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盡歡帝說得輕松利落，似乎樂見兩人相斗，心中卻已然波濤洶涌。

    即便皇兒心念帝位，以至于不惜投懷送抱，叛離常倫的作為，讓自己惱火不已，但為何方才見他面色潮紅，腳步虛浮地進來，目光隱忍半晌未答一言，還是會心生不忍，又急又憂，懊悔昨日拂袖離去，恨不得將他摟入懷中好生安撫？

    說著，讓他們公平競爭，賢者為王，但是為何，腦海里，某一瞬間竟會閃過這樣的念頭？

    ——只要皇兒肯留在身側，笑顏相向，眼眸明澈，偶爾給予哪怕是一點點的真心，自己便寧愿江山拱手，甘為‘太上皇’，背負全天下的質疑猜忌？

    第七章瑣碎

    逝水剛回房不久，就聽得萬竹在外頭叩門，說是有人求見，逝水懶懶開門走出房，便見庭院里立了一個紅袍官員，聽聞自己開門的聲音，拱手就作了一揖，謙恭地道：“臣，太醫(yī)令南宮慚，見過大皇子殿下，殿下千歲?！?/br>
    “太醫(yī)令？”

    逝水一愣，南宮慚便主動說明了來意：“是皇上吩咐微臣來的，皇上說殿下昨夜沐浴過久，感染了風寒，有些發(fā)燒?！?/br>
    逝水扯了扯嘴角。

    難得父皇盛怒的時節(jié)，居然還能察覺到自己的異常，專程派了太醫(yī)來看病，自己倒是應該歡喜的。

    只是這個理由

    ——沐浴過久。

    也，太，牽強，了些，吧。

    “殿下？”南宮慚見逝水有些魂游天外，便出聲問詢。

    “哦，進來吧?！笔潘剡^神來，領著南宮慚轉身回了寢房。

    南宮慚統(tǒng)領太醫(yī)院，盡歡帝心切，特特地將南宮慚叫過來為逝水看病，倒有些殺雞用牛刀之嫌了。

    接下來幾日里，按部就班一樣昭告天下，立古妃為后，風風光光的冊立大殿，群臣齊稱古妃為眾望所歸之選，足以統(tǒng)領后宮母儀天下，天鉞自此也成了皇后嫡子，讓原先蠢蠢欲動于太子一位懸久未定的臣子們又多了個候選項。

    逝水倒是定下心來，日日服著萬竹煎的藥，好好休養(yǎng)生息，夏日里困意來襲倒頭便睡，所幸盡歡帝這些時日也不再過來打擾。

    欸，所幸么？

    逝水轉了念頭，也不是所幸了，盡歡帝不來，逝水還是有幾分寂寞慌亂的，總覺得沒有那熟悉的氣息繚繞周身，反而不知道該做些什么，原先盡歡帝在羊谷之時，逝水還可以cao心cao心朝政之事，現(xiàn)在百官平和的很，逝水頭疼的是盡歡帝對他居心不良的誤解，一牽扯到自身的問題，逝水立刻就當局者迷了，只覺得越想越亂，一點沒有辦法解決此事。

    近來逝水更少去墨雨殿上了，什么小栗子有多肥了的問題，逝水幾乎已經不想了。

    只是萬竹端藥碗來時，見逝水兩眼放空盯著虛無的某一點，還會大著膽子伸手在逝水眼前晃悠幾下，待到逝水回神了便吐舌一笑，說道：“這天兒熱，殿下最近似乎只剩了發(fā)呆的心思了呢。”

    “喔。”

    逝水通常是發(fā)個音節(jié)算作回答，而后接過萬竹手里的藥碗，拈起勺子吹一吹，將苦澀的湯藥一口口甘之如飴地喝下。

    這發(fā)燒，還是早些好起來的好。

    第八章 以人為獸

    好容易安生了半月，不知又要做什么。

    逝水攏眉坐在盡歡帝身側，看了看另一邊眉開眼笑歡喜異常的天鉞，又轉眼開始打量這周遭的環(huán)境。

    此處為京師郊野的狩獵場。

    百里的林區(qū)，猛獸俱全，矯健善于奔跑的白兔野鹿也不在少數(shù)，逝水所在地皆是平地，鋪陳了滿滿的綠草茵茵，中央架起了十數(shù)丈的高臺，此刻盡歡帝便是面帶笑容，登高眺望，左手邊坐著天鉞，右手邊坐著逝水。

    “父皇父皇，今日是要天鉞來狩獵嗎？”

    天鉞張口就問，畢竟是小孩子心性，遇上好玩兒的事情，就耐不下矜持了。

    盡歡帝微笑頷首，而后吩咐左右獻上了弓箭。

    弓箭皆是不加雕飾的，沉沉的烏木很有些分量，寒光凜凜的箭頭在光下熠熠生輝。

    “今日不去林區(qū)，便在此處狩獵，而且不需下得這高臺，只要站在臺邊上，往下射箭?！?/br>
    盡歡帝看著天鉞一心把弄那弓，躍躍欲試，而逝水則是懶懶拈起了箭，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心中有些擔憂，便問道：“逝水可是不舒服？”

    上次派去的太醫(yī)回稟說皇兒發(fā)燒了，而且燒得不輕，難為那日午時自己還讓皇兒來上書房聽了訓，大概又加重了病情。

    雖說是已經休息了半月，但是，自己還是不知皇兒恢復得可好。

    “多謝父皇關心，太醫(yī)看過之后，兒臣恢復得很好?！?/br>
    逝水抬首，溫文一笑。

    盡歡帝略微放心，對著左右做了個手勢，吩咐道：“放出來罷?！?/br>
    聽得參差錯落的踩地聲，天鉞迫不及待地站起身來跑到臺子邊，往下一看，面色突變，揉了揉眼睛再細細一看，不由得大駭轉頭，結結巴巴問道：“父，父皇，這下面……”

    “這下面，便是今日天鉞要狩的獵物?！?/br>
    “但是這下面的，是人啊?！?/br>
    天鉞咬唇，手中狂顫，幾乎握不住手里的弓箭，逝水有些困惑，便起身到臺子邊，俯身向下看了看。

    這一看之下，逝水也是一驚。

    綠草地上，除了四周遍布的禁軍，便只有數(shù)十個披頭散發(fā)四散奔逃的人，跌跌撞撞，相互推搡，卻根本沒有什么野獸。

    “父皇可是要以人為獸？”

    逝水扶著臺緣輕輕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