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劉瑾被嚇了一大跳，系衣帶的手都抖了起來?！翱墒抢吓睦锓痰貌缓?？”他勉力使自己不結(jié)巴。

    “一會兒把這里打理清楚?！彪薏患膊恍斓胤愿溃皼]收拾好之前，不要讓其他人進(jìn)來?！?/br>
    “是，陛下?！眲㈣⒖虘?yīng)道。他還沒老到傻的地步，知道朕這么說就意味著朕發(fā)現(xiàn)他發(fā)現(xiàn)了，腦袋隨即垂得更低，再也不敢往龍床的方向瞟。

    見老內(nèi)侍的臉都要綠了，朕估計他真不想知道任何可能掉腦袋的秘密。但為了保險，朕還是繼續(xù)說了下去：“朕聽聞，尚衣局直長劉璞是你干兒子？”

    “是，陛下?！边@會兒，劉瑾已經(jīng)誠惶誠恐到接近害怕了。

    “朕瞧你年紀(jì)已經(jīng)不小，再過幾年也該告老了?！彪薜溃馕渡铋L地瞥了瞥劉瑾抖得愈發(fā)厲害的雙手?！叭羰悄隳歉蓛鹤佑心愕牧胬銕н^來服侍朕罷?！?/br>
    尚衣局直長是個輕松活計沒錯；但論起宮里最令人眼熱的內(nèi)侍職位，當(dāng)然非朕身邊莫屬。

    一時間，劉瑾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愣住了?！氨菹拢@……”也許是情緒大起大落得太過厲害，他越想說就越說不出話。幸而，在朕等得不耐煩之前，他終究反應(yīng)過來，重重地噗通跪地磕頭：“老奴謝陛下恩典！”

    朕很滿意，朕知道劉瑾向來是識時務(wù)的人。朕許劉璞高位就是許劉瑾晚年無憂；活到他那樣的歲數(shù)，劉瑾也就剩這點(diǎn)所圖了。再者，劉瑾秉性如此，他一手調(diào)|教出來的劉璞也差不多。朕就要聽話懂事不多嘴舌的內(nèi)侍，畢竟朕不僅要他們遮掩事實(shí)，之后還要他們處理可能有的后宮問題。

    總而言之，做好了就是一箭雙雕，還可能一箭多雕。

    有了朕的敲打，什么消息都沒走漏；若要說他人有知，也只能知道朕說的那部分。即便如此，雍蒙可能也聽說了，因?yàn)樗稳瘴绾蟊氵f了折子，想要面圣。

    雖然朕覺得他早晚要銷假，他這次覲見也是為了銷假，但時機(jī)實(shí)在太過巧合。秉持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原則，朕準(zhǔn)了他的要求。可當(dāng)他真出現(xiàn)在朕面前時，朕還是不可避免地受了一點(diǎn)驚嚇——

    幾乎整整三月不見，雍蒙簡直瘦脫了形。冬日衣袍本就厚重，他穿得也不少；但光看他蒼白若紙的臉色、尖得好似能戳穿木板的下巴，朕就知道雍至所言非虛。魏王妃眼睜睜地看翩翩夫君一日日變成這樣，不以淚洗面簡直有鬼！

    驚嚇歸驚嚇，話還是要說的?！拔和醪×巳?，如今可大好了？”朕開口，自己都覺得自己虛偽至極——如果雍蒙這樣叫好，那怕是沒不好的了！

    雍蒙卻似乎渾不在意?！俺忻杀菹麓乖?，臣近日感覺好了不少?！彼鸬?，竟然還微微一笑。

    朕以前見他笑就忍不住要多想，然而這次沒有。也許是他實(shí)在太過病弱，以至于朕的疑心都生不起來了?！叭缃裾刀瑳]什么緊要事務(wù)。魏王不如接著將養(yǎng)一番，待到開春再上朝罷?！?/br>
    “陛下體恤，臣銘感在心?！庇好梢还?，話鋒卻跟著一轉(zhuǎn)：“假告明規(guī)，請假一百日，準(zhǔn)式停官。若是吏部的章程臣還不能以身作則，不免落人口實(shí)，以后又如何能服眾呢？”

    朕張了張嘴，少見地說不出話來。好半晌，朕才嘀咕了一句：“若是準(zhǔn)了你，朕怕是要被魏王妃記恨了?！?/br>
    “絕不會，陛下?！庇好捎终f，“陛下于臣病中帶口諭還不忘安撫，臣的夫人謝陛下都來不及?！?/br>
    他說得自然無比，但朕總覺得哪里味道不對。一定要說的話，有點(diǎn)隱藏的不爽。然而雍蒙面上沒顯出一絲一毫的異常，朕只能認(rèn)定他已經(jīng)知道不能觸動朕的逆鱗?！澳蔷投链蟪臅r候開始罷。冬至如年，有魏王回歸，也是喜事一件。”

    “臣謝陛下愛護(hù)。”雍蒙再次躬身行禮。

    這情形像是回到了從前，一時間兩廂靜默。朕早前以為他可能要問謝鏡愚在朕寢殿里過夜的真相，現(xiàn)下看著又不是這么回事。但叫朕主動解釋是不可能的，朕便另起了話頭：“魏王可還有事？”

