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視而不見的人

    “集合！”教官犟著脖筋大吼。學員站成一排排，整列對齊，立正注視教官。他們知道今天將會出城。

    “現(xiàn)在不出城！小雞仔們！”教官翹著嘴角，臉龐上彌漫嘲諷、戲謔的神氣。他說：“安靜！別唧唧歪歪，聽著，喪尸的出沒時間難以預料，與昨天得到的情報是不對的?！?/br>
    有位學員舉手。教官讓他發(fā)言。

    “報告。那我們今天還出城嗎？”

    那位學員話音方落，又有一位舉手。“報告。喪尸還打不打？”

    “報告！教官，這將是我第一次見到喪尸！”

    因為得知出城的希望落空，學員們頓時像一窩企鵝般吵吵嚷嚷。教官暴喝道：“閉嘴！”

    “教官……”學員齊刷刷地發(fā)出企鵝般的哀嚎。

    “省省吧?！苯坦偻现祝Σ谅晞×业嘏c粗糙的路面撞擊。他故意挺直背脊、背起雙手圍著學員外面轉(zhuǎn)。那聲音悶沉刺耳，就像割腕死刑的水滴聲。但李茹覺得那是一把鈍了的鋸子，在她心臟之上來回鋸。教官不屑地嘲諷說：“想想現(xiàn)在是什么時代？”學員臉上的汗也不敢擦，屏氣用眼珠轉(zhuǎn)動去搜尋教官的側(cè)影?！澳┤?！蠢蛋！”因為之前有一名學員飛了出去，鮮血狂噴，倒地擦出一段距離后嘴里依然在涌血。

    “和我耍同情呢？”

    又有一名學員暴射而出；他的速度快得堪比幽靈。

    “你們給我好好記住。”他猛地煞住。李茹顫抖的瞳孔中被教官給占據(jù)。教官的身后都是飛揚的灰塵，有些嗆人。教官湊近她說：“你來回答我?，F(xiàn)在，是什么時代？聚集地之外，又是什么世界？”

    “末日！”李茹大聲吼道。

    她深黑的眼珠仿佛人那般狂熱地戰(zhàn)栗。她在害怕。她的情緒波動很大，那教官尖刻的眼神直刺入眼珠，讓她的大腦產(chǎn)生疼痛的感覺。李茹無法捋開腦海中咆哮的風暴，大腦的疼痛一閃而逝，猶如灰白云層中縈繞過的閃雷。在她有限的前世記憶中，與之類似的刺痛感來自逛商場看到一件吸引眼球的東西，于是看了標簽牌——59999.9元。只是這感覺要更加猛烈的恐懼與厭惡。李茹不自覺地拔高聲線，“報告！”她的胸脯起伏、臉頰灼燙，根本意識不到自己的聲音已經(jīng)越來越大，“已經(jīng)是末日……”

    “末日、末日……”

    “末日！”李茹赫然聲嘶力竭地吼道：“末日降臨?。　?/br>
    教官滿意地看著小女孩喘吁吁的模樣，旋即擦著鞋底離開。這一次他鞋底與地面制造的摩擦聲輕快上不少。誠然，他逼視李茹的這種舉動，僅為一種精神力壓迫，但為了震懾起見，他在精神力中加入了凜冽的殺氣。不說在教官面前呆若木雞、顫顫巍巍地支撐小腳桿的小雞仔們，末日降臨之后，沒幾個再度見過喪尸的。就李茹前世，生活于安逸的世界中，除去媒體報道，她連殺人都不曾遇見。

    教官挑了李茹做軟柿子。他猛地一碰腳跟，立正。

    “雞仔們！”他說：“聽好！告訴你們，今天你們絕對可以親眼見到喪尸，不過我丑話先放在這兒了。我不會去救你們當中任何一個！都給我把耳朵豎起來！好好聽！末日逃脫時大家還有長輩護著、有世家護著，可是沒有辦法呀，咱們太弱了。世家那么龐大一個組織，怎么能每個人都顧到呢……”

    “報告。學長學姐們一起去嗎？”有學員舉手發(fā)言。

    “他們很忙?！苯坦俅?。

    “報告。還有別的班級和我們一起嗎？”

    “有是有……不過可別想著要人家來保護你。你得自保，蠢蛋。動動你們的豬腦子，為什么烈日聚集地沒被世家收編？弱??！現(xiàn)在聚集地漸漸安穩(wěn)下來，但外面游蕩的異獸、喪尸、喪生獸也不是吃素的。你們的年齡到了，該出去迎戰(zhàn)。所以乖乖照看好自己的小命，別給我作死！”

    “報告。上一次尸潮、獸潮襲城是什么時候？”

    “襲城？”教官忽然爆出尖銳、諷刺，仿佛刀子刮鋼板般地大笑。他說：“你以為？白癡！如果只碰到一次大規(guī)模的襲城，整座聚集地，我敢負責任地講——完蛋！”

