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銀光熠熠的身影頓時停在我刀下，還有某個鏗鏘而響亮的喊聲。刀從我濕黏的手心里飛了出去，我砸在傻蛋身上。我們兩人一齊跌了出去，向前吱溜滑了幾米。

    一瞬間我以為是我倆的腦袋滾了出去。傻蛋差點被我砸暈過去，齜牙咧嘴地揉著暈乎乎的腦袋。我咬牙切齒地從他身上爬起，一只手卻將斫骨刀遞到了我的眼前。獨眼艾厄蹲在我們身邊，凝視著我，黑沉的獨眼第一次閃現(xiàn)出了某種稱得上“欣慰”的感情。

    半晌，我聽見了他如釋重負(fù)的喘氣聲。

    第70章蚍蜉（上）

    在我與獨眼艾厄和法洛斯聚集后不久，暴民便包圍了城堡，火把如一面面獵獵飄蕩的旌旗，人民則哼哼咩咩地大叫不休。我的叛徒軍分成兩撥，一撥在下面指揮豬羊鬼哭狼嚎，一撥在城堡里亂躥找死。

    有了艾厄和法洛斯作助力，我的負(fù)擔(dān)減輕不小，一路暢通無阻地前行，從五樓國王的寢宮跑到了底樓的大廳。

    “上來?！豹氀郯虬攵自谖颐媲?，示意腿腳不便的我跳上他的背。我恨恨地聽著外面震耳欲聾的挑釁，活動著肩周的骨骼，惡聲惡氣道，“我才不，他們敢進(jìn)來，我剁爛他們！”

    法洛斯痛惜地說，“那些可都是萬疆帝國的子民，陛下。即使他們叛變，一定也是生計所迫，別無選擇。無論發(fā)生什么事，屠殺自己的人民都是不義之舉……”

    “所以我厭惡你們這些‘民權(quán)至上’的人的嘴臉！哦，人民，人民，人民什么都是對的！人民推翻統(tǒng)治是對的，人民扛起屠刀是對的，錯的只有統(tǒng)治者！”我面目猙獰地說，“人民活不下去，他們就要喝他們國王的血，吸他們國王的髓，拿他們國王的腦袋給另一個狗皇帝獻(xiàn)寶！他媽的，這幫軟骨頭樂意投降，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貨色！”

    法洛斯難過地說，“他們也曾對您心懷期望，他們只是想得到溫飽與富足，想要活下去……”

    “溫飽與富足？活下去？他們以為對遲暮帝國投降就擁有一切了嗎！”我吼道，“我太了解艾略特那個狗東西了。如今遲暮帝國的大臣、貴族、甚至有錢的商戶，全都是莫哥爾族的人！這些舊民若是有一丁點腦子，想想當(dāng)年萬疆帝國覆滅的慘況，流亡的艱辛，長城外的尸骨，還有自身跟莫哥爾族毫無瓜葛的外族血統(tǒng)，就能知道對方不過是在用花言巧語收攏人心！”

    法洛斯痛苦地吼道，“但您對他們用了暴|政！您為什么就不懂得收攏人心呢？！”

    “你知道為什么嗎？！”

    我怒吼一聲，嘭地將他一拳揍倒在地！我騎在傻蛋身上，揪住他的衣領(lǐng)，雙目赤紅，“因為我相信你會勝利，法洛斯，銀麟騎士，冬霆軍的騎士長！我相信你！我跟我的人民定下了十五天的期限，想冬霆軍一旦在期限內(nèi)攻破昏藤古堡，我們便可離開兀鷲城，安然前往黑楓平原！”

    我說著，感到雙目刺痛，聲音嘶啞又難聽，“我還想——我還想到時候披掛上陣，跟艾略特——摧毀萬疆帝國的狗東西決一死戰(zhàn)！！”

    法洛斯艱難地說，“陛下……”

