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岳龍雨從人民醫(yī)院離開，整個人都沉浸在一種低迷壓抑的情緒里，他回去倒頭睡了一覺，第二天一醒來就打電話找奶油泡吧，奶油卻跟他說自己要練車備考。

    “最后一哆嗦了老哥，我過了科目二就來陪你?！蹦逃驼f，“考完感覺怎么樣？”

    岳龍雨說：“我沒考。”

    “不是，為什么呀？”電話那頭的奶油驚了，也顧不上教練的咆哮，小跑到一邊問岳龍雨，“你瘋球了？怎么就沒去呢？哎喲喂我的祖宗，我這兩天練車沒管你，你浪歸浪，還真不去考試??！”

    “你廢話怎么那么多呢?！痹捠沁@么說，岳龍雨還是揚了揚唇角，說，“也沒什么大不了?！?/br>
    “不是，你那天不跟我說，你打算去考試了嗎！”奶油百思不得其解，“發(fā)生啥事了??？”

    岳龍雨握著手機，目光不由地落在書桌上。

    那里擺著一張皺巴殘缺的A4紙，上面本應(yīng)畫著手握鐵板里脊的少年，只可惜，一角碎裂，少年的手臂不知所蹤。

    岳龍雨語氣寡淡，說：“沒什么，就不想考唄。”

    事已至此，再說什么都于事無補。奶油說：“那行，兄弟打算以后怎么發(fā)財？”

    “再看吧?！?/br>
    “也是，不著急，慢慢想……我們暑假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吧，旅個游什么的?！?/br>
    “行。”

    “東進西行，還是南下北上？”

    “隨你。”

    奶油說：“要不然你陪我去趟龍泉寺，求個簽，看看哪里有桃花，我們就往哪里去?！?/br>
    岳龍雨嗤笑一聲。

    奶油松了口氣，說：“我明天下午就考完了。到時候去找你?！?/br>
    “嗯?！?/br>
    結(jié)束通話后沒多久，岳龍雨就接到了陳少緯的電話，問他現(xiàn)在在哪里，還說宋柳君已經(jīng)知道了他沒考試的事。

    岳龍雨嫌煩，當(dāng)即掛了電話、關(guān)機。拽了個拳擊包背在身上，去了“破擊”俱樂部。到地方以后隨手給奶油發(fā)了個定位，讓他來老地方找自己。

    那時候，兩人都沒想到，這隨手的一個定位，經(jīng)過轉(zhuǎn)發(fā)后，引起了如此誤會。

    ……

    “為什么過來？”岳龍雨把包丟給前臺之后，轉(zhuǎn)向談易，開始新一輪發(fā)問，“來找我什么事？”

    情況有點失控，和談易設(shè)想的太不一樣。

    她以為自己到了這兒來，看見的是一個頹靡不振，醉生夢死的岳龍雨，那個時候，她預(yù)先計劃好的很多話都站得住腳。

    可是事實上，人家只是沒高考而已，看起來還挺乖的，也沒做什么不正經(jīng)的事。

    所以現(xiàn)在兩人氣勢不對等，她落了下風(fēng)。談易召回冷靜的自己，思忖著：得把話圓過去。

    “談老師，不繼續(xù)解釋一下？”岳龍雨追問，筆直的目光打過來。

    很好，那點冷靜都煙消云散了。

    談易腦子一熱，順嘴給自己找了個聽上去就很扯的理由，說：“我，我來還你錢，醫(yī)藥費?！?/br>
    岳龍雨揚眉：“好啊?！?/br>
    說著，還真掏出了手機，打開支付寶收款碼。

    談易心里亂糟糟的，機械般地cao作，把岳龍雨墊付醫(yī)藥費還給他，兩人都低著頭，對著手機屏幕，岳龍雨的嘴唇距離談易后腦只有幾公分的距離。

    于是，談易聽見岳龍雨壓低聲音，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音量說——

    “老師，你說謊的時候，耳朵會紅?！?/br>
    談易差點沒拿住手機，堪堪定住，強行找補道：“一是還錢，二是……你mama打電話到學(xué)校來、來找你。我順口問了奶油，他給我的定位出了點問題，我怕你——”

    岳龍雨接話：“你怕我去找小姐？”

    “倒也不是?！?/br>
    “意思是你覺得我可以找小姐？”

    “我管不了。”

    “那你為什么過來？”

    “……”

    談易很不喜歡在自己不擅長的事情上花費精力，不管和誰，一旦有發(fā)生爭執(zhí)的苗頭，她最多堅持幾個來回，就情愿認(rèn)?停戰(zhàn)。

    這種行為，通常被美化為佛系，其實說白了，就是當(dāng)縮頭烏龜。

    但是此刻，面對岳龍雨咄咄追問，談易鬼使神差地繼續(xù)說了下去：“管不了是客觀事實，管不管是主觀意愿?！?/br>
    岳龍雨長長地哦了一聲，說：“所以，你還是想管我？哪怕你管不了?！?/br>
    談易沒看岳龍雨，錯過了他臉上一閃即逝的笑意，她說：“是。一日為師，雖然談不上終身為父，但也有過師生的緣分。萬一我說的話你能聽進去，萬一中的萬一，你聽進去的那些話對你產(chǎn)生了正面效應(yīng)，那都是好的?！?/br>
    也許是教數(shù)學(xué)的原因。她說話總是力求嚴(yán)謹(jǐn)，不喜歡把話說死。岳龍雨想，所以談易從來不愿意強行灌輸?shù)览恚那楦行?，似乎總是躲在看似合理的借口背后?/br>
    套著殼，和所有人拉開距離，哪怕想表達善意，也不愿意靠得太近。

