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無數(shù)枯藤懸掛在兩旁,眾人佝僂著身子向前探路,警惕地望著四周。 枯樹林里靜謐異常,絲毫不像寒鴉的巢xue,像被遺棄許久的荒林,陰慘的月光落在發(fā)白的枝干上,返出明晃晃的影子。 墨傾柔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坐在輪椅上,忽一轉頭,鬼魅似的東西掉了下來,她即刻“啊”了一聲。 “怎么了?”眾人湊了過來,墨傾柔只望著眼前左右搖擺的藤條,松了口氣:“看、看錯了?!?/br> 虛驚一場,眾人搖搖欲墜的心瞬間落了回去,云清凈鄙夷地瞥了一眼:“膽小鬼!” 墨傾柔干笑幾聲,只聽“嘭”的一聲,云清凈又一腳踩空,掉進了一個落葉鋪就的淺坑。 霍瀟湘帶著眾人平靜地繞開泥坑:“睜眼瞎!” 云清凈:“……” 忍一時……風平浪靜。 “云兄你沒事吧?”墨傾柔回頭趴在輪椅上,關切地問。 云清凈不耐煩地招了招手,正欲翻身而出,孰料邁開一個步子便聽見腳下“咔嚓”一聲,他一低頭,竟是踩碎了半根人骨! 云清凈豁然跳開,這才發(fā)覺淺坑內堆滿了密密麻麻細碎的人骨,他俯下身子,用劍柄薅出幾根,骨頭早已老舊發(fā)黑,他忙叫道:“等等!快回來!” “啊——!”墨傾柔再度叫嚷起來,比前一次更驚惶,云清凈匆忙探出頭,只見霍瀟湘等人停在一個出口處,面前全是鋪滿人骨的淺坑,大大小小,將一塊平地鑿得坑坑洼洼。 云清凈從坑里躍出,三步并作兩步地沖上前去,發(fā)覺許多低矮的樹木在此處圍出一塊空地,空地中央是一棵盤根錯節(jié)的參天大樹,老態(tài)龍鐘似的斜倚在原地,猶如百樹之王,靜待眾臣朝拜。 雖處枯樹林,這棵巨樹竟是枝繁葉茂,一片林葉有普通人兩個巴掌一般大,呈濃郁的墨綠色,葉脈卻殷紅得似人的血管。 五人忐忑地往前走了幾步,停在平地中央,盡量避免陷入淺坑。 “前面好像沒路了。”江信握緊手中的長劍,試探性地朝巨樹走去。 墨傾柔瞥見一地新鮮的鴉羽,覺得哪里不對,皺眉喝道:“少盟主!” 江信頓住腳步,此時,周遭陡然刮起一片狂風,卷起落葉的羽毛,將巨樹下這方寸天地攪得烏煙瘴氣! 鋪天蓋地的嘯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此起彼伏,“啞——啞——”,似乎要破開耳膜侵入人的意識,眾人難受得捂住耳朵。 嘯聲戛然而止,狂風呼嘯著,淺坑里的骨頭咯吱咯吱地動彈起來! “有埋伏!”涯月大呼,霎那間,狂風將視線一并吞沒,她扶住輪椅的手被惡風灌入,強行掰開,墨傾柔倏然被風帶離重心,側翻出去,眨眼間消失不見! “小姐!”涯月迎著狂風的阻力向前追擊,卻是破開狂風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她望著眼前華麗的宮殿,覺得整個魂靈像被粗暴地從身軀里拖了出來。 云清凈沖上前來,然而主仆二人已然消失在狂風之中:“人呢!” 霍瀟湘雙拳擋在額前,連連后退,慌亂中,江信從背后將他扶住,在大風呼嘯中扯著嗓子高喊著什么,霍瀟湘聽不清楚,只回頭一瞧,身后莫名多出漆黑的巨洞,冒著詭秘的黑霧,他下意識將江信從身后托了回來:“小心……” 話音未落,兩人的聲音連同身影被肆虐的風吞噬無蹤,云清凈一陣驚詫,環(huán)顧四周,再無其余四人的氣息! “喂——!”回音被絞殺干凈。 