    “但你輸了！不僅如此，我的亡靈也不知所蹤！我他媽做錯了什么？！沒有糧食，我和民眾一起挨餓！沒有布料，我和民眾一起受凍！我征稅是為了培養(yǎng)軍隊，我僅有的糧食庫存全數(shù)用于救濟(jì)！我每天坐在這個又破又硬的鐵椅子上，坐得脊背僵硬，雙眼酸澀，忍著饑餓查詢賬錄，到底是為了什么？十五天期限到了，他們要來取國王的命了，還他媽打著‘自由與解放’的旗號！”

    “你說??！你這個敗軍之將，你給我說??！”

    我拼命搖晃著他的前襟，直沖頭顱的怒火讓我渾身抽搐，手指發(fā)硬，雙臂僵直。我脊背高聳，頭顱凹陷在雙肩之中，發(fā)出一聲聲嘶吼。我痛恨流淚，痛恨淚滴里蘊(yùn)含的無能和軟弱，在我從惡龍的巢xue走出來，我就不曾流過一滴淚。

    可此刻我分明覺得內(nèi)心有什么裂開了，淌出了液滴，浸濕我的大腦，將我干裂的眼眶團(tuán)團(tuán)包圍。我不想哭泣，卻幾欲窒息，唯有喉嚨里逸出的狂吼讓我的血液得以沸騰！

    “呼……呼……”

    我喘著氣平復(fù)呼吸，rou體仿佛困入冰窖那般顫抖，直到兩滴熱淚墜到我的手指上。法洛斯同樣低著頭，兩行淚悄無聲息地淌下，哽咽道，“對不起……陛下……對不起……”

    修士波波魯那張枯瘦的臉上閃現(xiàn)出了淚光。他哀傷地?fù)u頭喃喃，“對人來說，‘貧弱’便是原罪，是一切苦難的根源……國家也一樣……”

    “現(xiàn)在不是爭論對錯的時候了。”獨眼艾厄慢慢地將四肢僵硬的我架起，對一旁沉默不語的乞乞柯夫道，“我們的目的是逃出去，你覺得呢，乞乞柯夫？”

    老頭子眉頭緊鎖地咂出一團(tuán)煙霧，“城堡外已經(jīng)被包圍了。要想計策應(yīng)對，得先問問萊蒙的意思?！?/br>
    我奮力想掙脫艾厄的束縛，一手在半空揮舞鈍刀，聲嘶力竭地吼叫，“我要宰了這群刁——”

    啪地一聲，我被獨眼艾厄劈暈了。

    ****

    艾厄?qū)⒒杳缘膰躐W到背上，對眼眶通紅的法洛斯道，“銀麟騎士，你說的有道理，然而事已至此，要推翻統(tǒng)治的是人民，要攻擊國王的也是人民。萊蒙身為國王，雖然無法力挽狂瀾，但也盡了全力?！?/br>
    “我知道?！狈逅股袂槟救坏卣f，“我知道……”

    艾厄道，“而且當(dāng)今冬霆軍的形勢也不樂觀，我們沒了亡靈，敵方卻有一個亡靈，還有充足的兵力……我們更為被動?！?/br>
    “是的……”法洛斯的眼圈又紅了幾分，臟亂的發(fā)絲垂在額前，像個失魂落魄的小男孩。

    艾厄沉聲道，“最重要的一點……過世的巴克豪斯元帥，以及你，其實最清楚，當(dāng)年投降于遲暮帝國的舊民，到底過著怎樣的生活。”

    “沒錯?！狈逅故箘湃嗔巳嘌劭簦钗豢跉?，蒼涼地嘆道，“陛下說得沒錯。那邊的確……也不是萬疆帝國人民的棲息之所……”

    乞乞柯夫蹙眉道，“事情在短時間內(nèi)鬧成這樣，我覺得一定是有jian細(xì)?！彼翡J地抬起頭，左右一瞥，道，“你們誰看見外交大臣理查德和他的丫頭了？”

    幾人面面相覷，都是一臉茫然。這時，城堡外的怒嚎聲又響亮了幾分，像從天際劈下的驚雷，暴躁地將沉夜撕開裂隙，無異于火上澆油。乞乞柯夫道，“那個理查德·奧利汀是個孬種，不可能自己規(guī)劃出這么大手筆，一定有幕后主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