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你、你是東宇文的少主?”墨傾柔所有的波瀾不驚都散成了細浪,朝自己席卷而來。 她原本在心底有過預判,想來東宇文處境堪憂,掌權者必定不會擅離,致使群龍無首,沒想到這龍首還真就膽大包天地跑了出來,不僅沒能見上皇帝一面,還在天鴻城被當成了過街老鼠,東躲西藏,狼狽不已。 更令她如坐針氈的,還有…… 墨傾柔悄然往后退了幾步,以免讓燭光將她忐忑不安的神情襯得太過明顯。 宇文海重新整理好衣裳,越發(fā)赧然:“事實便是如此,我和阿元被宇文端擺了一道,才會落到這般田地,只是族人危在旦夕,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才會在今夜冒闖江府。” 墨傾柔只是低低地“嚶”了一聲,不敢正視宇文海。 “墨姑娘?”宇文海好奇地看著她,“你、你怎么了?是不是我方才哪里說錯話了?如果是的話,我馬上道歉!你千萬別往心里去!” 墨傾柔聞言顫得更厲害了,撥浪鼓似的死命搖頭,眼眶竟有些發(fā)紅,宇文海大驚失色,四下張望,什么東西也派不上用場。 慌神間,涯月破門而入,護在自家小姐跟前,喝斥道:“你怎么回事?。≡趺窗盐壹倚〗闩蘖?!” 宇文海百口莫辯,突然想起墨傾柔曾在客棧說過她隨她爺爺一樣厭惡北原人,想必是自己道出身份,觸了人家的霉頭,心情驟然失落。 涯月瞪了他一眼,對身后的傾柔安慰道:“別怕,小姐,我現在就把他趕出去!” 墨傾柔忍住翻涌的情緒,顫聲道:“涯月……還是你先出去吧?!?/br> 涯月:“???” 涯月轉過身來滿臉惶惑,墨傾柔飛快用視線掃過宇文海,就像人家身上燒著烈火,怪燙人似的,對涯月煞有介事道:“他說他是東宇文的少主!” 宇文海開始瘋狂思索這句話從頭到尾,從里到外,從開口到閉口,究竟哪里出了問題…… 涯月眨了眨眼:“所以?” “這就意味著……”墨傾柔越發(fā)焦急,渾身的氣力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他是北原王的兒子!” 涯月:“……” 宇文海:“……” “老天爺啊,我竟然見到北原王的兒子了!”墨傾柔沉浸在狂喜之中,獨自靠在輪椅上絮絮叨叨地念了起來,時哭時笑。 涯月長嘆一聲,不得已又起身離開,臨走前還對宇文海不服氣道:“算你走運?!?/br> “?。俊庇钗暮R粫r摸不著頭腦,再回過頭來,墨傾柔已經恢復了心平氣和,安然坐在原處,目光里多了一絲雀躍:“殿下先坐下吧!” 宇文海被這突如其來的“殿下”嚇得不輕,茫然地尋了一張板凳坐下,墨傾柔忽又叫了起來:“等等!” 宇文海心弦猛顫,當即懸在空中保持著一個蹲馬步的姿勢,又聽墨傾柔道:“板凳太寒磣了!殿下還是坐這張椅子吧!” “好……”宇文??偹阏业铰渥牡胤?,心有余悸地問道,“墨姑娘你沒事了?” 墨傾柔揩去眼角的淚水,稍顯羞赧地點點頭:“你放心,北原jian細一事我會想辦法替你澄清,不過求兵一事恐怕有些困難。” 宇文海悄然皺緊了眉頭。 墨傾柔頹然望向窗外:“今日江叔叔從朝堂歸來,稱宇文端在北境多加挑釁,圣上大怒,但朝廷現在并無可用之將才,不得已只能忍氣吞聲,暫時拒不出兵?!?/br> 宇文海十分詫異:“怎會沒有將才?