    又或許，是不敢。

    岳龍雨的音量不自覺放低了，問：“好啊，你打算怎么管我？”

    談易分辨了好一會兒，確定沒有從他的語氣中聽出抵觸情緒，才說：“如果你沒想好今后要做什么，我可以給你介紹一份工作?！?/br>
    高中學(xué)歷，帶著案底。

    這樣的人走到哪里都很難找到一份正兒八經(jīng)的工作，除非岳龍雨有特殊的技能，支撐著他創(chuàng)業(yè)，或是甘愿在宋柳君的羽翼之下生活一輩子。

    但以談易對他的了解，岳龍雨這么驕傲的人，未必肯低下頭顱，他或許根本就沒有想好下一步的計劃。

    岳龍雨有點意外。他以為談易那天對自己沒去考試表現(xiàn)出極度失望之后，想要規(guī)勸的主題一定會圍繞著復(fù)讀展開。

    可她竟然說，要給自己介紹工作？

    他沒有直接反對，而是說：“你說說看?！?/br>
    當(dāng)話題回到了原先準(zhǔn)備好的內(nèi)容里，談易心里有底多了，她抬頭，直視岳龍雨，說：“暑假就要開始了，我會有很多學(xué)生，所以，我缺一個助教?！?/br>
    “助教？”

    談易說：“如果你答應(yīng)，在學(xué)校承諾的助教工資基礎(chǔ)上，我會給你單獨加一倍的工資，由我個人出。”

    岳龍雨覺得好笑，說：“你知道我不缺錢吧？”

    談易說：“我知道。”

    岳龍雨說：“那你憑什么覺得我會答應(yīng)？”

    談易理直氣壯：“我不覺得你一定會答應(yīng)?！?/br>
    岳龍雨：“……”

    談易繼續(xù)道：“概率問題。我不提，就是不可能事件，概率為零。我提了，一半一半?！?/br>
    “最好是一半一半……”

    岳龍雨失笑。就算他答應(yīng)了又能如何，兩個月的時間，一份助教工作能有什么意義？

    談易見他猶豫，又說：“我好像記得有人說過，只要他想，不用參加高考也能去教高中生?，F(xiàn)在只是份助教工作，就犯怵了？”

    岳龍雨說：“你不用激我?！彼币曊勔椎难劬?，問，“你的目的呢？”

    談易知道，如果不能給岳龍雨一個足夠合理的解釋，他必定不會答應(yīng)。

    她心跳如擂鼓，卻仍舊逼著自己回望岳龍雨的眼睛，聲線控得很穩(wěn)，說：“可能你不知道，輔導(dǎo)學(xué)校競爭激烈，要想在這里立足，暑假的學(xué)生人數(shù)非常關(guān)鍵?！?/br>
    岳龍雨沒說話，他等著談易的下文。

    “現(xiàn)在星光高中部，補習(xí)數(shù)學(xué)這門課的學(xué)生，有80%都在方老師班里。我希望暑假結(jié)束之后，他的這個百分比，低于我，或者與我持平?！闭勔渍f，“這很難實現(xiàn)。但是——如果你來幫我，我一定能贏?！?/br>
    談易以為岳龍雨還會問為什么，她也想好了如何回答。

    可他沒有，他并不覺得談易最后這句話有什么問題——如果他去幫談易，她理所當(dāng)然會贏，這簡直是毋庸置疑的事。

    勝過方可斌，或者說勝過任何一個人，在岳龍雨的想象中，難度都不大。

    只是談易執(zhí)著于勝過方可斌這件事，讓他忍不住想歪了。

    “不爭饅頭爭口氣，是這個意思吧？”

    談易不置可否，說：“所以你答應(yīng)了？”

    岳龍雨垂眼看著談易發(fā)紅的耳根，思忖片刻，說：“各取所需，沒什么不可以?！?/br>
    直到這一刻，談易終于徹底松了口氣——他沒有看穿她的謊言。

    所以他答應(yīng)了，這是第一步，意味著談易還有兩個月的時間，來走后面的第二步、第叁步。

    其實今天徐麗麗走后，午飯之前，談易主動給宋柳君打過一通電話。

    談易在電話里，得到了一些自己想要的信息。而她也在那通電話的最后，對宋柳君許諾：“如果您愿意相信、配合我，我會讓他在九月報名，參加今年十月份的成人自考?！?/br>
    宋柳君問她：“你為什么要幫龍龍？”

    談易說：“以前也有人幫過我?！?/br>
    宋柳君不再多問了，她答應(yīng)得很干脆：“好，我只看結(jié)果。這段時間你需要什么方面的支持，我都會盡力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