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愈發(fā)懷念起墨雨來了，雖然她有自己不知的目的，但到底有幾分真切的關(guān)心，而且又為自己冒險出宮，在那般非常的時期，帶回了甚為危險的小木人。

    不如，明兒起個早，溜出去瞧瞧墨雨？

    反正那人肯定在某個妃嬪的宮殿里醉生夢死，沉湎地日上三竿都起不來了——啊，自己可憐的早膳吶。

    第十四章 霧隨月隱（四）

    翌日，永溺殿。

    秋日的太陽，貪睡晚起，慵懶地放棄了夏天沿襲的日程表。

    逝水擁被而起，抬眼瞧了瞧房內(nèi)還氤氳著的暗氣，唇邊陡然綻開了期待的笑顏：還早吶，不知墨雨那個小丫頭，現(xiàn)下在，做什么呢？

    想著逝水輕輕挪下床來，迅速將衣服穿上，未及梳洗便放輕腳步向著房門走去：

    前幾天的觀察再加以往的經(jīng)驗(yàn)，那人沒有在永溺殿內(nèi)設(shè)暗衛(wèi)——大概不太想自己的生活，被躲在暗中的屬下一一知曉吧。

    更重要的是，萬竹亦沒有隨候在房中，若是自己早去早回，許還能編個晨起散步的借口，堵住萬竹有可能向那人稟報自己行程的口呢。

    不過，真是的啊，那人自己就可以隨便夜宿他殿，自己卻被吩咐了‘不要亂動’，沒天理……

    邊走邊牢sao，逝水不自覺間竟孩子氣十足地微微撅薄唇來，亦忘卻了側(cè)耳傾聽周遭的動向，待到纖長的雙手搭上了門框，始才收回四散的心緒，小心翼翼推起門來。

    在眾人都睡意朦朧地沉溺在初晨最后的夢境中時，逝水的推門聲愈發(fā)顯得微不可查，也許連睡在隔壁的萬竹，都不會發(fā)現(xiàn)走失了大皇子殿下。

    然，朱紅的門框剛展開一個小口，逝水還未來得及跨出一只腳去，便有一個溫潤的聲音迎面響了起來：“皇兒起得真早啊?！?/br>
    逝水心驚抬頭，果見盡歡帝慵懶地立在門口，金冠束起涼薄的發(fā)絲，淺黃色寬大的袖袍隨意擱在腰際，眉眼半彎，瞳仁中還有尚未褪去的睡意，衣著卻已是嚴(yán)整地?zé)o懈可擊。

    然而手足無措的只是剎那，逝水訊速便收回臉上的困惑，利落地跪下左膝來低眉道：“兒臣參見父皇。父皇白日里政務(wù)繁忙，晚上也不得閑，卻起得比兒臣還早上了幾分呢?！?/br>
    聞得逝水言語譏諷，盡歡帝唇邊的笑意稍稍松懈，而后俯身，伸手捻起了從逝水隨意綁扎的束發(fā)帶中掙出，垂落在肩上的幾縷發(fā)絲，似有驚詫地道：“皇兒似乎尚未洗漱呢，伺候的宮人都玩忽職守成這樣了么？”

    逝水面上一紅，身體只微微后仰，柔順的發(fā)梢便輕易從盡歡帝指間滑落：“兒臣不過起身看看天氣而已，不待得便要洗漱了?！?/br>
    “哦，如此。”盡歡帝毫不尷尬地收回手，挪揄道：“皇兒昨日都未讓宮人伺候著，今日又趕著天還未明便匆匆出門，父皇還以為是皇兒不習(xí)慣新的宮人，想要回殿看看舊的呢?！?/br>
    逝水猶豫了片刻，方才有些蹩腳地道：“兒臣確想回殿看看——兒臣知道殿內(nèi)尚在修葺，兒臣不過回殿取回前些時日所習(xí)的《論語》，立刻便回?！?/br>
    盡歡帝見得逝水近日里已稍稍卸下了周身的防范，現(xiàn)下更是毫無章法地編出了甚為幼稚的借口，心下頓時便生出了逗弄的情緒：“哦，逝水還記得要與父皇研討的《論語》啊，這是好事呢?！?/br>
    稍稍停頓了片刻，盡歡帝又為難地道：“但是父皇恐怕現(xiàn)下逝水殿內(nèi)，混亂地連逝水立足的地方都沒有呢，還也許，逝水前些時日習(xí)的書便就此消失了?！?/br>
    “是么?！笔潘行┦钟行n心地問道：“那殿里的宮人現(xiàn)在何處？”