墨家不是……” “宇文殿下,一把兵刃只有在為人所用的時候才稱之為兵刃,當它閑置在旁,就只是一桿廢鐵。”墨傾柔決然打斷了宇文海的話,笑容中多了一絲苦澀。 宇文海啞然,不再多言,墨傾柔移向案邊,提筆在紙上寫起字來,宇文海候在原處,見她神情從容,揮毫之時竟是英姿颯爽,落筆之后又露出了孩童般的天真,不免看得有些出神。 墨傾柔將字跡晾了一會兒,悉心地折在一起,遞給宇文海:“我雖然不清楚北原的具體形勢,但現在宇文端氣焰囂張,你還是別在天鴻城耗著了,且不說你現在的身份能不能入宮面圣,就算見了圣上,能否求得一兩個兵也是難說?!?/br> 宇文海篤信于她,沒有多問便將紙書收在懷里,墨傾柔又說:“行兵一事變數多,靠天靠地倒不如先靠自己,我剛剛將《墨坤》里幾套常用的運兵之法寫在了紙上,你回去之后隨便看看,若是好用,倒也能臨急抱佛腳了?!?/br> “《墨坤》?”宇文海頓感受寵若驚,捂著懷里的紙書激動得說不出話來,“這……這不是……” 北墨兵書,神乎其神,坊間傳聞無數,吹的都是一書能抵千軍萬馬,乃是享百年盛名的北墨一族嘔心瀝血寫就,融合三十六計、七十二策以及百余兵陣,再輔以奇門八卦推演,最后取了第二卦的“坤”字命名,要的是手握刀戟之人能腳踏實地。 墨傾柔展顏笑道:“方才不是還說了,兵刃須得握在將士手中才能發(fā)揮用處?” “嗯!”宇文海受了鼓舞,當即站起身來,“那……我走了?” 墨傾柔朝他莞爾一笑,剎那間,宇文海似有千言萬語哽在喉中,輾轉繞了一圈,終是化為喃喃細語,不外露地訴進了心里。 他又愣愣地重復了一句:“我……真的走了。” 墨傾柔送他出門,宇文海在庭院中拿出骨哨輕輕一吹,那哨音似鷹唳,短促卻渺遠,絲毫沒有驚擾到什么,附近的人只當是什么鳥雀夜鳴,唯有熟悉哨音的有心人才能聽得明白。 宇文海放下骨哨,回頭看著墨傾柔:“我已經讓阿元往這里來了?!?/br> 涯月推著傾柔向前來,墨傾柔盯著那骨哨,覺得十分新奇:“這哨子的聲音真好聽,可惜我還沒有來得及聽清楚就沒了?!?/br> 宇文海將骨哨掂在手心,笑道:“這哨子的聲音獨特,只有熟悉它的人才容易感知到,倘若你都聽清了,恐怕我早就被引來的守衛(wèi)給抓走了?!?/br> 兩人相視一笑,只是這笑容在宇文海臉上很快斂去,留下愁腸百結,他正欲翻上圍墻,忽然又退了回來,幾度欲言又止,墨傾柔好奇地看著他,笑問:“殿下還有事嗎?” . 后山。 云清凈明白了其中原委,氣得從地上翻身而起,打算去官府為那位可憐的“北原jian細”抱不平,風醒哭笑不得地拉住他:“仙尊,朝廷這么做也無可厚非,jian細一事本就馬虎不得,寧可錯抓,也不能放過任何圖謀不軌的人?!?/br> 云清凈稍顯輕蔑地瞪了他一眼:“照你這么說,那個北原人就不該跑!直接被官府抓去見皇帝不就行了?還省得自己去宮門口遞文書!” 十三暗戳戳罵他不知天高地厚:“切,想得真美,誰能保證官府的人就會相信你說的話?再說了,官府抓人都直接送大牢,根本不可能見到皇帝!” 云清凈頭一次被一個妖魔這么頤指氣使地對待,怒火又旺了幾分,直接將十三從地上揪了起來:“哦,你厲害,厲害怎么還傷成這樣?廢物一個!” 話音一落,十三就被惡狠狠地扔回風醒跟前,狼狽地坐了起來,回頭委屈地看著自家君上,要不是風醒叮囑他別去招惹這姓云的火/藥罐子,他早就拿鐵爪子撓死這自大狂了。 