    還有學員要提問。教官被問得不耐煩了，大喝道：“閉嘴！不要再秀傻逼的極限！拜托！雞也都長點腦子。有什么問題，等你們活著回來再問?！?/br>
    “解散！”教官說。他看了cao場上別的水花一樣零散開的學員。

    雖然學員還有許多話要問，但教官讓他們閉著嘴原地待命，也必須得照辦。

    李茹驚魂未定地走到一棵樹蔭下。清晨陽光曬下來，透過葉片，暖黃斑點冰冰涼涼地映在她蒼白的臉龐。那一瞬間……教官當真要殺她。

    “小茹，你還好嗎？”郭澄希走了過來。她關(guān)切的目光注視著李茹，馬上又垂下眼瞼，就像拉下一半的窗簾。

    “他還好嗎？”李茹不確定地問。

    “什么？”這時郭澄希將窗簾拉起。她驚覺李茹伸出胳膊扶著樹干，并且放在棕色樹干上的手掌微微地哆嗦，顯然是有所克制。

    “那人……”李茹的臉色慘白，嘴唇徹底失了血色，“那幾個人。還……活著——”

    “別問了……”郭澄希出乎意料的溫柔地打斷。

    李茹疲憊地閉眼。

    “告訴我?！?/br>
    郭澄希已然是異能者，眼力非凡。她發(fā)現(xiàn)李茹瘦弱的身體抑制不住地顫顫發(fā)抖。李茹又一次請求郭澄希告訴她那個可怕的答案。

    “答案在你心中。不是嗎，小茹？”郭澄希說：“末世。聽這個名字，生活在這樣一個時代洪流之中，就該有負擔它這名字的覺悟?！?/br>
    “我不是……”

    “別再騙你自己了。沒用。沒人愿意出生在如此惡劣的世界，可誰有得選？我看教官悠閑自在地等消息，估摸是喪尸已經(jīng)出現(xiàn)。你不必擔心的，這次只是個成長的磨礪，我猜聚集地外廝殺已經(jīng)開始，否則教官也不會叫我們斷了尋求庇護的念頭?！?/br>
    “那——”

    “對。凡事講究個循序漸進，大頭把它屠殺了，剩下的小頭就教給這些第一次殺——”講到這里郭澄希長久地沉默。良久良久，李茹極有耐心地等她，她都沒有再說話。郭澄希又把眼睛的窗簾關(guān)下了一半。此刻郭澄希的思想，是李茹那淺薄的生死觀所猜不透、杜撰不出的。郭澄希抿著唇，陽光的斑點照在她黑色的發(fā)旋上，反而又將模糊不清的面容鍍了一層黑膜。

    別班的教官來了；他與教官密切地交談起來。不過與興奮中又隱隱恐懼的學員不同，李茹的目光始終釘在搶救的紅十字帳篷。五分鐘之后，胸前衣襟都是血的學員被抬了出來，平放在陽光下——用白布蓋著。幾具軀體又被用擔架抬走了。李茹拼命地眨著眼睛，盯在那里，不敢置信。在郭澄?？磥?，如果不是有前面的對話，會以為她眼睛干癢。

    “他們?nèi)チ四?？”李茹問?/br>
    “埋了。”郭澄希說：“簡單、粗暴、殘酷。不要想這么多，小茹。因為就現(xiàn)在的你而言……”她仔細瞧李茹慘白的側(cè)臉龐、緊抿的薄唇，那唇色極淡而白，非常難看。她似乎要將這女孩整個靈魂都摸清看透，半晌后，又說：“你現(xiàn)在還不是異能者，不論從哪方面講，你都無法離開聚集地。你現(xiàn)有的力量完全不足夠擺脫這些。這是扎根在大腦里的吸收營養(yǎng)并折磨人的樹根，你想，這棵樹可能有兩種形態(tài)——死于丑陋骯臟的物種嘴下有尊嚴、還是順從烈日聚集地的法則？它叫什么名字，以什么名義折磨你，這取決于你自己。”

    李茹緊蹙雙眉，抬眼撞上了郭澄希投來的視線。

    “真的沒有選擇了嗎？”

    “不。你有，你從始至終都有。既然想用無辜的理由誆騙，不妨把它視作一種忍辱負重?！?/br>
    李茹輕快地笑了。

    郭澄希的用詞始終謹慎，面對一個剛自殺從鬼門關(guān)拉回來的暗戀者，有點扭捏不決。最后教官命令他們乖乖在原地待命，便與cao場上另幾名教官離開?？此麄冸x去的步履，竟有幾分倉促，后來經(jīng)中間那位較穩(wěn)重的教官提醒，倒?jié)u漸平復下來。但速度依舊很快。

    “看來有得等了。我先去那邊冥想打發(fā)時間，你呢？”郭澄希說。她朝席地冥想的人群偏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