    雍蒙安靜地立了一會兒。就在朕覺得他要搖頭的時候，他卻開了口：“臣只有一事不明，還望陛下為臣解惑?！?/br>
    朕不由盯著他，他也直勾勾地盯著朕。如此對視，朕終于發(fā)現(xiàn)了他掩蓋在平靜之下的暗火：因?yàn)樗臉O度消瘦，以至于那火焰看起來不像威脅，更像病態(tài)。朕一時間簡直懷疑，若是朕告訴他答案，火焰熄滅，還有沒有別的東西能支撐他活下去。

    “……陛下不愿說？”雍蒙還是很敏銳。

    朕在心里嘆了口氣。雍蒙確實(shí)沒有貳心，他也不是和朕開玩笑；但有些事情，錯過就是錯過，不合適就是不合適。“康王死了。”

    雍蒙瞬時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烧珉匏希劾锏幕鹧骐S即熄滅。他自己應(yīng)該也察覺到了，隨即跪下行禮——用最隆重最復(fù)雜的那種——

    “臣謝陛下明示。陛下厚恩，臣沒齒難忘?！彼詈笠淮芜凳?，沒有抬頭，“臣告退?！?/br>
    作者有話要說：

    魏王的問題徹底解決啦~

    第80章

    冬至很快就到了。

    按照慣例, 大朝會中，先是天子接受諸臣朝賀, 而后檢閱各地朝集, 最后舉行規(guī)模浩大的群宴。其中朝賀也有順序：第一宗室諸親，第二文武百官，第三才輪到外國諸藩。大臣不同禮儀也不同, 相當(dāng)繁瑣復(fù)雜。

    總而言之，大朝會一年就冬至和元日這么兩回，要多隆重有多隆重，要多麻煩也有多麻煩?？紤]到元日之前還要通宵守歲，加上大概率的賜宴, 一年最累朝會的名號非它莫屬。

    甭管這次累不累，至少這次有人幫朕分走諸臣的注意力——雍蒙的模樣都能把朕嚇一跳, 更別說其他人。宗室朝賀的時候還好, 等輪到文武百官朝賀時，眾人莫不悄悄打量他：一次不夠還得看第二次，強(qiáng)忍著不倒抽冷氣，仿佛都懷疑自己眼花。

    無緣無故病了三月已經(jīng)很古怪, 現(xiàn)下看起來還是大病，怎么能不叫人側(cè)目？

    大概只有雍蒙自己和謝鏡愚沒表現(xiàn)出什么異常。雍蒙在病中還把吏部最麻煩的事——今年諸王的考核——給做了，就差讓宋遠(yuǎn)道給他自己打個不合格；沒人有辦法說他的不是，他當(dāng)然也用不著心虛。至于謝鏡愚, 他依舊是老樣子：垂眉斂目，誰也不多看, 仿佛這次朝會與以往幾次沒有區(qū)別，金殿上的暗潮洶涌也不存在。

    說到暗潮洶涌，朕肯定諸臣都還記得他們兩人翻臉的事。然而謝鏡愚和雍蒙的位置一前一后，誰也不看誰，估計要令八卦群眾失望了。

    朕坐在殿中最高處，底下情形一覽無余，心道現(xiàn)在平靜、等下群宴必然有好戲看。但等到檢閱朝集時，朕的注意力就被別的事情吸引走了——

    朝集，類似歲貢，相當(dāng)于地方政府一年的工作業(yè)績。負(fù)責(zé)此事的朝集使不說品級最高，也是相當(dāng)重要的職位。而今年隴右道疊府的朝集使姓黨名淵遠(yuǎn)，正是黨和的長子。

    看見他，朕總算明白謝鏡愚所謂的“諸位在外的將領(lǐng)都給陛下帶了不少好物”到底是什么意思了。黨和先把夫人小女安置回興京，現(xiàn)在又讓兒子在朕跟前露臉；他帶的好物本質(zhì)上是忠誠，確實(shí)是朕喜歡的。

    既然朕喜歡，不說投桃報李，怎么說也得給個回應(yīng)。朕稍稍想了想，很快打定了主意。

    待到近午，各地朝集總算告一段落。宴席早就準(zhǔn)備好了，矮幾長案以及珍饈佳肴流水般地送到殿上，外頭廣場也一樣。照舊是朕先說賀詞，諸臣輪流稱賀，而后再開始飲宴。

    因?yàn)槌R時注意到的情況，朕也忍不住悄悄觀察謝鏡愚和雍蒙兩人——畢竟朕的各八十大板面上是打完了，可結(jié)果如何還尚待驗(yàn)證。此種宴席向來是諸臣互相套近乎的大好機(jī)會，多多少少能看出一些端倪。

    可出乎朕意料之外，先采取行動的竟然是慣常按兵不動的人——

    酒還沒過三巡，謝鏡愚就端著酒杯站了起來。以他的職位，需要主動起身敬酒的對象理論上只有朕和其他兩位宰相，但從方向判斷，他目標(biāo)相當(dāng)明確，就是雍蒙。

    金殿上原本到處是觥籌交錯的動靜，然而見得如此，人人都不免分神留意他倆。雖然大伙兒假裝還在做自己的事，可四下里倏然安靜不少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謝鏡愚走到雍蒙桌前三步遠(yuǎn)的地方，抬手致意?！拔和醯钕?。”

    雍蒙早就注意到了他。此時謝鏡愚開了口，他就順勢站了起來?！爸x相?！彼匾灾乱?，禮儀同樣完美。

    “魏王殿下如今可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