云清凈從腰間取下鎖妖囊,十三頓時從地上彈了起來,躲去風醒身后:“你、你想干什么!” “夜談結束,自己乖乖進來吧!”云清凈理所應當地敞開鎖妖囊,將黑漆漆的囊口朝向十三,霎時間吹出一陣黏風,蛛網似的纏住十三身上的羽毛,隨后風口猛然調轉,釋放出極大的吸力。 十三拼命抱住風醒的腿,五官都被卷得有些變形:“君上救我!我不是妖??!我不想跟那些妖怪待在一起!君上!您的左膀右臂要沒了!” “快點!啰嗦什么!”云清凈聽不清他在說什么,不耐煩地將鎖妖囊舉得更高。 風醒最想聽的寒鴉之事還沒聽到,眼下被十三拖得有些站不穩(wěn),只能用自己的左膀右臂將十三強行從腿上剝了下來,笑著安慰他道:“我聽聞鎖妖囊里的環(huán)境還不錯,你不如先進去養(yǎng)養(yǎng)傷?” 十三:“???” 風醒一松手,只見十三瞬間化作羽毛被卷進了鎖妖囊,云清凈拍了拍胡亂跳動的袋子,得意道:“哼,讓你跑!你個磨人的小妖精!” “我是魔——!”袋中傳來十三不甘的怒吼,卻是無人搭理。 云清凈方才將鎖妖囊舉高也為了試探風醒,可此人在狂風中竟是巋然不動,云清凈知道這破袋子只對血統純正的妖魔有用,修為極高的例外,倘若對風醒無效,那他豈非…… 云清凈莫名開始忌憚,十三一走,崖上空落落的,唯有他們兩人相顧無言。 “你到底是什么人?”云清凈這次沒有亮出他那柄威風凜凜的靈劍,只是一動不動地站在與風醒一臂之隔的地方,語氣也沒有往常那么犯沖。 風醒深知自己逃不過這個問題,耳畔夜風呼嘯,吹動枝葉沙沙作響,他自然而然地往前邁了一步,云清凈不得已稍稍揚起下巴,警惕地望著他。 “在我回答你之前,仙尊,我想先問你幾個問題。” “什么?”云清凈終于意識到夜色深沉,將兩人都湮沒其中,彼此相望只剩下模糊的輪廓,唯有月色襯出一半的神情,莫名多了些晦暗不明的情緒。 風醒:“仙尊討厭妖魔嗎?” 云清凈眼眸輕微浮動,聽風醒這語氣,多半是來故意試探,于是決絕道:“當然討厭,妖魔之輩,胡作非為慣了,人人得而誅之!” 風醒咧嘴輕笑:“撒謊?!?/br> “我怎么撒謊了?”云清凈還是撐不住風醒這壓迫性極強的高度,往后撤了半步。 風醒忽然抓住他腰間的鎖妖囊,云清凈心下一驚,只聽他道:“從不歸山到天州城,你遇見的妖魔也不少,但是他們現在都在你眼皮子底下安然無恙地過活著?!?/br> “那……”云清凈略顯心虛,“那是他們暫時沒干壞事,我才……” “壞事?什么是壞事?什么是好事?倘若那些在你看來是壞事的事,在別人眼里卻是好事呢?倘若做一件好事必須要以很多壞事作為代價呢?” 風醒有條不紊地將每個字都吐露清楚,傳到云清凈耳中卻成了一團漿糊,他注視著風醒眼里倒映的一輪黯淡的月,久久說不出話來。 風醒適可而止地松開了手,為兩人短兵相接的呼吸留出緩沖的余地,他依然是面帶微笑:“看來仙尊還沒有想明白……也罷,我不過是仙尊身邊一介紅塵過客,是人是鬼,終究無關緊要?!?/br> 云清凈恍惚地往前追了一步,而風醒卻連連后退,眨眼間便消失在眼前。 “喂——!”云清凈孤身守在無人的山崖,只覺有幾縷涼風拂面而來,百轉千回地透進四肢百骸,眷戀而來,又眷戀而去。 ※※※※※※※※※※※※※※※※※※※※ 下一章周五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