    “殿里的宮人？”盡歡帝仿佛在想什么久遠(yuǎn)的問題一般攏起了眉心，卻半晌沒了下文，似乎是有意讓逝水著急般思索起來。

    逝水心念著墨雨的下落，雖然知道那么伶俐且自有來頭的小丫頭決計(jì)不會因?yàn)樾⌒〉膶m殿修葺便走投無路，但畢竟不知宮中的人事分布，這個小丫頭該不會惹出什么禍?zhǔn)聛戆桑?/br>
    “皇兒真真是個好主子呢，帶著一身的傷還心心念念著下屬?！北M歡帝眼見逝水目露憂色，不知怎的便沒了戲謔的興趣，只將手負(fù)過身后，道：“殿中應(yīng)當(dāng)尚有耳房未動，不過逝水若是著實(shí)憂心，孤倒可以將逝水原先分配的宮人，盡皆調(diào)到永溺殿來，繼續(xù)侍候著?！?/br>
    言及‘繼續(xù)侍候’時，盡歡帝邪肆的鳳目陡然半瞇了起來，而后接著半問道：“逝水以為如何？”

    逝水察覺到盡歡帝語調(diào)陡變，便知他已然動了怒，雖然不知自己何時又觸了他的虎須，卻還是低眉，恢復(fù)了原先謙恭和順的語調(diào)：“父皇殿中宮人甚好，無需大費(fèi)周章再行調(diào)動了?！?/br>
    盡歡帝看著眼前再度披上‘禮數(shù)’外衣的逝水，心中喜憂不定，只能道：“甚好，那皇兒現(xiàn)下，是要繼續(xù)回去睡呢，還是叫來孤殿中的宮人，準(zhǔn)備洗漱呢？”

    “父皇既已起身，兒臣又怎敢讓父皇久候，自然是準(zhǔn)備洗漱，而后與父皇共用早膳了?！?/br>
    “既是如此，起來罷，未用早膳便這么跪著，久了也頭暈啊?！北M歡帝笑著轉(zhuǎn)身，只片刻便消失在廊道間。

    逝水嘆出一口氣，而后輕輕起身，還未回頭便聽得一聲脆呼：“殿下可是要洗漱了？”

    低低‘嗯’出一聲，逝水卻未看身后隨行跟來的宮人，只轉(zhuǎn)身便回了臥房，口中甚是輕微地喃喃了一下。

    萬竹尾隨著趕進(jìn)房來，稍稍梳理了一下因?yàn)楸皇潘T口的聲響吵醒方才匆匆收拾的衣飾發(fā)髻，俯在發(fā)鬢的手陡然便停了下來：

    她知道這樣，非常，非常不合邏輯，也非常，非常不可能發(fā)生。

    但是，方才，本該流連他殿的盡歡帝趕早來看了大皇子殿下，似乎還放下架子來調(diào)侃了幾句，后卻又因?yàn)榇蠡首拥钕卵约傲说钪械摹畬m人’，而詭異萬分地便，喜怒無常了。

    也許有人可以告訴她，那是她朦朦朧朧琢磨岔了，方才發(fā)生的事情不過是盡歡帝心血來潮再次演戲，而大皇子殿下也順從地配合了而已。

    還有，那個人也該告訴自己，方才大皇子殿下低喃出的那句話，那句——

    ‘以后應(yīng)該趕早些爬窗走的。’

    也只是自己沒睡醒的臆測，而已，吧……

    第十五章 戲彩娛親（一）

    此章某些言論有違先賢眾意，有不能接受者，請過目就忘。

    逝水踏入永溺殿東間時，只見盡歡帝安然落座在膳桌旁，膳桌上卻空無一物，而身后的侍食太監(jiān)有些無措地立在當(dāng)?shù)兀瑵M臉的迷惘和詫異。

    逝水微覺恍然，而后伸出左膝來半跪下身，道：“兒臣給父皇請安?！?/br>
    盡歡帝抬眼，幽深的雙眸有些難得地失去焦點(diǎn)，蔥蘢地綴了早起卻未完全清醒的懶?。骸皝砹税?，不必拘禮，只過來便好?！?/br>
    說著盡歡帝斜眼看了看身側(cè)，示意逝水落座一邊，而后笑道：“祖宗規(guī)矩不可廢，嗯，不可盡廢，早膳當(dāng)在卯正之后，故而現(xiàn)下無法傳膳?！?/br>
    逝水點(diǎn)頭，溫文地回道：“兒臣知道?！?/br>
    盡歡帝順勢綻開笑顏，有些戲謔地道：“不過往常這個時候，逝水似乎也該用完早膳，急急奔向上書房了呢，現(xiàn)下卻連早膳的面兒都沒見著，逝水可是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