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04-17

    第二百六十九章、案中案

    京師，丁府書房。

    吳桐雙手捧著一盞熱茶，原本魁梧的身形有些傴僂地縮在方凳上，盡管已換

    上了簇新的夾襖棉衣，還是忍不住瑟瑟發(fā)抖。

    哆嗦著嘴唇又抿了一口茶，吳桐緩緩神，顫聲道：「我家將軍接了漕帥的手

    令，便馬不停蹄地趕往南京，漕糧數(shù)額巨大，交接頗費時日，漕帥連令催解，將

    軍便命老錢帶領(lǐng)二百運軍先行起運漕銀，他督送漕糧隨后就到，原定于京口停留

    一夜，更換揚州趕來的十二名船工，第二日過江趕赴瓜州，于揚州芒稻閘與將軍

    的漕糧隊伍會合，同赴淮安，怎料……」

    吳桐厚厚的嘴唇有些干裂，雙手緊握住guntang的茶盞，驅(qū)趕由心底產(chǎn)生的寒意，

    「一夜之間，二百多人橫尸長江，漕銀無影無蹤，漕帥不問情由，將我家將軍下

    獄拿問，小人見機(jī)不妙，跳水潛逃，大人，求您救救我家將軍！！」

    吳桐跪倒在地，連連磕頭。

    丁壽坐在書案后，十指交叉敲擊個不停，心思電轉(zhuǎn)，陳熊奏本中拿問的江南

    把總原來是戚景通，區(qū)區(qū)一個指揮僉事的確也沒到上達(dá)天聽的地位，丁壽對這麻

    煩避之不及，也沒打探相關(guān)消息，如果不是吳桐冒死進(jìn)京來尋自己，還真就把這

    事給漏過去了。

    不聽丁壽說話，吳桐可憐兮兮的抬頭道：「大人……」

    「世顯兄不是很得山東備倭總督戚勛的賞識么，怎地不去求他？」丁壽靠在

    椅背上，歪著腦袋問道。

    「這……」老吳有些支支吾吾，「漕帥傳世武勛，與運河兩岸地方官府多有

    瓜葛，戚帥也不敢牽扯其中。」

    丁壽哈地一聲，「看來是找過了，戚勛還算念舊情，沒把你捉拿法辦，你可

    是覺得本官是個愣頭青，可以來當(dāng)這個出頭鳥？」

    「小人不敢?！箙峭┻B連叩頭，「小人只求大人念著與我家將軍在山東一同

    抗倭的情分，救我家將軍一命。」

    「身正不怕影子斜，世顯兄官居四品，統(tǒng)軍一萬，陳熊還能甘冒不韙，栽贓

    陷害不成？」

    丁壽手指敲著桌案，吊著眼睛斜睨吳桐，「不過一場牢獄之災(zāi)，為何在你口

    中便是性命攸關(guān)？」

    「這個……」吳桐張口結(jié)舌，有嘴難言。

    「老吳，咱們也算舊相識，想讓二爺蹚渾水救人不難，但千萬別把爺們當(dāng)傻

    子。」丁壽聲音轉(zhuǎn)冷，「漕運把總十二名，只在南京便有二人，為何要從江南調(diào)

    人；即便江南把總也非戚景通一人，何故單單選中了他；漕運之事關(guān)乎朝廷命脈，

    但也并非迫在眉睫，蘇常等府漕糧便滯壓未解，何以單對南京漕糧連番催迫；漕

    案事發(fā)，陳熊未經(jīng)偵訊，便將世顯兄下獄嚴(yán)辦，這其中究竟有何隱情，說！」

    丁壽每說一句，吳桐臉色便難看一分，到最后已是面如土色，最后一字厲喝，

    更是將他驚倒在地。

    「罷了罷了，既然瞞不住，小人便如實說了。」吳桐抹了抹頭上冷汗，老實

    回道：「我家將軍自上任之后，恪盡職守，革除舊弊，實是得罪了不少人?！?/br>
    「以往糧食轉(zhuǎn)運，除去羨余，輸送太倉時總有虛報數(shù)目的，倉官及運軍上下

    借此謀求私利，小的把這生財?shù)姆ㄗ痈嬖V將軍，挨了他好一頓訓(xùn)斥，將軍言自他

    成年襲職以來，忠心奉君，秉公辦事，毫無隱瞞，他寧愿受上司問責(zé)也不會巧詐

    佞偽，欺君罔上！」

    「擋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世顯兄可是得罪了不少人哦?！苟圯p撥蓋碗，

    呷了一口茶。

    「是，將軍此舉雖遭人忌恨，一時倒還難為不得，但將軍又與漕帥之間有了

    些齟齬?！箙峭┏蠲伎嗄樀卣f道。

    「紹興衛(wèi)指揮使陳俊，欲販運濕潤官米換銀輸運入京，為將軍所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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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賣漕糧？好大膽子！」丁壽倏地站起，「漕糧供應(yīng)京師百官及九邊將士，

    必要顆粒飽滿，干燥無濕，無夾異物，怎會出現(xiàn)濕潤漕米，是看管不力，還是征

    收之人監(jiān)管不嚴(yán)所致？」

    「具體情形小人不知，只是陳俊乃漕帥族人，多次暗示此事漕帥已許?！?/br>
    「將軍接了這份差事，便私下向我與老錢說過擔(dān)憂，怕是漕帥要借機(jī)尋他的