云清凈只好拽下腰間的鎖妖囊,敞開囊口,丹頂鶴撲棱飛了出來,脆弱的羽翅被狂風卷得震顫不止:“為什么主上你總在送死的時候想起我!” “少廢話,快看看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云清凈的腳步被風吹得僵硬,根本辨不清方向,祥瑞艱難地撲著翅膀,在空中俯瞰一圈,風沙剎那迷了眼。 “三個、六個、五個……”祥瑞揉眼睛的間隙被風刮飛出去,重重地砸在巨樹上,頭昏眼花之時,云清凈一手將它薅回懷中:“看清楚了嗎!” 祥瑞迷迷糊糊地回想起來:“陣……陣法!這些坑組成了一個陣法!” . 墨傾柔摔在泥黃的石地上,周遭一片空寂,她恍惚地抬起頭來——身側是幽長的回廊,來來往往的下人噤若寒蟬,而眼前正是墨府方嚴莊穆的軍師閣! “怎么會這樣……”墨傾柔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她回身夠不著輪椅,只能在地上艱難地爬行,“涯月!云兄!霍兄!少盟主!” 一個個名字散在風里,竟能聽見遙遠卻虛渺的回音……倏然間,軍師閣頂上的天空開始飛快地日月交替,白云藕斷絲連,忽聚忽散,墨傾柔愕然望著天空,仿佛親眼見證歲月流轉,撼動人心。 她不是正在西北的枯樹林里么? 這是什么?她陷入臆想了么? “父親,孩兒此番北上,沿路所見所聞無不觸目驚心!戰(zhàn)火延綿,各處潦倒不堪,災民枯瘦如柴,甚至……甚至食起了人rou!這與寒漠那些魔鴉有何區(qū)別!” 爹? 墨傾柔轉過頭去,軍師閣內,黯淡的燭火飄搖,她好像正站在某個人窺視的地方,沿著他的視線望去—— 墨洄臉色蒼白,踉蹌著扶住案臺:“所以孩兒才愿替圣上走這一遭,只是……” “只是你辦砸了!”墨老將軍憤懣地接過話來,“你被宇文端那無恥小兒蒙騙!被他拿捏于股掌之間!而事到如今,你還在替北原那幫頑劣之輩辯駁?!” 墨洄驟然跪倒在地,眼眶中淚水四溢:“孩兒為的不是那幫頑劣之輩,是北原千千萬萬條手無寸鐵的無辜者啊!宇文端性情偏激,如若一再用強硬手段相逼,很難保證他會做出……” “婦人之仁!”墨老將軍一掌猛然揮下,卻堪堪停在墨洄耳畔,掌風驚起幾綹發(fā)絲。 墨傾柔的心跟著上躥下跳,最終隨著爺爺停下的巴掌一同平息下來。 “爺爺……” 墨傾柔看懂了眼前的一切。 這是爹爹北上談判之后,也就是軍師閣走水之前的事。宇文端單方面撕毀契約,大展南侵野心,墨老將軍為此大怒,想要主動向圣上起兵北征,卻被自己的親生兒子墨洄用一紙文書擋了回來。 墨傾柔雙手顫抖著,攥得無力,因為她根本就分不出誰對誰錯。 如爺爺所說,倘若當時竭力出兵,說不定能趁著宇文端勢力尚未穩(wěn)固,將其連根拔起。 可是又如爹爹所說,如若發(fā)兵相逼,宇文端可能更快找到寒漠的魔鴉勢力,相互勾結,讓十年后的慘狀提前上演…… 她仍舊是個旁觀者。 . 云清凈拋開手中笨重的鐵劍,呼喝一聲,甩出靈劍,接連在巽位、坎位的骨坑里向下重刺,只見碎骨飛濺,坑底藍光乍現(xiàn),驀地裂開細縫! 隨后,狂風的一角被撕破,伴隨著地上的裂縫越來越大,霍瀟湘和江信竟從坑底躍了出來! 云清凈:“???” “你們什么時候到底下去的?”云清凈大喊,霍瀟湘靠攏過來:“方才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我和江信突然被風裹去了一個奇怪的地方,原本在尋找出口,就發(fā)現(xiàn)有一處空氣裂開了縫,于是我和江信沖了上去,沒想到莫名其妙地回來了?!?/br> “果然是幻陣!”祥瑞拼命摟住主上的肩膊,生怕被刮走。 云清凈覺得費解,又問:“你們說的是什么奇怪的地方?” 