道。好好的家業(yè)不繼承，非得出家當(dāng)和尚。楚信為什么出家，都查清楚了嗎？”

    “楚信這個人吊兒郎當(dāng)，嘴上跑火車，也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币罪w說，“不過我們了解到一件事——楚信名義上是楚氏當(dāng)家楚林雄的侄子，但他在楚家的地位，其實和楚林雄另外四個有名有份的兒子是相當(dāng)?shù)?。楚燦你還記得吧？”

    明恕笑，“在你心中我記性就這么差啊？剛辦的案子都能忘?！?/br>
    “我不是這個意思?！币罪w說：“畢竟當(dāng)時你沒有跟楚燦這邊，印象不深也情有可原?！?/br>
    明恕點了點自己的太陽xue，“沒有的事，重案組經(jīng)手的每一件案子，都在我這兒。楚燦，楚林雄的私生子，非法拘禁劉美，殺死一名劉美為他物色的女孩兒。楚家早就放棄他了?！?/br>
    “對，就是這個楚燦?！币罪w說：“和楚燦這個親兒子相比，楚信這個侄兒更受楚林雄的關(guān)注。楚氏內(nèi)部一直有個說法，楚信其實是楚林雄的親骨rou。現(xiàn)在楚林雄快退了，下面四個兒子爭權(quán)，楚慶——就是上次被楚燦牽連的那位——風(fēng)頭最勁，但在楚信沒有出家之前，楚慶處處被楚信壓一頭，沒有如今這么風(fēng)光?！?/br>
    “又是豪門內(nèi)斗?！泵魉@了口氣。

    普通人熱衷了解豪門八卦，當(dāng)警察的卻大多不喜歡辦豪門的案子。

    “既然那么有本事，在楚林雄那兒又受寵，為什么突然出家？”明恕說：“難不成還真是像他跟方遠(yuǎn)航說的那樣，什么俊男美女都睡過了，忽然看破紅塵？”

    易飛說：“他心臟不好?！?/br>
    明恕抬眼，“嗯？”

    “七年前，楚信曾經(jīng)在國外就過一次醫(yī)?！币罪w說：“他做的，很可能是一場心臟移植手術(shù)?！?/br>
    第98章 為善（18）

    “我這幾年做過的最正確的事，就是出家！”僧人悟欲，即“高配”富二代楚信慵懶地靠在椅子上，十足輕松閑適，全然不把進(jìn)重案組問詢室當(dāng)一回事，“有趣，當(dāng)個和尚居然當(dāng)成了嫌疑人。如果我不出家，哪會撞上這么有趣的事兒？你們說對吧？哎航航，怎么不介紹一下啊，這位是？”

    坐在楚信對面的是方遠(yuǎn)航和明恕。

    整個重案組，方遠(yuǎn)航是和楚信打過最多交道的人，也是最不想面對楚信的人。此人油腔滑調(diào)，嘴里好像沒有一句真話，但那些假話里似乎又藏著真話。

    方遠(yuǎn)航一直很想知道，楚信上次為什么要說方平旭（悟憎）心術(shù)不正，但后來不管怎么問，楚信都顧左右而言他。

    明恕冷聲道：“重案組負(fù)責(zé)人，明恕?！?/br>
    “原來是航航的老大?！背判χ鴵Q了個坐姿，“想問我什么？動機(jī)，還是不在場證明？”

    明恕也略勾起唇角，“都不是?！?/br>
    楚信好奇道：“哦？”

    “你有沒有動機(jī)，有沒有作案時間，你說了不算?！泵魉≌f：“我調(diào)查出來的線索和證據(jù)才算?！?/br>
    楚信眼瞼微垂，“那你想問我什么？”

    “聊聊你的那些師兄師弟，還有師父窺塵大師吧?！泵魉≌f：“你的師兄悟悍不久前給我的隊員透露了一個信息，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悟悍……”楚信狀似正在思考，“就那個死氣沉沉的大叔??？”

    明恕說：“大叔？不是你的師兄？”

    “哪有那么兄友弟恭?！背派⒙?fù)u搖頭，“碰巧一起出家當(dāng)個和尚而已，就跟一起逛窯子一個道理，你難道會將和你一起逛窯子的人當(dāng)做你的兄弟？”

    方遠(yuǎn)航聽得瞠目結(jié)舌。楚信好歹是個出家人，竟然能說出出家等于逛窯子這種混賬話來。

    “嘖嘖嘖！”楚信沖方遠(yuǎn)航挑了挑眉，“看看，航航太經(jīng)不起逗了。直男就是沒勁?！?/br>
    說著，楚信轉(zhuǎn)向明恕，目光像是忽然有了溫度，“我還是更喜歡和我的同類交流?！?/br>
    方遠(yuǎn)航一驚。

    問詢是有攝影記錄的，這姓楚的他媽瞎說些什么！

    明恕是個基佬這件事整個重案組就他方遠(yuǎn)航知道，他盡力為師傅保守的秘密，豈能被這富二代捅穿？

    “誰跟你是同類！”方遠(yuǎn)航喝道。

    “喲……”楚信睨眼，“你一小直男，激動個什么勁兒？”

    比起方遠(yuǎn)航，明恕冷靜得多，根本不為楚信的話所動，接著之前的話說：“這位死氣沉沉的大叔，說你們整個海鏡寺的僧人，沒有一個好人。”

    楚信右邊眉梢挑得極高，半晌道：“他真這么說？”

    明恕道：“我對逗你沒有興趣?！?/br>
    楚信沉默了會兒，又笑起來，還拍了兩下掌，“他說得沒錯，海鏡寺確實沒有好人。”

    明恕說：“也包括你？”

    楚信說：“也包括我?！?/br>
    “那你倒是說說，你們都是些什么人?！泵魉⊥笠豢?，“不用說你自己，就從，我想想，就從你特別不滿的那位方平旭說起吧?！?/br>
    楚信哼了聲，“你就這么有自信?。课覒{什么對你說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