    錯漏，故而……」

    「故而世顯兄既怕漕糧數(shù)目不合，不敢貿(mào)然起運，又擔(dān)心陳熊辦他抗命不遵

    之罪，先期起送漕銀，不想攤上這個滔天大案，將把柄直接送到了陳熊手中?！?/br>
    丁壽冷冷說道。

    「是。」吳桐干咽了口唾沫，偷眼打量丁壽臉色，道：「小人也不是有意欺

    瞞，只是干系重大，小人實是怕，怕……」

    「怕我不敢得罪陳熊。」丁壽接口，起身抻了個懶腰，脊椎骨節(jié)一陣脆響，

    舒服地哼了一聲，「這個冬天又消停不了咯……」

    ＊＊＊　　　　＊＊＊　　　?。　　　。?/br>
    仁壽宮，暖閣。

    整個房間被火龍熏得guntang，讓人昏昏欲睡。

    張?zhí)箢~前束著墜玉臥兔兒，披著一件織金出風(fēng)毛的對襟褙子，捧著一個鎏

    金手爐，嘴角彎彎地牽掛著一抹笑容，看著眼前眉飛色舞嘚啵不停的丁壽。

    「這批黃鼠是臣家鄉(xiāng)朋友送來的，名字雖說叫鼠，卻個個肥甘味美，比

    之山珍海味毫不遜色?！?/br>
    張?zhí)蠊首鞑辉谝猓p「哦」了一聲。

    見太后不上心，丁壽砸了下嘴，又轉(zhuǎn)向王翠蝶，「好教王宮人得知，這黃鼠

    不能隨意去做，須要用酒糟浸一二日，脊背向下入籠蒸，如蒸饅頭時許，取出去

    毛洗凈，切八九塊。每塊灑椒鹽，裹面再蒸，火候?qū)幘徫鸺薄３远嗌僬舳嗌?，?/br>
    多則走油。也可蒸熟后糟食。切記切記，不要暴殄天物。」

    王宮人偷看了眼太后，掩唇笑道：「奴婢曉得如何整治這大眼賊，丁大

    人勿要費心?！?/br>
    聽人家一口說出黃鼠「俗名」，丁壽張大嘴巴，茫然道：「太后您知道這小

    東西？」

    「不但知道，哀家每年正月的膳食單子里少不得這塞外的黃鼠?！箯?zhí)笠?/br>
    副不以為意的樣子，「當(dāng)年太宗爺一次便賞賜寧國長公主一千個?！?/br>
    丁壽一臉失落，無精打采道：「原想著讓太后嘗個鮮，沒想?yún)s現(xiàn)眼了，請?zhí)?/br>
    后怪罪。」

    張?zhí)筻坂鸵恍?，「好了好了，小猴兒有這份心也是難得，哪來許多怪罪，

    不知者無罪?！?/br>
    「也怪不得丁大人，這」大眼賊「在京師也是個稀罕物，一個要一錢銀子，

    尋常人家也真是吃不起?！勾涞谂詭颓坏馈?/br>
    老子太特么知道了，這黃鼠還跟錦衣衛(wèi)有些淵源呢，前錦衣衛(wèi)指揮使袁彬當(dāng)

    年追隨英宗北狩，有一天這位萬歲爺也不知是心血來潮，還是想改善伙食，在草

    原上發(fā)現(xiàn)了黃鼠洞，直接取水灌洞想抓黃鼠吃，一邊的袁彬當(dāng)時就哭出來了，說

    這水是從我百里外背回來的，搞得英宗爺挺不落忍，許諾回京后必讓袁彬家水用

    不盡，后來英宗復(fù)辟，果然引流經(jīng)大內(nèi)，源自玉泉山的玉河水到袁彬宅中，這也

    是明代北京的獨一份。

    雖然太后說不計較，丁壽還是擠出一副苦相，「臣蒙太后恩典，總想報答一

    二，奈何身無長物，有心無力，斗膽討份懿旨，南下一趟?！?/br>
    「南下？」太后柳眉輕顰，「這天寒地凍的，南下做什么？」

    「年關(guān)將近，過了年太后您的圣壽又至，小猴兒想著去淘換些新奇玩意，給

    您老賀壽啊?！苟劾@到張?zhí)笊砗?，輕捶香肩。

    「哀家又不缺什么，你的心意我領(lǐng)了，你要是缺什么東西，直接去內(nèi)庫里尋

    便是，何必千里迢迢折騰這一趟?！褂心敲磧蓚€倒霉弟弟，張?zhí)蟮姆磻?yīng)就

    是這小子想借南下之機(jī)斂財。

    呸，你兒子的家底我還不知道，寅吃卯糧，耗子見了都掉眼淚，丁壽心中吐

    槽，面上還堆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樣子，「小猴兒曉得太后疼惜，可這畢竟是臣的

    一番心意，若是太后不允，臣以后可沒臉進(jìn)宮了?！?/br>
    「這……」張?zhí)笥行┆q疑不定。

    「太后，好不好么？」丁壽輕推太后肩膀，撒嬌的語氣自己都有些作嘔。

    「好好好，真拿你這憊懶貨沒辦法?！箯?zhí)笃赃@一套，帶著幾分苦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