江信將長劍刺在地里,穩(wěn)住身形:“是一個漫天飛雪的地方,四周都被厚厚的白雪覆蓋,地上還有零星的人的血rou……哦對,天上有寒鴉在胡亂地飛,不過它們好像看不見我們,只是在發(fā)現(xiàn)rou食之后開始瘋狂地爭搶起來!” 云清凈聽得云里霧里,但既然霍瀟湘他們能看見裂縫,那就說明之前破陣的設想是正確的,他不等霍瀟湘再詢問幻陣之事,立刻飛身出去,穿入風中:“祥瑞!” “得嘞!”祥瑞強顏歡笑地沖上天去,“坤位在……在主上你的右后方!” 狂風遮蔽視線,顛倒乾坤,云清凈只能讓祥瑞在空中幫忙指點。將這個幻陣剖開來看,不過是普通的八卦陣法衍生,恰恰是仙族人耳熟能詳?shù)?,云清凈算是瞎貓撞上死耗子,得了少時苦修的福。 幻陣依靠的是這些淺坑在不同方位上布陣,而各處陣眼需要充沛的靈力坐鎮(zhèn),想來魔鴉定是拿活生生的人來充當陣靈,人骨便是鐵證! 云清凈憶起遍地的羽毛,看來寒鴉多半是故意撤離此地,引他們入陣的,這彎腸子壞心眼的,還真是跟人族學壞了! 他牙關緊閉,揮劍猛沖,又是一擊將坤位的淺坑鑿出一個巨洞,瞬間爆出氣流將他沖飛出去。 江信趕緊扔出長劍,在云清凈背后一擋,云清凈踉蹌著翻倒在地,手中的靈劍光華更甚,他忽地一愣神—— “看,此處便是你自作聰明了,”君襲用食指按在坤位的陣眼里,陣中的靈流忽然變本加厲地飛轉起來,“不懂變通,須得吃虧!” 靈池邊,小云清凈頹喪地坐在地上,不甘心道:“變來變去,真麻煩!將陣法一鍋端了不行嗎!” “胡鬧!”君襲抬起手指戳住他的腦門,小云清凈飛快逃離,卻不小心撞上翩翩而來的凈蓮尊者。 寧嗣因將小云清凈扶住,笑道:“輔尊大人何須責罵?我瞧凈兒是個干脆利落的性子,要他學著你那般瞻前顧后,怕是難為他了?!?/br> “凈蓮尊者才是我的知己!”小云清凈拉住寧嗣因的衣袖,回頭怯怯地望了君襲一眼。 君襲無奈起身,朝兩人走了過來:“凈蓮啊,你別幫他說話,孩子是容易慣壞的……” 只一瞬,云清凈手中靈劍劇烈顫抖起來,原來時隔多年,他舉手投足卻還保留著曾經(jīng)的影子——明知坤位是變數(shù),依然頭也不回地往前沖,師父傳授的東西一概沒放在心上……固執(zhí)、愚鈍,索性就固執(zhí)愚鈍到底! “讓開!”云清凈高呼,霍瀟湘見他那架勢,匆忙將江信拉至一旁,只見一道越發(fā)澎湃的藍光就地升起,云清凈將靈劍猛然貫入地下,隨后朝著巨樹疾沖,平地轟然撕開了巨縫! 狂風對半劈開,所有陣法被粗暴地截成兩半,霎那間,陣靈全都亂了套,人骨被巨大的沖擊力震得四處亂飛——這人還真將幻陣一鍋端了! 涯月和墨傾柔從半空中落了下來,江信旋即沖上前去將傾柔抱在懷中,而涯月憑借精巧的身法平穩(wěn)落地,但墨傾柔心不在焉,似乎還沉浸在幻境之中難以自拔。 云清凈砍至盡頭的巨樹,孰料巨樹忽然張開一個黑洞,他急剎不住,竟是一頭栽了進去! 黑霧將他團團吞噬,而劍光還橫沖直撞地破壞著周圍的一切,云清凈在黑暗中掙扎著,忽又踩空下去,摔在了潮濕堅硬的地面。 “姓……姓云的?”霍瀟湘親眼看見黑洞將云清凈吞了進去,險些沒有回過神來。 “主上!”狂風驟歇,祥瑞拼命追了上去,卻被黑霧彈飛出去。 此時,枯樹林平靜如初,唯有地面裂開巨縫,透出guntang的熱氣,而四周卻是白骨四散,羽毛傾覆各地,滿是狼藉,眾人強勁的心跳聲還聽得一清二楚。 云清凈摔了個暈頭轉向,靈劍消逝,他撐著坐了起來,卻發(fā)現(xiàn)眼前展出一張熟悉的面孔——風醒驚愕地望著他,反復確認著密室天花板上的破洞:“仙尊?你、你怎么?” “死瘋子?!” 云清凈顧不得自己身在何處,立馬面目猙獰地撲了過去!